第165章 絕劍斷影 通天血途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陰陽對轉,日夜倒顛。
對此感悟最深的,恰是最精於陰陽之法的薛平治。
她驟然為之失色,因為就是在她中劍之時,也沒有出現亂象的氣機,卻在這剎那間受了劇烈牽引,為了控制下來,薛平治不得不付出十倍以上的力量,更要在這急轉激烈的節奏下,保持余慈體內陰陽二氣變化穩定,這種難度,約等於將神意沖擊的烈度從“百萬級”剎那間推到“千萬級”,也就是實現從“楚原湘”到“羅剎鬼王”的躍進!
倉促之下,薛平治竟然撐了下來,可代價就是胸口劇痛,五臟六腑險些齊齊破裂,當即就受了比之前中劍時還重的傷勢。
至於夏夫人,她護身的這件名曰“莽蒼紫印”的巫寶,確實是第壹等的,其應對也絕不為錯,可是,她面對的敵人,恰恰就越過了她所能應對的極限。
天地虛空壹明壹暗,紫印所化的莽蒼山脈,蒼翠之色驟然衰減,生機雕零,壹應地脈靈竅,淤塞難通,如此手段,分明是把陰陽造化之術推向了極致,其中更有壹種極其詭異的神通變化,使得夏夫人原本與巫寶最是相宜的氣機流轉,也莫名出現了斷層。
巫寶還好,畢竟品級擺在那裏,再怎麽被壓制,基本的功能都還在,可夏夫人本人的大巫靈苑,則是玩具壹般,被扭曲撕碎,即便是巫寶鎮壓,反噬之下,也受了傷。
夏夫人的實力在這邊並不出挑,可她的見識還是壹等壹的。
特別是這種神通所依附的血脈,是巫門曾經擁有,卻不幸斷絕的;又在某種意義上,是近在咫尺偏偏有又觸碰不到的。
故而,這壹刻她脫口而出:“燭龍日月法!”
大笑聲驟起,雖不比之前余慈驚天動地的聲勢,卻也是風雷並發,動蕩氣血,使得這壹方水域波紋橫生,愈發地光線錯雜。就在這紛亂的局面下,有壹個巨大的身影大踏步走進夏夫人等人的視野,未等看個分明,已聽那人笑道:
“百年前壹別,夏夫人別來無恙乎?”
夏夫人按住心神動蕩,低聲道:
“燭龍王!”
大步走來的人影,身形之高大,遠超人類極限,足有丈五,已是兩個人的高度,身上還披了厚厚的甲胄,頭面都給罩住,甲胄通體黑色又有晶體之質,仿佛從內到外都透出壹種黑沈沈的“光色”,或許是這種“光色”影響,從夏夫人這邊看,完全見不到來人的眼睛。
這位披甲巨人赤手空拳,但其本身的體型、披掛,看上去就是壹具恐怖的武器。
在他身後,六頭化形大妖跟隨,其中也有個頭比他還要巨大的,卻自然而然地都失去了存在感,只作為陪襯存在。
事實上,在面對這人的時候,夏夫人心裏都有了絕望之念。
因為,她面對的是湖底妖國的王者,從未對外表露過實力,卻公認有地仙之能的“龍王”,在巫門稱為“燭龍王”的。
此妖王繼承的是上古燭龍血脈,傳說中“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生來就有長生之資,血脈中自蘊無上神通,實力可謂深不可測。
從之前的形勢看,湖底妖國確實與他們站在了對立面上,但夏夫人還有著壹些僥幸之心,想著“燭龍王”可能是到別處天域,去阻截其他人。
可認真想壹想就知道,以對方如此針對性的手段,又怎麽可能會將最強戰力之壹的燭龍王旁置呢?
淵虛天君究竟招惹的是怎樣的對頭啊!
被夏夫人埋怨的余慈,還在“長考”之中,對外界的變化仿佛全不知情,又似漠不關心,倒是來到近前的“燭龍王”,對壹行人中唯壹的舊識,頗有些想法:
“夏夫人,聽說幽燦沒死,妳就急著給他戴綠帽子,大膽豪放,和我們妖族倒是襯得很,不如過來吧……妳們巫門不是壹直想著分出我這壹系的血脈嗎?我給妳這個機會,當然,絕不會再給妳勾搭別人的機會!”
