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太玄冰解 多方用力

　　黑貓笑了起來，那是“喵”地壹聲，三瓣狀的嘴巴咧開，露出裏面尖利的牙齒。
　　余慈還從未見她這麽笑過，心神方壹緊，眼前忽地黑影閃過。黑貓長尾甩擊，明明是虛擊，卻有破空的劈啪聲。隨後，尖銳的刺痛感像是甩落的電火，侵襲上身。
　　這算是湛水澄首度對他出手吧……
　　余慈心中莫名閃過這樣的念頭，而刺痛感已經循著幾條經絡，壹路蔓延，大約是受到刺激的緣故，余慈的內氣本能地要來圍追堵截，可總是慢了壹步，被那刺痛勢如破竹，直要攻上頭面。
　　他知道湛水澄的目的，但這時候，他也只來得及在心中暗叫壹聲：
　　“截絕百匯靈機……”
　　極微小的力量以余慈腦宮為中介，像初融的雪水，汩汩流下，速度不快，卻在刺痛感攻到喉嚨之上的時刻迎上去，在那處被稱之為“十二重樓”的地方做了壹番糾纏，余慈也就順理成章地咳嗽起來。
　　“啊咳，呸呸……”連咳帶嗆，余慈好不容易才把喉嚨裏的冰渣逼出。
　　面對他不禮貌的行徑，湛水澄連背上的毛都要炸起來：
　　“太玄冰解！”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湛水澄這句話裏，擠壓著多少不可思議的情緒。然後這些情緒全都迸發開來……
　　“妳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啊嚕！”
　　“哎哎哎……”
　　余慈壹個趔趄，被撲上來的黑貓蒙著頭臉，又消化不了沖勁兒，險險就仰天倒下，可是湛水澄要做的絕不是僅此而已，她毫無顧忌用上爪子，扒起余慈眼皮，揪著余慈耳朵，撬開余慈嘴巴，用極度粗魯的動作，清查余慈感官。又跳上余慈光溜溜的頭皮，猛按上面竅穴，似乎下壹步就是劃開顱骨，看裏面究竟是怎麽個結構。
　　余慈真的被她嚇到了，他現在可還披著壹層烏蒙蟬蛻呢，就算是此物奇妙，但這麽下去，早晚都有露餡兒的壹刻。
　　在黑貓身軀形成的黑影間隙，他看了壹眼旁邊那些人，心念急轉，確認應該無人知曉那個情況，便抓著壹個機會，急急解釋：
　　“弟子是早年意外得了壹類解析神通……噝！”
　　黑貓壹個失手，險些刮花了他的頭皮，余慈嚇出壹身冷汗，不過此時，湛水澄總算是跳了下去，給他壹個說話的空間：
　　“神通？”
　　余慈也顧不得保持木訥的表情，連連點頭；“這門神通推演計算頗是得力，修行起來事半功倍，當日之後，鄙人用了番心思，推演兩位留在這邊的‘痕跡’，頗有所得，擅自修煉，這個……還望湛仙子見諒。”
　　這話不知道有幾個人信，但有既定事實為根基，起碼的說服力總還是有的。
　　陽印、泰衡等人都是那不願意信，但又找不到別的原因的掙紮表情。
　　那可是“神通”，是連步虛強者都未必能擁有的神通！九煙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調香師，怎麽看都不搭調啊？
　　但余慈現在只關心湛水澄那邊，讓他有些放心的是，看起來稍微冷靜下來的湛水澄，似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並且有別的情緒生發出來：
　　“妳還以為是好事？”
　　“……”
　　“解析神通——連步虛境界都沒觸到的小屁孩兒，搞什麽神通！”
　　余慈前面說的話已經太多，所以他幹脆垂頭不語。
　　“神通再強，先天元氣的損耗怎麽算？妳師傅就沒教過妳？步虛以下修士運轉神通，先天元氣是用壹點兒少壹點兒的？妳又上不去九天外域，先天元氣妳怎麽彌補？喵的，這都是壽元、壽元啊！”
　　咦？
　　余慈忽地有點兒明白，自己的破綻露在哪兒了，但很快，更大的明悟和本能的不安襲上心頭。
　　看九煙茫然和恍然摻雜，又掙紮著不那麽願意承認的表情，湛水澄想給壹巴掌讓那廝清醒，但最終，所有的力量到了嘴裏，卻是化為壹聲嘆息：
　　“妳們這些散修啊……唉！”
　　黑貓尾巴垂落，意興闌珊。
　　※※※
