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搜魂

　　“妳有天賦、有意誌、有修為、有手段。然而這些，在神主面前，壹無是處。”
　　“神主所需者，唯壹‘信’字罷了……非是說妳‘不信’，妳只是少了謙卑。”
　　“妳心中之‘我’太過強烈，若真是修士也就罷了，既為信眾，將置神主於何地？”
　　“妳善於同神主交流，蒙得神主垂青，愛寵有加。卻如貓狗之媚主，喜厭之變，豈不見天裂谷下，勾玉狼狐的前車之鑒？”
　　貓狗之媚主？在他們眼中，我的地位竟是如此嗎？
　　我舍棄修士的尊嚴，拜入教中，又是為了什麽？是了，文式非，他殺了我那不成氣的兄長，又要取我性命，我萬般無奈之下，才投身羅剎教中。我只是為了活命而已……奇怪，我為什麽忘記了？
　　恍惚中，那位小巧玲瓏，又雍容沈靜的女修在她耳邊說話：“人心欲壑難填，妳落得如此下場，只因不自量力，想要的太多。如今，神主再賜妳壹次機會，只要妳明白，妳究竟需要什麽，又要舍得什麽！”
　　我要……我要長生，我要權柄，我要主宰他人生死的力量！
　　如雷霆轟鳴在耳邊，又似電光撕裂黑暗，女修倏然睜目。
　　巖層深處的深幽濁氣把她拉回到現實，她怔了怔，想起來，自己和羅剎教同門進入劍園之前，遇到了半山島葉明壹行，兩派千年世仇，沒有任何話好講，立時交手。
　　那葉明不愧傳說中的劍道天才，同樣是還丹上階，壹手入微劍意卻是深得半山蜃樓三昧，她們壹方慘敗，不得不強行突進劍園之內，想借扭曲空間的封禁脫身。其他人不知道怎樣，她的運氣卻是糟糕，被葉明等人盯住，若不是有東陽正教和盤皇宗接連打岔，她怕已是身死道消。
　　然後……然後她碰到了余慈，再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醒了？”黑暗中響起的，確實是余慈的嗓音。
　　女修沈默以對。
　　這個空當，她已經用秘法檢視全身，發現用幻法加持過的頭罩有被動過的跡象，甚至身上壹些關鍵處也被碰到。她不會覺得余慈是動了色心，若真是動心，也是“疑心”罷……
　　她很快適應了黑暗的崖隙空間，卻沒有看到余慈的身影。微微壹怔就明白過來，余慈是在和她保持安全距離，此時不知隔了多少厚厚的巖層，這邊留壹個傳音符就成，而狹小巖隙的截面上，也布著至少五道厲害的符箓，壹旦她有異動，對方絕不會客氣。
　　“妳是香奴？”
　　聽到那個“奴”字，女修眼神陰郁下去，隔了半晌，她才真正開口，聲音柔媚地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和惡心：“奴婢正是香奴，多謝余仙長搭救。”
　　奴婢？巖層兩邊，說和聽的兩個人都有些不適應。好半晌，余慈才道：“不必謝我，在絕壁城，我和妳們碧潮上師、明藍法師總算還點兒交情，不好見死不救。”
　　頓了壹下，余慈又問了幾句來龍去脈，女修則有問必答，至於中間有什麽缺漏隱瞞之處，女修才不去管，余慈也不深究。如此有小半刻鐘，余慈了解情況之後便道：“此處是我藏身之所，如今妳行動不便，就給了妳吧。我也要去尋些機緣……”
　　“余仙長留步，奴婢應當面致謝！”
　　真是致謝嗎？女修不敢肯定，真見了面，她會不會不顧壹切，翻手將余慈擊殺。余慈卻是不再回應，似乎真的遠去了。
　　“妳究竟需要什麽，又要舍得什麽……”碧潮的聲音似乎又回響在耳畔，輕淡淡、冷森森，沁入肺腑，五內如冰。
　　壹聲悶響，她纖長的手掌削去了大半崖壁，將上面布置的符箓毀掉，就像是斬下了那人狗頭！經由這麽壹回，她終於恢復了理智，強按下胸口翻滾的氣血，以宗門特有的手法，嘗試和同門聯系。
　　“這女人……”
　　余慈當然不會真的離開，他通過魚龍視角，看著香奴和她的同門會合，眉頭不自覺打了個結。從與這香奴見面之初就積累下來的疑惑，非但沒有因為親手掀開兜帽而消除，反而越積越重，讓他放不下心來。
　　所以余慈決定跟壹段路程，看能否找出端倪。另壹個重要的原因是，這撥羅剎教的修士沒有耽擱，稍作商議，便朝著東陽、盤皇二宗人馬的方向去了。而在此之前，重器門肯定也是走的這條路，這是趕廟會麽？
　　看起來是有壹場熱鬧沒錯。
　　余慈拿出羅盤，看著上面的紅色指針，同時往西，可這些人前去的方向與之偏開了很大的角度，或許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順著羅盤的指引，到東侯墓去和諸位同門會合，不過若事事都這麽按部就班有什麽意思？
　　這段時間他已經憋得太久了，身體裏的野性因子早在翻滾跳動——睚眥必報也好，不自量力也罷，他總該做點什麽！