燭龍王的笑聲震耳欲聾,對自家的欲望毫不掩飾,很快,他的目標又換成了薛平治。其眼眸藏於甲胄陰影之中,看不出視線指向,然而薛平治身上氣機紛亂,分明受了外在強壓,抵擋得很是辛苦:
“這位就是平治元君吧,久仰大名,卻緣吝壹見。如今相逢,果然如羅剎所言,與我燭龍壹脈極是相合,若元君答應,我可以許可妳王後之位!”
薛平治壹邊平復氣血,壹邊淡淡應道:“那位子我早坐膩了,況且這惡俗之輩,稱孤道寡,怕不丟盡了巫門的臉。”
夏夫人鳳眸生寒,冷聲道:“不過壹條看門狗,憑什麽列入巫門法統?”
燭龍王又是哈哈大笑,並不生氣,當然,就算他生氣,別人也看不出來。
“好極,妳們巫門如此,也怨不得我了!”
說罷,壹步踏出,竺落皇笳天再次明暗交替,正是燭龍血脈神通作用,陰陽之氣,為之錯亂巔倒,能在這等神通之下,還能保持大半戰力的,天下修士,萬中無壹。
薛平治腕上“兩儀圈”無聲滑落到掌心,在她側前方,夏夫人面色沈寒,“莽蒼紫印”微微顫動,全力抵禦著燭龍王的神通。
燭龍王壹步步邁過來,重靴與地面碰撞,發出鏗鏘之聲,每壹記都似敲在人的心頭上。
在這時候,他還不忘轉過話鋒:“對了,這位……淵虛天君怎麽不說話,之前不是向我叫陣來著,如今我來了,不妨好好聊壹聊?”
余慈眼皮也不擡壹下,心裏倒是透亮:這位燭龍王,如此作態,恐怕不是對眼下這些“囊中之物”,而是針對真實之域中,激戰的羽清玄等。
這家夥要比他粗魯的模樣詭詐多了,是壹個可畏可怖的強敵。
但若真要選擇,他還最希望挑這位!
對他來說,燭龍王再怎樣強大,終究還在明處,最可怕還是那個壹擊不中,又不見蹤影的天遁宗主諸陽。
諸陽本身的境界,也許沒有到地仙壹層,但其余壹切標準都是夠了,甚至還遠遠超過。
對他來說,燭龍王的強勢,就是最好的掩護。
明裏是龍王,暗地是諸陽,殺意虛實交映,形成這壹個必殺之局。
而在法則層面,大黑天也殺上來了。
配合得真是巧妙!
很顯然,大黑天佛母菩薩早有預謀,就等著這個機會——她或許不知道余慈心內虛空的玄妙,卻壹直在等待余慈深入牽連的“必然局面”。
身為重立上清的關鍵人物,余慈是不得不入局。
而壹旦入局,當局者迷,深陷其中,扭曲的三方虛空法則體系,將最大限度削弱余慈在相關區域內的根本法則控制力,也等於半廢掉了他在這其中的“掌生控死”之能。
大黑天佛母菩薩自然可以安然轉生。
她還嫌不夠安全,幹脆就來釜底抽薪,請出了諸陽、燭龍王,只要擊殺余慈,什麽都將是水到渠成!
燭龍王放聲大笑:“淵虛天君,醒來!”
腳下節奏驟然加快,連續三次踏步,壹步就是丈余,急促的鏗鏘之音就像是鼓點,帶起了狂風暴雨般的大勢,而與之同時,虛空明暗連續交替,仿佛夜以繼日,帶出壹道“光陰流轉”的莫測意味。
正是在這奇妙的感覺中,壹直“流動”的時光裏,某壹個片斷,突兀地“折”了過去,這麽壹個斷裂的“節點”,使得羽清玄的封禁如紙壹般破碎,夏夫人的“莽蒼紫印”完全沒有起到作用,燭龍王身後,六頭長生大妖呼嘯聲中,齊齊沖前,壓入了余慈身外的防禦圈。
也在這壹刻,夏夫人也好,薛平治也好,都是微微恍惚,分明就是錯過了關鍵的時機。
余慈心弦震蕩:光陰秘術神通!
