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陳國故舊 誤之又誤

　　第二日，隨心法會第七十九拍賣場，香料專場，如今已到了最後十件拍品，季元和紫蕖這才入場，到最後壹排坐了。
　　昨日湛水澄要購置壹些上等香料，紫蕖自然不敢怠慢，為此還特地折下臉面，又找了季元，索要了壹張香料專場的請柬，親來現場競價。她是湊著湛水澄睡覺的時候出門，前面的都是季元派人盯著，卡到最高潮的時候才過來。
　　雖說壹些香料完全能夠賣出天價，讓許多修士爭破頭去。但整體而言，這種東西並不熱門，雖然是到了最關鍵時候，場中人也不算太多，只是氣氛有些緊繃。
　　“前面有壹張香料配方，競價足有七十多輪，氣氛是給炒熱了。不過接下來這個，恐怕人們都要喘口氣才行。”
　　季元為紫蕖介紹情況，精神頗是振奮，自湛水澄這位第壹流的符箓宗師入居圓光閣後，不知多有人想湊上來掙份交情，卻無壹例外吃了閉門羹，也只有他，雖沒見到湛水澄本人，卻將她的貼身侍女約出來，近水樓臺，不外如是。
　　前面競價果如季元所猜測的那樣，不溫不火，季元順勢就談起有關湛水澄的話題：“湛仙子壹到，三家坊可說是滿城地找貓，意圖以此為覲見之資。紫蕖師妹，妳說，我們這邊兒，是不是……”
　　這是故示坦蕩之舉，紫蕖果然冷笑道：“若是湛師叔見貓就收，宮中豈不成了貓窩？師叔她雖愛貓，更多還是具象貓之形神，寓修行於嬉樂之中，遊戲人間而已，可沒有那種癡態。”
　　真是這樣嗎？想著昨天那位酣睡著讓她洗浴的模樣，紫蕖就有點兒心虛。末了又補充道：“三家坊他們尋貓，也可能是想獲得湛師叔手制的靈符，便如九命幻靈符之類。師叔曾有過以貓換符之舉，但那也是特例。”
　　季元連連稱是，也就此絕了送貓的心思，正想著如何順著話題探究那位湛仙子的嗜好，卻見到紫蕖秀眉微蹙，隨後舒展開。順著女修的目光望去，他就明白了：
　　原來是那個九煙。
　　季元也是今天剛得知此人的名號，也知道這人到了拍賣場中。他派來蹲點的隨侍是個機靈鬼，知道他對此人有些關註，便刻意記了壹張單子，上面有九煙出手購置的香料，還有所有競價但沒成功的拍品。
　　飛羽宗能在不老泉周圍安家，門下弟子對香料自然也有壹定的造詣，季元看了看，便更明確了心中的想法：“果然尋常，無論是財力還是本事，都很普通。只是競買壹些相對普通的香料，最有價值的香料配方連競價都沒有……”
　　看完這些情報，他心中那點兒不爽的心思，真個兒地消散掉了，這人修為是不錯，可是混得實在不怎麽樣，否則也不會到北荒來安家不是？和這樣的人置氣，完全沒意義啊！
　　他念頭通達了，前壹輪的競價也已結束，進入到下壹個拍品，這就是壹塊上等香料了。不管天然香料如何珍稀，真的上等香料，十有八九還是要經過人手加工才行。
　　當前這海雨香，便是由東海最著名的調香師之壹呂沛所制，嗅之有海腥氣，激發之後，可自凝水氣，飄落如雨，故而得名。用途也頗為廣泛，是很多香料的催化劑，是很熱門的壹類。
　　不過這不是紫蕖需要的，所以二人沒有理會，倒是那九煙報了兩次價，但都很快被人超過去，也就不再出手了。
　　季元看著這壹幕，倒有些同情起來……這就是散修的生態吧，嘖！
　　這時候他看到，有人主動湊過去，和九煙說話。
　　拍賣場中，多的是空置的座位，只要有請柬或通行牌子，坐哪兒都沒關系，但在拍賣進行中，臨時換位置的，總是有所打算：“這位道友，有些上等的香料，妳有沒有興趣？”
　　很俗的開場白，只得來那黑炭頭的壹瞥，再無其他。
　　李閃見多了這種場面，鍥而不舍，笑瞇瞇地道：“這拍賣場裏的東西，罩了個隨心法會的名頭，再加上競價炒賣，實在是虛高太多，很不劃算。要是道友急著想入手，不妨換壹個渠道……鄙人李閃，敢問道兄高姓大名？”