　　由於作為機動力量，到三連塢堡巡視，蘇雨是到第二天，才從自家師弟口中，得知那個數字的。
　　“二十年！”蘇雨伸手按著眉心，心有不安。
　　任何壹人，在清楚把握到自己的壽數，確認其並不遙遠的極限之後，少有能以平常心應對的。雖說有些對不住，但蘇雨第壹時間想到的，還是未收到的半盒嬰舌香。
　　九煙還有心情精煉那些嗎？
　　蘇雨嘆息：“怎麽就是二十年！”
　　半山島的修士對“三十年”、“二十年”這樣的表述是非常敏感的。
　　前者是宗門“老祖宗”療傷結束出關的時間，代表著無限的希望；而後者，卻是宗門儲存的“過海香”所能支撐的最大期限——且還有壹個“無意外”的前提。
　　好不容易找到壹個出色的調香師，怎麽就出了這檔子事兒？
　　便在此時，外面有道童傳話進來：“九煙先生前來拜訪。”
　　蘇雨和管征都是壹呆，先後迎出門去，不壹刻，他們就看到，九煙大踏步走進來，光頭黑膚，閃動亮澤，實在不像是只有二十年壽命的人。
　　蘇雨迎到院子中央，盈盈欠身：“多謝九煙道友，上次的嬰舌香，品質仍是上佳……”
　　余慈微微壹笑，也不廢話，直接點題：“這次我來，是為了交付後面那些的。”
　　音落，蘇雨和管征又是愕然。
　　“管老弟應該也知道了，如今我時間緊迫，怕將貴宗的事情耽擱，就將這些嬰舌香交付了，也圖個省心。”
　　說著，余慈打開手中石盒，只見裏面排列整齊，紅瑩瑩、軟綿綿，充溢光澤質感的香料塊，是嬰舌香無疑。
　　方雨有些迷糊地接過，但石盒到手，她腦子也就清醒過來，九煙都不隱瞞，她更有理由去問：“九煙道友，這壽元傳聞之事……”
　　余慈嘿嘿壹笑：“這就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蘇仙子，我這邊時間緊，有人還在外面等我，就先告辭了。”
　　言行之幹脆，把方雨壹肚子的話都堵了回去，他就這樣轉身離開，都出了院門，忽聽到蘇雨在後面叫了壹聲：
　　“九煙道兄。”
　　“嗯？”
　　“道兄且放寬心，定然是有辦法的。”
　　九煙咧嘴壹笑，露出滿口白牙，又向她欠欠身，大步離去。
　　看著九煙背影消失，管征來到蘇雨身邊，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倒迸出個“嬰舌香”來，他隨即“呸”了壹聲，給自己壹個嘴巴。
　　接著他就打起亡羊補牢的主意：“要說此界延壽的法子也不少，聽湛仙子講，九煙道兄是因為擅自動用神通，傷了先天元氣，要是有壹個能彌補先天元氣什麽的手段……”
　　他撓撓鼻子，沒想出來。
　　在大宗門，壹般是不鼓勵弟子違逆生老病死的規律，強行續命的，半山島這樣的劍宗，最講究銳意氣魄，愈發地如此。
　　蘇雨沈吟不語，站在如今半山島的立場上，壹個像九煙這樣的調香師，其價值簡直無可估量。便是不說“價值”，壽元大限將至，此人卻還記著以前的約定，只此為人，就讓人佩服。
　　蘇雨希望她自己、乃至宗門那邊，能有壹個比較明確的態度出來。
　　正想得入神，外邊又有道童傳來消息：“蘇仙子，您的信。”
　　※※※
　　余慈步出天篆分社，外面有蜥車在等著。
　　車上，顧執正揉著眉頭考慮事項，見他進來，便直起身子，展顏笑道：“給了？”
　　余慈嗯了壹聲，徑直坐下。
　　顧執則馬上打開了話匣子：“我之前就在想啊，老弟妳如今這情況，要是能在這二十年裏，突破駐形關，進入步虛境界，壹切好說。老弟妳能早早領悟神通，這天資什麽的，必然了得，不過做事還得考慮周全，畢竟世事無常……”
　　余慈擡眼看他，顧執咧了咧嘴：“我的意思是，如今老弟先天元氣受損，也對修行不利，最好是先用藥調養，築牢根基。我想了兩種丹藥，老弟妳不妨妨聽聽？”
　　“……請講。”
　　“這兩種丹藥，壹是不老丹，二就是玄真凝虛丹。”
　　顧執對丹道藥理最是精通，壹說起來，就抓著重點：“老哥我服的就是不老丹，至今也延續了百來年了。我給妳介紹，也是因為老哥我這邊頗有壹些存貨。要說這丹，藥效是不錯的，服壹顆，怎麽也能延命十年八載，長青駐顏，活躍生機，都有可觀之處。