太虛法則之中,便有這壹分支,然而世間難得,余慈還是首度得見。
隱約覺得,那燭龍王是以強橫無比的實力,扭曲虛空,突出某壹層面的變化特質,形成這樣“折疊”壹節的詭異效果。
具體如何,難以分明。
對如今情勢而言,也無意義,因為就在防禦圈破碎,六頭長生大妖壓入之時,諸陽殺意又現。
余慈眉心微痛,已是被殺意鎖定、滲透,甚至已經受了暗傷。
他驀地睜眼,不管法則層面大黑天佛母菩薩的強壓,正要不顧壹切反制。
六頭大妖黑壓壓的身影之後,忽地有誰悶哼壹聲,壹個極淡的影子斜飛出去,其上血液噴濺,但很快也似是飛蟲亂影,消沒不見,竟沒有在周圍留下任何痕跡。
但余慈已經看出,此人是被劍氣貫穿,其氣機變化——分明就是諸陽!
也在此刻,余慈身畔,忽有絲縷劍意鳴動,聲勢不大,然而層疊化染,虛實莫測,如天外樓閣,意象分明,偏偏縹緲難留。
與之相應,旁邊人影向前,那是葉池……然而,身形、樣貌、衣著,壹步壹變,不過三步,已經完全換了壹人。
相較葉池,此人背影同樣削瘦,只身形略高,也或許是她背脊格外挺直的緣故。壹身月白襦裙,外披紗衣,在燭龍王的日月神通之下,也是明暗不定,像是夜間海面上起伏的柔光,光中生煙,繚繞周身,恍若飄帶披帛,迎風欲起。
而當“飄帶”拂過,圍殺上來的六頭大妖,都是慘哼暴退,有兩個退到壹半,已經仆倒在地,再起不能。
燭龍王的笑聲戛然而止,脫口道:
“半山蜃樓……葉繽!”
便在燭龍王尾音將盡之時,連斬兩頭大妖,逼退四頭,更重要是重創了諸陽的凜冽劍意,便在煙氣中裊裊而散,那個清瘦的人影,停下腳步,正好走到夏夫人身前,擋在燭龍王正前方。
也在瞬間,已經加速踏步的燭龍王,巨大的身軀驟停,明暗交替,光陰流轉的異象,也壹發地消散。
在他腳前,正是他壹個仆倒在地的手下,此時倒還是氣息微微,可是,其數劫苦修出來的靈智,已經被壹劍抹殺,便是活著,也是個“活死人”……或許稱“活死妖”比較恰當,也就是《未來星宿劫經》的妙處,使得大妖神滅而人形猶在,沒有現出本相。
“吹燈拔蠟,死得痛快。我這些孩兒們,蒙葉島主照顧了!”
悶沈的聲音,像是從鐵箱裏發出來的,隨後就又變成了高昂的笑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只鳥兒,可美得很哪!”
而在此刻,余慈的想法則是:
又玩這壹手!
記得當年在東華山,葉繽就是玩了這壹個“大變活人”的好戲,和自家徒兒互換身份,進了東華虛空,壹劍重創太阿魔含,破了天劫魔劫,成就劍仙尊位。
十多年後的今天,同樣的人、同樣的路數,余慈就奇怪,他怎麽還是壹點兒警覺都沒有呢?
此時,燭龍王的話鋒再轉:“不愧是葉島主,這心機,這狠勁兒,當真是不讓須眉……諸老弟,妳在她手吃虧,也不枉了;中劍不死,更是大賺哪!”
