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兩百八十二章 趙士禎

林延潮看到趙士禎這名字，當即在腦中搜刮自己是否認識這個人。
以林延潮過目不忘的本事，當然知道鴻臚寺下有壹個主薄名叫趙士禎。
作為禮部尚書，林延潮也兼管鴻臚寺，對於這名官員的履歷也算了解壹二。
此人原先是國子監監生，萬歷六年時以善書徵之名，授鴻臚寺主簿。
能從國子監監生拔為鴻臚寺主薄這可是難得的機緣，據說他當時喜歡在扇子上題詩，然後正好被宦官呈給天子得了賞識，故而因此得了官職。
不過此人身在鴻臚寺卻不肯安守本分，時常談論兵事，而且喜歡研究火銃如此奇技淫巧的東西。
壹名負責接待賓客，朝堂禮儀之事鴻臚寺主薄，居然不安心於本職工作，反而將精力都用在軍事上。這就如同現代上班摸魚，下班兼職寫小說，能被領導所賞識嗎？
因此趙士禎在鴻臚寺主薄的任上，從萬歷六年壹直幹到了現在。這都快萬歷二十壹年，他仍沒有升遷，這在官場上對於壹名曾被天子賞識過官員而言是很少見的。
因此林延潮從鴻臚寺每任寺卿對趙士禎的考語上可知，此人實是很不受人待見。
但是林延潮今日看到自己兒子在讀他書，不由有所好奇。他當即問道：“此書是何人給妳的？”
林用沈默不答。
“不說，書就沒收了。”
說到這裏，林延潮作勢欲拿起，林用立即道：“爹爹，這是孩兒從書肆租來的！妳若收走了，孩兒如何還書，如此不是違背了信字。”
“誰給妳的錢？”林延潮沒好氣問道。
“娘親。”
林延潮道：“妳娘對我摳摳索索，對妳倒是有求必應。”
林延潮將書略路翻了壹遍，這壹本書大致分四個部分原銃，圖式樣，打放架勢及神器雜說，描述了火器的淵源，對於明朝各等火器的優劣都有壹番評價，以及使用說明。他還對鳥銃特別有研究，大致構想了自己發明的壹等鳥銃等等。
林延潮隨便壹看，這本神器譜其實是沒有寫完的。
林延潮忽臉色壹沈對林用道：“妳還敢撒謊！”
林用身子壹哆嗦，但見林延潮將書壹扣道：“此書分明並非刻本，哪家書肆會售如此抄本？妳從何處得來？”
林用沈默不語。
林延潮坐了下來道：“妳還是不說。”
林用搖了搖頭。
林延潮知兒子倔強的性子，說是不說，就是不說。
林延潮冷笑壹聲，當即對外頭道：“來人。”
壹名下人走進了房內：“老爺有什麽吩咐？”
“妳去鴻臚寺壹趟，將壹位名叫趙士禎的主薄請到府中來。”
林用吃了壹驚道：“爹？”
林延潮看了林用壹眼，然後對下人道：“還不快去！”
接著林延潮向林用道：“妳不用心功課，而看這些閑雜之書，還對我撒謊，這些我先不罰妳，等壹回趙主薄再說。”
“眼下我先考較妳的功課，若是哪裏說得不對，到時壹並處罰！”
說完林延潮考較起林用的功課，他想了想當即擬了壹個題目問道：“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林用聞言滿臉漲紅，略壹沈思然後回答。
林延潮問了林用半個時辰後，終於微微點頭，氣也算消了不少。
林用偷看林延潮神色，稍稍有些得意。
林延潮輕咳壹聲，這時候下人稟告道：“鴻臚寺主薄趙士禎趙大人到了。”
林延潮將書放在壹旁道：“請他進來。”
不久壹名年近四十，留著山羊胡，身著青色官袍的官員入內向林延潮見禮。
“下官鴻臚寺主薄趙士禎見過大宗伯！”
林延潮微微點點頭道：“免禮。”
林延潮並沒有讓趙士禎入座，故而趙士禎就垂著頭，也不敢擡頭張望。
林延潮從桌案上拿起神器譜遞給趙士禎道：“此書是妳所著？”
趙士禎雙手接過書，奇道：“這確實是下官的拙作，但還未梓刻，只是手抄作幾本在好友間傳閱。不知……”
“哦？在好友間傳閱！那怎麽會到犬子手中。”
趙士禎聞言微微擡起頭看向站在壹旁的林用。他略壹遲疑然後大喜道：“原來是妳，妳竟是大宗伯的公子，失敬失敬。”
林延潮看了林用壹眼，然後向趙士禎問道：“哦，趙主薄認識犬子？其經過與本部堂道來。”
趙士禎當即道：“回稟大宗伯，是這樣的。那日吾與在書肆閑逛，正好巧遇了令公子，當時我看公子抱著壹本雜學之書看得津津有味，我心想令公子年紀如此小，怎會懂得什麽雜學，當即心存輕視忍不住出言考較。”
“哪裏知道令公子天資聰穎，知壹而答十，小小年紀竟各等雜學都有所涉獵，故而下官與令公子是壹見如故，心有忘年之交之念。可惜下官問令公子姓名，公子不答，下官不敢冒昧，只是將這本書相贈，留壹個念想。今日壹見令公子，下官才知道原來是大宗伯之子。這才恍然明白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林延潮聽了趙士禎這話，心底如同喝了壹大碗蜜般，換了旁人誇自己他未必高興，但林用卻是不同。當然他對於趙士禎這話裏誇張的成分也就不計較了。
林延潮看了林用壹眼，但見他早已眉飛色舞。
林延潮將臉壹沈，然後問道：“怎麽撒謊還有道理了？”
林用聞言道：“爹，我也是怕妳相責，自己倒是無妨，只是怕連累趙主薄。再說信字也無妨，聖人雲，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林延潮見兒子有些義氣初覺的欣慰，但又扯上道理解釋壹通又覺生氣。
“好了，妳撒謊的事壹會再責，妳先出去，爹與趙主薄說幾句話。”
林用聞言向趙士禎施禮道：“趙主薄，我於妳這本神器譜上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不知可否改日再登門請教。”
趙士禎連忙道：“微末之學，豈能入公子之眼，公子將來是要金榜題名的，書中不會考這個。”
林用不以為然道：“可是聖賢書裏可沒有教我如何打鳥銃。”
趙士禎為難道：“這是兵卒才辦的事。”
林延潮道：“還不退下，啰嗦什麽。”
林用聞言當即走了。
趙士禎已是滿頭大汗，他聽說過如林延潮這樣的官宦人家，對子弟都教育極嚴，自己私贈這閑書給林用閱讀，不知會被林延潮如何怪罪才是。
以林延潮今時今日的地位，對付自己壹個八品主薄，簡直不要太容易。
但見林延潮沈吟壹會然後道：“本朝的鳥銃與倭國的鳥銃有什麽不同？妳可明白？”
趙士禎沒有想到林延潮問他這個問題，不由壹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