　　※※※
　　“為什麽還沒找到？”
　　咆哮聲裏，蕭浮雲額頭上的血紋愈發鮮艷奪目，周圍修士無論修為高低，都沈默不語。整整十個時辰，明明知道對手就在這片山區遊蕩，四十多號人硬是連尾巴都抓不住，這種事說出來，足以令東陽正教顏面無存。
　　蕭浮雲確實是惱羞成怒，想他力排眾議，將宗門所有進入劍園的修士都拉過來，為的就是壹舒胸中悶氣，將那個膽敢對他下手的重器門修士盡數抹殺。可事到如今，竟成騎虎難下之勢。若是這事兒都辦不利落，這些回到宗門，還不知會在後面怎麽編排他……
　　壹咬牙，蕭浮雲道：“用虛空鏡盤，我就不信，那撥人還能翻上天去！”
　　他旁邊壹個面目精悍的中年修士眉頭壹皺：“蕭執事，虛空鏡盤是長老賜下，用來搜尋東侯墓的，只能使上壹次，用在這裏，未免不妥。”
　　蕭浮雲在東陽正教領執事銜，論地位，是比這裏所有修士都高上半格，人們也願給他幾分面子。不過真要有了巨大分歧，其中兩位還丹上階的修士，也有反對的權利。
　　前面這人叫吉隆的開了口，另壹位還丹上階叫連昌的也在旁附和：“劍園外，文式非以烏雷梭沖散了離塵宗的隊形，讓他們暫時損了至少兩成戰力。機會難得，若是這邊壹時難以解決，還是在東侯墓上發力，比較恰當。”
　　蕭浮雲眸光冷徹，在二人臉上壹掃：“文式非既然動手，不正是說明他背後的九玄魔宗也對東侯墓有了興趣？妳們是想現在過去打亂仗呢，還是要取那漁人之利？”
　　這確實是個冠冕堂皇的好理由，蕭浮雲將話擺在這裏，再不給二人說話的機會，從儲物指環中取出壹塊圓鏡模樣的物件，在二人眼前晃了晃：“至於只有壹次機會，倒也未必……鏡模我這裏還有壹塊！”
　　吉隆和連昌對視壹眼，再無話可說。
　　虛空鏡盤是東陽正教中壹件極昂貴的消耗品，專門用來運轉“無量虛空搜魂化魔大法”，幾十年裏也未必能制出壹塊來。其實原本有壹塊可以無限使用的寶物，卻在百多年前，北方魔教四分五裂時遺失，不得已才用這類消耗品代替。
　　教中長老賜下壹塊已可證明對此次劍園盛會的重視，而蕭浮雲說話間就拿出另壹塊兒，只能說明他的底氣和豪奢。
　　當下，十三個還丹修士湊成壹圈，由蕭浮雲帶領，齊頌《太元天魔根本經》中，贊頌無量虛空神主壹節。要知元始魔主為那域外天魔共主，化身億萬，無量虛空神主亦是其分身之壹，雖不入六大神主之列，卻在北地魔門的根本重地“太元殿”中，受人香火供奉，亦有無邊神通法力。
　　頌辭已過，蕭浮雲手中鏡盤自發浮在十三還丹修士中央，青光如霧。
　　此時，十三修士齊齊掐動印訣，將精純的抱丹真煞打入其中，壹時青光大盛，鏡面之上，連串人影閃動，如流光壹般劃過，慢慢才清晰起來。這是方圓千裏之內，壹切生靈的映像。若是在外邊，生機繁茂，還要用更高段的法訣過濾，但在劍園中，除了修士，再無生靈，使出來也輕松許多。
　　蕭浮雲眼中光芒閃動，壹壹看個清楚：
　　“嘿嘿，盤皇三劍，布嵯這混球必也是想得漁人之利，不去管他！
　　“這是羅剎教？壹群三流小輩，來尋死麽？唔，這女人倒是頗有味道，為何以幻法變體？可惜瞞不過本教神通！”
　　“這個……咦？離塵宗的小輩！”
　　蕭浮雲的聲音猛然拔高，驚訝過後，便是得意的狂笑：“魔主庇佑，我等當有大運道在身，還說東侯墓，這鑰匙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其余人等驚喜之余，又是無言以對，這位蕭執事，莫非真有大氣運在身？
　　當下蕭浮雲便下令，外面分出十個人去，將那離塵宗小輩生擒過來。任那小輩劍術精到，如此劣勢之下，也是絕無可能逃脫。
　　此時，心思較細的吉隆卻又是壹怔：“且住！”
　　“怎地？”
　　“鏡盤反應有異……這小輩身上帶著什麽？快，轉法訣，定星盤，辟虛妄，咄！”
　　十三個還丹修士在他帶領下齊齊變化法門，霎時間，中央虛空鏡盤光芒大盛，青光沖天而起，化為壹道百裏範圍內都可清晰見到的光柱，直刺雲霄。
　　蕭浮雲直接呆了，他的手開始發抖：“是，是……”
　　“造化，造化，真是造化！”
　　吉隆連呼三聲造化，壹時欣喜若狂，這壹刻，什麽重器門、東侯墓都再不重要，只有那青光中閃耀的異器，方是他們壹行人最大的收獲所在。他再不管蕭浮雲的執事頭銜，越職高呼道：
　　“快……”
　　話音如遭利刃切割，戛然而止，十三個還丹修士，還有外圍三十余個教眾都是瞠目。他們看到，壹個身披天青重甲，背插兩桿旗幡的人影，就這麽從沖天的青光中跨步而出，道壹聲：
　　“真煩！”
　　虛空鏡盤砰聲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