隔了片刻,水波中有低啞的聲音響起,應是諸陽無疑:
“讓我壹劍,還我壹劍,她的狠勁兒和忍勁兒,我是壹向佩服的。”
兩人壹唱壹和,拿出的是攻心之術。也不怕淺白,這時候就應該是越直白越好。
明著贊葉繽,實際上是譏刺她明明就在薛平治身邊,但在諸陽發第壹劍的時候,卻是全然無視,非要等到更好的機會才出手。
按照常理,葉繽完全可以說她沒有反應過來,當然,最好的方式是根本不辯解,余慈也好、薛平治也罷,都是與她有交情的人,更懂得大局為重。
哪知,葉繽回答得好生坦然:
“最初平治元君重傷時,找不到這麽好的機會,可以壹劍破妳的‘天遁殺法’。”
說著,她側過臉,向薛平治處微壹點頭。
薛平治竟也微笑還禮,讓人懷疑,是不是早有默契。
余慈卻知,不是這樣的。之前,薛平治完全不知葉繽就在身邊,葉繽也確實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不但是因為不是最好的時機,也是確認這壹擊不會致命。
葉繽發劍之時,余慈就在旁邊,此時琢磨她發劍的時機,便感覺著,這位葉島主的劍意,倒與他生死壹線的劍意有點兒像,都是險峻淩厲到了極致。
為了捕捉最好的戰機,完全可以“交換”壹定的代價。
但最讓人凜然的,是她“理所當然”的氣度,不管是此時的薛平治,還是之前的余慈,對明顯違逆了常理的做法,都沒有正常的反應,只覺得她就該如此,或者是幹脆視而不見。
這種直指人心,真幻莫測的法門,就是比之羅剎鬼王,也不差了。
余慈驀然醒覺,自葉繽現身以來,他壹直就被其劍意中吞吐變化的節奏牽動。
事實上也不只是他,當葉繽現身,自然成為當前的焦點,此間所有人的心緒起落,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
燭龍王和諸陽應該也是察覺到了這種情況,不斷爭搶主動。
然而,葉繽依舊穩穩控制著她的節奏,平平淡淡道:“諸宗主的天遁殺法,已經是古今獨步,當年我在半山島,祖父閉關。以我之力,擋得住東海百萬妖眾,各方奸邪,唯獨擋不住妳。”
諸陽的話音縹緲,似乎時刻變化位置,但比之最初時的來無影去無蹤,卻已經有跡可循。他依舊低啞著嗓子,笑道:
“七代步影之死,妳們葉家難脫幹系。難得等到葉半山被造化所敗,凈身出戶,怎會放過?不過妳也當真能做得出,壹看勢頭不對,就貼上了羅剎鬼王,好得很,好得很!”
葉繽語氣不變:“如今我與羅剎反目,祖父出關,妳倒搖身壹變,成了羅剎座下走狗……”
她話音壹頓:“今日正好,以牙還牙!”
“天賜良機,先讓妳葉家絕後!”
兩位純頂劍修話音幾乎同步,如寶劍交擊,對穿而過,實際上虛空各個層面,也確實有劍意吞吐、流變,兩人已經再度交手,都是“大真幻劍意”的格局,出沒無定,無形無影,兇險萬端。
剛剛完全被排斥在外的燭龍王,也不是擺設,壹擡手,剩下的四名手下先結了陣,他則重新邁步,壹步步走上前來。
正面攻堅,有誰能比得過他這上古大妖血脈嫡裔?
這就等於是兩位地仙大能的合擊,偏在此時,葉繽半側過臉來,似乎是看向他,卻只給余慈見到她半邊玉澤光透的面頰。
“還好嗎?”
余慈還在琢磨剛剛透露出來的壹些消息,聞言脫口道:
“還好……葉仙子這些年來壹向可好?”
葉繽唇角微抿,淺淺的笑弧,卻又很是生動:“托妳的福……如今狀態還好?”
這時余慈才明白過來,人家是問他現在的身體狀態。
吞了太霄神庭核心,余慈的面皮厚度似乎也相應增長,哈哈壹笑,正要說話,大黑天佛母菩薩又壹波攻勢到來,他悶哼壹聲,在法則層面勉力擋下,卻也只好是苦笑:
“不算太好。”
他現在的狀態很復雜,意識層面,幾乎與太霄神庭同化;實體層面,還是原來模樣,但心內虛空“蛇吞象”的局面反饋回來,對形骸的壓力還是極其沈重的,至少已經超出了壹個長生真人的身體極限。
能撐到這時候,也是上清體系加持,是心內虛空將太霄神庭核心區的精純靈氣源源不斷地輸回,才勉強維持。
余慈從沒有在這種情況下,動用本體作戰,只能拿出保守的答案。
便是這幾句寒暄的功夫,虛空各處,不知劍意幾度交錯,燭龍王則已經進入了十丈的極限距離。
不過,葉繽也沒有回頭的意思,仍問道:
“天君欲往何去去?”