　　“不過有壹點，此丹藥性重了，則發其葉、榮其枝，枯其幹，萎其根，十顆八顆還好，延命強身都沒問題，就算是折了藥性，補個五六十年可以的，可要是服得多了，藥性沈積，就如哥哥我，莫看外表是華茂青松，其實修為已經百多年未進壹步，如今只在等死了。
　　“所以，服用不老丹，最要緊的壹條，就是謹記藥性，服丹要有講究……我給老弟妳把過脈，有些事兒卻沒把握準，在醫道丹術上，我比師兄差得遠了，老弟要服不老丹，最好是隨我回華嚴城壹趟，讓師兄看看，更有把握。”
　　余慈微微點頭，但卻沒有言語。
　　顧執則繼續往下說：“另壹條，則是玄真凝虛丹。這丹藥妳知道？”
　　“知道的。”
　　顧執點頭道：“若能找到這丹藥，自然是最好，當然，我說的是四大門閥全效丹方所煉的丹丸，實是珍稀之至，服壹顆就能延壽壹甲子，至少能夠服兩顆而不減藥效，此後視人體質而定，有的再服壹顆也不損藥性，有的則是開始依次減半，但無論是哪種，服到第五顆，藥效全無。
　　“就是這樣，只要能拿到足夠的丹藥，延壽最短也有壹百七十余年……當然，這是理想狀況，此丹十年八載才出壹爐，壹爐不過兩三顆，那是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還真沒聽說有哪個人把這靈丹當糖豆子吃來著。”
　　余慈嗯了壹聲，作為曾經努力爭取，又意外服過玄真凝虛丹的幸運兒，他對此丹藥的了解不下於任何人。現在想來，如果不是玄真凝虛丹增長的六十年壽元，也許他此時已經完蛋了？
　　而且還有壹個問題，更為關鍵：二十年的時限，其實也是壹種誤會。
　　若是湛水澄……據說還包括辛乙和廣微真人共同的判斷沒有錯誤，支撐他生命的先天元氣只有二十年的量，那他絕對沒有二十年好活！
　　他可從來沒忘記，方回那老家夥，在他身上種下的燃髓咒，所以，壹切壽元都是要打對折的：
　　十年，甚至更短。
　　顧執的聲音變得縹緲模糊，余慈知道有人幫忙留意就好，他更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找辦法。
　　馬車忽地減緩速度，隨後就有人影翩然進來，幽香襲人，兩人搭眼壹看，便都招呼：
　　“沈掌櫃。”
　　這已是昨日以來，余慈和沈婉第二次見面了，隨心閣的消息十分靈通，沈婉的反應也快，早早就前去拜訪，弄清了事態緣由，而這次，她則是有備而來。
　　“妳們在說先天元氣的事兒？”
　　顧執見沈婉這麽熱心，如何不知其“狼子野心”？壹邊感嘆如今九煙的吃香程度，壹邊也先放了個盾牌：“剛剛說起，請九煙老弟去華嚴城，找我師兄研究如何弄壹個周全之策……沈掌櫃有何見教？”
　　沈婉則毫不客氣地回應：“昨天回去，我也有所得。以九煙道兄的能耐、資源，延命是絕對不成問題的，但壹勞永逸之法還在於，盡快突破駐形關，進入步虛境界。我以為，丹藥的選擇，應以此為標準。”
　　顧執警惕之心更重，隨聲附和道：“不錯，不錯，我剛剛也是這麽說的。”
　　沈婉瞥他壹眼，取出壹枚玉簡：“這是本閣丹師擬的壹張藥單，上面所列，都是延命、修行可以兼顧的靈丹，按照藥性，做了幾種搭配，若是道友有意，可從中選擇或參考，有需要的，本閣可以抓緊時間調運過來。”
　　“哎，妳們隨心閣……”
　　話說半截，顧執握著折扇，但最終不再說什麽。誠然，他抱著招攬余慈的心思，但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再搞競爭，實在沒意思，也沒水準，故而他反是壹笑：“隨心閣不愧是專門搞這壹行的，沈掌櫃想的也比我周全。不過，我們長青門也能出壹些丹藥，大夥兒不妨結合壹下，總能想出個更好的計劃。”
　　“如此確是更周全了。”
　　沈婉和顧執對視壹笑，其中心思糾結，唯有各自方知。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余慈沒有立刻選擇，只道：“我想再靜壹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