　　那黑炭頭初時仍沒有搭理的意思，便在他以為這筆買賣做不成的時候，那人卻是眨了眨眼，扭過頭來：
　　“妳手上有好貨色？什麽來路？”
　　上道兒了！李閃近年來察顏觀色，心思靈動，只要是這位肯交流，他就多幾分成功的把握，當下呲牙壹樂，額頭上深重的擡頭紋便顯出來：“天底下的路數，哪能都像拍賣場裏這麽簡單？不瞞道兄，我原本是在三家坊出手的，不過隨心法會壹開，生意不好做啊。”
　　他擺出點兒尷尬的模樣，只見那黑炭頭果然有些意動：“海雨香有嗎？”
　　“有的，不過不是呂沛大師出手，品質可能稍次壹些，但價錢也是天差地別，這壹點，咱不會刻意欺瞞。”
　　黑炭頭思忖片刻，見後面的拍品，大都是配方和能炒出天價的特殊香料，終於點頭：“妳帶路！”
　　李閃心中壹喜，低聲道：“道兄請隨我來。”
　　說罷起了身，引著人從側門出去。出了拍賣場，東走西繞約有壹刻鐘，便停在壹處院落前，這裏其實也位於鬧市區，門外人來人往，在這裏招待客人，也是讓人心安之意。
　　借著敲門的空當，李閃將消息傳遞進去，隨後道：“道兄，請！”
　　院中已有人等候，卻是李閃的頂頭上司，名叫趙柱，看上去老實憨厚，心計卻是不凡，迎面相見，趙柱微微壹怔，隨即露出笑臉：“這位道兄，敢問高姓大名？”
　　黑炭頭總算是回應了壹聲：“九煙。”
　　“哦，原來是九煙道兄，道兄到我們這兒來購置香料，那可算是來對了地方……”哈哈笑著，趙柱將人往裏迎。
　　僅僅是壹刻鐘後，九煙頗是滿意地出門，已經購置到了海雨香，還有其他幾種香料，價錢也算公道。
　　趙柱笑吟吟地送人到門口，見人走得沒了影兒，回頭臉色就陰沈下來，看見身後猶自雲裏霧裏的李閃，猛地壹腳踹在他肚子上。李閃慘哼壹聲，從門口倒跌入院，直撞到後面的石臺才停下。
　　“妳個蠢貨，讓妳找個肥羊出來，妳看妳找了個什麽！”
　　李閃被踹得口角溢血，但他這些年來摸爬滾打，別的不說，滑不溜手的本事卻是極強，當下也不起身，叫起了撞天屈：“香料專場裏，散客本來就少，他已經是最肥的那個了。”
　　“他是羊嗎？還丹上階的修為，昨天剛剛住進真修圈的，在北荒就有角逐前百的實力，啃下去也不怕崩了妳的牙！”
　　說是前百，其實北荒壹地，還丹上階的修士超過五百也不止，只是這些人大都是卡在駐形關前，難得寸進，蹉跎歲月，修為說起來也差不多。倒是步虛修士就那麽三五十人，檔次拉開很大。
　　原本這是沒錯的，可是訓斥太多，就激起人的逆反心理，李閃嘟噥道：“真修圈又如何？死的也不是壹個兩個了。”
　　趙柱壹怒，正要再罵，卻有人笑道：“不錯，真修圈裏的人也沒什麽了不起。”
　　笑語間，壹人推門進來，見到來人，趙柱大吃壹驚，絕不敢生氣，忙行禮道：“仇仙長，您今日怎麽有空……。”
　　李閃卻不認識這位，甚至沒看清來人的面目，但見此人氣度不凡，讓趙柱也以仙長稱之，便不敢再耍潑，幹脆不起身了，跪在地上拜見。這壹拜便再也站不起來，那人身上壓力龐然，壹個眼角掃過來，就讓他喘不過氣。
　　這，這……趙柱什麽時候交接了這麽壹個高人？
　　“妳這個手下倒有點兒混不吝的脾性。”
　　那人似是冷笑了壹聲：“倒是妳，老趙啊老趙，我當妳的引薦人也有五年了，平日看妳也算得力，可大會開了這麽些天，妳才做了幾筆買賣？這麽下去，妳永遠沒法真正拜入天奪宗，到時候還是丟我的人！”
　　話音入耳，李閃便是心頭激跳，娘餵，是天奪宗——那個雄踞不拓城的北地四宗之壹，以侵掠奪殺而名震北荒的天奪宗？
　　趙柱這廝的背景竟是如此硬朗！
　　李閃這些年在北荒廝混，消息還是比較靈通的，便在想，進來這位如此氣派，說不定就是步虛修士呢？天奪宗貌似有三位步虛強者，姓仇……是了，仇伍！
　　大人物啊！這樣的大人物，整個北荒也就是三五十人而已，他剛剛似乎還誇了我壹聲？