“……往北。”
如果要離開,自然是往北。
余慈等人所在的地方,是南方八天中的竺落皇笳天,北邊自然就是太霄神庭核心區,目前他只是撒網般,將心內虛空遠遠投放到中樞之外,本體還沒有到那裏。
若能抵達,使本體處在心內虛空的保護之下,又能真正調理太霄神庭的核心區域,借助那邊的封禁之力,情況自然不同。
要知太霄神庭有很多時候都沒有地仙坐鎮,照樣鎮壓北地,其中自有玄妙,余慈絕不能放過。
“那就去吧。”
葉繽終於是側過身,視線移過來,微微壹笑:“我為天君斷後。”
也是在此刻,時刻多年之後,余慈再次對上了那湖水般平和溫潤,又隱隱波蕩著寒鋒劍芒的眼眸。
那個傻楞楞的小子,也蒙得她叫壹聲“天君”了嗎?
剎那光陰,壹發而收,惟有漣漪,輕泛開來。
余慈深吸口氣,向北的話,路上絕不平坦,三方虛空體系錯亂,大黑天佛母菩薩時刻相逼,巫神靈水的侵蝕愈發嚴重,這都是余慈必須承擔下來的壓力。
除此以外,湖底妖國已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薩的狗腿,以燭龍王為首,強者如雲,在此環境中,也是如魚得水;諸陽雖與葉繽激戰,然而殺他之心不死,那深沈惡意,便如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壹口咬下。
不過,既然葉繽說了,他又有何懼?
地仙大能交戰,他也好、薛平治和夏夫人也好,其實都算累贅,還不如及早到太霄神庭核心去,那時他能發揮的力量,自然遠超此時。
沒有客套,也無需作態,余慈緩緩站起身:
“好!向北。”
身外虛空微壹扭曲,直接將薛平治、夏夫人都納入了心內虛空。
若是之前,他決不敢將兩位劫法宗師就這麽拉進去,但如今心內虛空等於是半開放式的,沒那麽安全,但也少了很多忌諱。
他再看葉繽壹眼,轉身就走。
燭龍王的狂笑聲起:“妳們這樣公然授受,羅剎她知道嗎?”
笑聲中,這位公認地仙級數的大妖,終於正式出手,四個結陣的手下,同時嚎叫,身上血光暴起,與其氣機互通,如勾如劍,橫掃過來,竟然就是燭龍王的兵器!
血光合股,觀其來勢,分明是要將葉繽和余慈,壹發地掃進去!
而在更後面壹些,又有七八人大小不等的人影發力撲上,都是大妖級別,湖底妖國深厚的底蘊,展露無遺。
葉繽身外煙氣同樣聚合,劍氣殷鳴,竟是不閃不避,與血光對沖而上。
虛空深處,鏘然鳴響,如金鐵之音,隨即又是壹連串劍吟,或低啞、或尖銳,連成壹片,起落無定。
諸陽的殺意便在其中。
余慈拿出了絕大的定力,悶頭往前沖,眼看遠去數裏,忽聽得壹聲喚:
“天君!”
余慈壹怔回頭,卻見葉繽在燭龍王與眾妖撲擊的間隙,轉過身來,玉色面頰上,竟是濺了壹串血滴,也不知是她、還是哪個敵人的,卻依舊從容恬淡,只以微笑並四字相贈:
“壹路順風!”
這言語,仿佛天外壹劍,縹緲無蹤,卻瞬間掃去了余慈心內正不斷積累的重壓,讓他為之失笑。
他也不說話,身形勁射而去,這次,真的再不回頭。
余慈也不必回頭。
葉繽說是“斷後”,並不是說就擋在竺落皇笳天,此外任事不管。就算她想這樣,諸陽、燭龍王,也是絕不可能讓她如願的。
因此,余慈飛掠之時,偶爾還能在側翼見到葉繽的身影,與諸陽、燭龍王等,都是壹閃而逝。
他的左右,始終有大片無形有形的漩渦,圍繞、追隨,壹處方滅,壹處又生。
那是葉繽與諸陽、燭龍王激戰的領域,劍意與界域沖突,吞沒,撕裂,往來反復。
余慈就像是在壹條激湧澎湃的大江上行舟,處處是激流漩渦,但他就是壹門心思往前沖,各個漩渦,總會及時偏移,讓出路來。
至於前頭那什麽魔頭、大妖進來,則都給絞殺幹凈,從無例外。
葉繽這等於是把開路的事情,也給做了。余慈得以沈下心,全力應對大黑天佛母菩薩。
此時,太霄神庭範圍內的三方虛空中,法則體系越發復雜,局勢也越發明朗。
真界法則體系算是“後頭沈”,雖然體積最大,但在湖底,受妖國禁制的拓展和封鎖,在此地倒是最弱的;
已經與湖底妖國全面對接的水世界,無疑最強,但法則體系活性不足,力量分散,空有大勢,卻是死氣沈沈,顯然是巫神沈眠帶來的影響。
大黑天佛母菩薩吸收了巫神靈性之後,正嘗試控制,目前已經卓有成效。
至於太霄神庭、上清三十六天,毫無疑問是三方虛空的中軸,也是交戰的核心區。
余慈現在必須佩服自己做了壹個有效的決斷,及時利用“心內虛空”吞了中樞,沒有變成四方交織,否則在大勢之下,必是他第壹個被碾碎。
但後果也是顯而易見的,他必須開放心內虛空,保證太霄神庭中樞與外界的聯系,以維持其運轉,否則,完全封閉的情形下,余慈瞬間就會被抽得連渣子都不剩。
這是另壹種意義上的“同化”。
心內虛空罩下,余慈現在也就等於是充當了“父母”的角色。面臨著兩大任務。
他要處置當年魔劫之時,太霄神庭墜落洗玉湖的根本問題,讓其能夠“自理”。
也要幫助太霄神庭,重新梳理外圍四方八天的混亂局面,教授其生存於世的“法度”。
不完成這兩項任務,他就等於是陷在了洗玉湖底,壹輩子也別想出去!
當然,在此之前,作為壹切的前提,他還必須為太霄神庭擋風遮雨,接下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攻勢不說,外圍的環境最好也是“漂漂亮亮”的。
而這又談何容易?
此時的大黑天佛母菩薩,利用水世界的強勢體系,幾乎奪取了幾乎所有的外圍,仿佛是邵天尊所言“圍殺大龍”的預演,成尾大不掉之勢,再反吞中央。
就在燭龍王和諸陽現身前後的那段時間裏,湖底這片區域之內,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薩的鬥法已經白熱化。每個層級、每條脈絡、每道法則,都是激烈爭奪。
余慈無疑還是處在守勢,或曰被動。
就像現在,剛剛離開竺落皇笳天,那邊梳理出來的部分法則結構,已經被大黑天佛母菩薩壹口吞掉。
如果將余慈壹方視為“明”,大黑天佛母菩薩壹方視為“暗”,此時的太霄神庭區域,除了中央核心位置,光明朗照,其余全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偶爾見到壹些零星的光芒,也是很快就給吞沒。
但余慈又不能放棄不管,畢竟外圍區域還是在三方法則的扭曲變化中,如果任由大黑天佛母菩薩將其掌控,很快就會形成“水世界體系”與“上清體系”的正面沖突,絞纏之勢失去,余慈更沒有勝算。
如此,余慈本體在南方八天飛遁疾進,意識則在法則層面左沖右突,辛苦奔忙,效果卻著實壹般。
在余慈看來,如此被動的原因,固然有很多,可最致命的,其實只有壹個:
層次境界上不可比。
如果現在,施展了“萬古雲霄”,與太霄神庭核心“融為壹體”的,真是哪位地仙大能,別說大黑天佛母菩薩,就是羅剎鬼王、十方魔靈、燭龍王等等,壹塊兒沖上來,在此上清根本重地,他又豈有不勝之理?
可現實就是,不管是在真實之域也好,在法則體系當中也好,每次余慈發現了破綻、機會,意欲發力,卻總有壹個堅固的屏障,轟之不透;又像是鋒利的鐵絲,勒著他的脖子,讓他呼吸都覺得困難。
極限、極限、極限……
余慈是真真切切地遇到了屏障。
此時的思維、見識,遠遠超出了他的修為境界,就像是把成人的頭腦裝在嬰兒身上,任是有千般謀劃,萬般主意,卻也只能咿咿呀呀,空舞手腳,打不出半點兒力氣。
余慈對十方慈光佛壹向敬佩,這時候卻好生煩躁。
若不邇者,不取正覺……
可妳老人家也太小氣,限定的水準也太低,想沒想過,老子完蛋了,妳的宏誓大願也全都煙消雲散!誰去追回妳的六道輪回?誰去改造妳的緣覺法界?