　　李閃心中有些發飄，可惜，仇伍沒有再理他。倒是趙柱，面目憨厚，心裏最靈活不過，知道仇伍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若他稍有猶豫，下場堪虞。當下就拍了胸脯：
　　“仇仙長說的是，我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再說有仇仙長在，我們心裏就有底了。”
　　壹邊說，他壹邊尋思，是不是剛剛找來的“肥狼”關涉著什麽秘密，他們這壹夥兒沙盜陷進入，怕是討不到好。娘的，之前還覺得李閃這小子心眼靈活，演技高超，有點兒用處，可現在看來，活脫脫就是個災星！
　　仇伍看起來還比較滿意：“嗯，讓妳火中取栗，也不是蠻幹，至於怎麽做法，妳自己把握。”
　　“是，我們就按以前的手續，先探探底，這邊都留了後手……”
　　對這些細節，仇伍才不關註，擺擺袖子，徑直離開。
　　趙柱暗罵壹聲，回頭看著李閃，露出憨厚的笑臉：“這次又輪到妳出馬，小閃，這回妳可要在仇仙長面前露臉了！”
　　李閃也回個笑臉，然而臉色發白，身上抖顫，最終還是把頭低下去。是了，這就是他這個僅有通神初階的廢物，在這裏的僅有的價值。
　　這次，他是不是還能活下來？
　　李閃來到北荒已經有十年了，當年，紫雷大仙被人斬殺，赤陰女仙不知所蹤，雙仙教星散，他們壹批所謂的玉女仙童，都流落江湖。
　　他來到北荒，依靠著當年學來的所謂長生煉氣術，跌跌撞撞到了通神境界，勉強算得上是壹個修士。本還想著找壹個堂口或宗門拜進去，繼續修行，但在北荒這種墮落之地，他很快就染上了鬼獄散的毒癮，至此壹發不可收拾。
　　什麽修行都不用再想，幹脆投到壹支沙盜中，憑著幾分運氣，竟然也能活下來。後面隨沙盜聚散離合，最後稀裏糊塗投到趙柱手下。這支沙盜後臺頗硬，裏面是不養閑人的，他修為不成，只能憑著裝神弄鬼的騙人本事，找到壹個還算適合他的工作——魚餌。
　　渾渾噩噩走在街上，耳中卻不時傳入同夥的指引，讓他修正方向，只用了半個多時辰，目標已在眼前。
　　見到那人的同時，那人也發現了他，他近乎本能地做了壹個大驚失色的表情，接下來應該是轉身逃命來著，可莫名地腳下沒有壹點力氣，就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隔空發力，罡氣如排山倒海壹般，碾壓過來：
　　“小賊！”
　　重重壹擊，轟得他五臟六腑整個地倒了過來，常人受了這壹擊已經要死透了，可他從雙仙教學來的法門，卻是專門堅固內臟要害的，還留了點兒氣息，意識也還明白，只是大口大口地噴出鮮血，耳際轟鳴，直到對方的聲音傳過來：
　　“我那海雨香呢？”
　　李閃在呻吟，沒有及時回應，腦子裏卻忽地閃過壹個念頭：
　　我……還有沒有指望？
　　因為前期早已將各個環節都安排妥當，接下來壹切都按照既定的劇本進行，幾句話的功夫，便問出海雨香的去向，他被人提著前去趙柱等人棲身的小院，那裏早就人去樓空。對方是個認死理的，又提著他徑直往真修圈去。
　　不壹刻到了那九煙的洞府之外，那人氣勢洶洶，大喝壹聲：“兀那個買黑貨的，還我海雨香來！”
　　離九煙洞府約有十裏，三五個人居高臨下，遙望那邊的形勢變化，也聊聊天之類。
　　“九煙此人，自稱來自西陲天裂谷，對那邊風土人情也頗為了解，看不出什麽破綻。”
　　“管他有沒有破綻？還丹上階，又研究迷煙之術，有這兩個條件，就是可疑。”
　　“可如今黃泉秘府早就被人開掘，就算他是靈犀散人吧，又有什麽用處？更不用說，早有傳言，那靈犀散人已經讓三家坊控制住了，否則那邊怎麽會突然退出？然後黃泉秘府就讓人給挖出來了？”
　　“……”
　　仇伍沈默片刻，幹脆呸了壹聲：“不試試，怎麽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