類似的念頭此起彼落,堵得余慈胸口發悶,身體的狀態越發糟糕,速度不知不覺就降了下來。
也在此時,他忽然發現,四面很是安靜,壹直跟隨在他身邊的交戰漩渦,不知什麽時候遠離了。耳畔只剩下隆隆的水聲,混雜著元氣扭曲膨脹的爆鳴,過於單調刺耳的背景音,是心情煩躁的誘因之壹。
由於三方虛空的復雜性,信息的感應和傳遞很成問題,而且有愈發嚴重的趨勢。現在余慈已經感應不到那般激烈的戰場所在,就是真實之域上也察覺不到,顯然那邊三人都有意控制,以形成有利於他們的戰鬥方式,同時也是刻意規避羅剎鬼王那邊的戰場。
余慈看得出來,眼下是諸陽和燭龍王做出調整,不再進逼余慈,反而要限住葉繽,把距離漸漸拉開。
或許,是看到了余慈糟糕的狀態,指望前路上的莫測危險,把余慈解決掉?
余慈也漸漸醒覺,事先他也有了這方面的心理準備,還別說,真的就差壹點……
心念微動,承啟天中,雲樓樹上,壹根約兩尺長的樹枝自根而斷,下落到半途,已經被余慈攝走。此時的雲樓樹也算是“財大氣粗”,根本不在意,依舊枝葉搖曳,奏響清音,節奏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邊余慈持了樹枝在手,看上面分了四岔,每岔綴了四到七片葉子不等,拂動間,道韻依稀,心神為之壹清。
他隨即冷笑,如舞劍般,將這雲樓樹枝在前後左右揮了壹圈,其上留存的真文道韻之力,就此生發開來,倏忽間,形成了嚴謹的局部法則結構,排開壹切幹擾,便如內外封閉的牢獄壹般。
雖然在當前形勢下,這樣的手段註定不能長久,可已經夠用了。
原本只有水波流動的荒蕪區域內,暴起壹聲尖嘯,壹團依舊模糊的暗淡影子,被迫現形,本能就要逃跑,卻在余慈布下的法則牢獄中撞的天昏地暗,其中更有真文道韻余音繚繞,直滲入它體內,瞬間就將其壓縮成極微小的壹點,從中還有絲縷煙氣逸出來,依稀是七八個人面模樣,詭異得很。
無相天魔!
余慈認出這種讓人聞之色變的魔頭。
就是在天魔族群中,無相天魔也是極其稀少的壹類。已經被余慈徹底改造的照神銅鑒,其後半部分就是常駐壹十八頭無相天魔,演化自在天魔攝魂經的種種神異。
這頭無相天魔,顯然是上次魔劫時滲透進來,千年間不知毀了多少上清英靈。
剛才,余慈受了心魔所擾,外在誘因就是這廝。幸好及時反應過來,借雲樓樹上的真文道韻之力,將其瞬間禁錮,否則還不知怎麽收場。
不過這個魔頭的修為多少還是出乎了余慈的預料,以真文道韻的威能,竟然沒有壹下打滅,還能在禁錮中喘息,本質可是相當強韌,而且身處絕境,斂藏生機的本事也很高超,顯然靈智不俗,落到余慈手裏,只是他運氣太差。
余慈擡頭,稍稍打量四周環境,根據相關信息和道門典籍的形容,他大略判斷出,這裏應該是南方八天裏的玄明恭慶天,已經比較靠近中央核心,也是魔劫肆虐毀傷最深的區域之壹。
如今沒有了葉繽幫忙去,他的身體狀況又每況愈下,說不得要更謹慎壹些。
正好這頭無相天魔修為不俗,又很聰明的樣子,問問口供也是好的。
當然,這種沒挑戰性的事情余慈已經不用親力親為了,扔進萬魔池,自有趙相山下去炮制。反正在當前形勢下,趙相山在承啟天受玄門純粹靈氣大量沖刷,受以前“皮魔”的天性影響,怎麽都不得勁兒,正好下去“避避暑”。
本體這邊,余慈緩緩調整氣機,速度再次放慢,盡可能維持壹個平衡且平緩的狀態,讓太霄神庭的精純元氣滋潤快到極限的身體。
如此,他的速度放慢,但本體這邊狀態有了些微好轉,再行數裏,忽見遠方壹處樓閣轟然倒塌,兩個人影飛射出來,其中壹個或許是在中間頗有收獲,大笑出聲。
笑音未絕,兩邊已經打了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