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六十四章

計策
　　林府之中。
　　林延潮與陳濟川正要細談，卻見林淺淺來了。
　　陳濟川知道林延潮壹向不在妻兒面前談公事，於是垂手站在壹旁。
　　林淺淺捧著大肚子來到林延潮，問道：“相公在首輔府上吃過了嗎？”
　　林延潮笑著道：“吃了茶水糕點，也夠飽的。”
　　林淺淺道：“那哪裏能墊肚子呢？我今日吩咐後廚留了壹碗藕粥，等等就給相公端來。”
　　“好的。”
　　林淺淺道：“還有明日妳休沐，陪我去護國寺進香。”
　　林延潮點頭答允了。
　　林淺淺走後，陳濟川方道：“老爺，如此我們索性就去南京任禮部侍郎好了。老爺還年輕，兩三年後轉至京師任侍郎，更是水到渠成。”
　　林延潮道：“寧思壹時進，莫思壹刻停。我的性子妳還不知道嗎？當爭就爭，不可落於人後，何必與人禮讓？”
　　陳濟川稱是：“那麽老爺以為應當如何呢？”
　　林延潮道：“禮部侍郎會推，壹般推舉二人給天子圈用。首輔當初是打算推舉我與徐掌院二人待天子定奪。眼下之所以讓我去任南禮侍，乃是張鯨橫插壹腳的緣故。故而首輔取舍之間，有留徐掌院在京，而讓我去任南禮侍之意。”
　　陳濟川恍然道：“原來如此。若是徐掌院與老爺二人任何壹位任禮部侍郎，首輔大人都是樂見其成的。”
　　“徐掌院資歷勝我壹籌，而我有聖眷青睞，所以最後圈用，我的勝算會大壹些。但張鯨既要了壹個名額，那麽首輔不能不給他這面子。張鯨此舉不僅阻我任禮部侍郎，再構陷我壹個罪名，將來不得入閣。”
　　陳濟川聽林延潮分析，若反掌觀紋，清清楚楚，不由深深佩服，然後問道：“老爺，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林延潮道：“既是要攻，也是要守，首先妳去查明張鯨要保任禮部侍郎的人是誰，然後我兄長那邊，妳也要讓丘師爺弄清楚，他們到底用什麽手段。”
　　陳濟川聽了當下道：“那麽小人這就立即去辦。”
　　次日林延潮休沐於是陪同林淺淺去護國寺進香。
　　這護國寺乃京城香火極旺盛的地方，從街上走進寺廟門口，再往前是壹個三岔口，南面是櫻桃斜街，北面是鐵樹斜街，街道附近開滿了食肆，茶社，路邊還有不少賣藝的。
　　林延潮與展明，林淺淺都是身著常服而來，左右就是六個家丁跟著。遠處還有丘明山從漕軍裏抽調來的精幹兵卒，也是暗中保護。
　　這官做得越大，林延潮也是越加謹慎。
　　進香後，林淺淺許久沒有出來了，所以想逛逛。林延潮也就陪著她。
　　但林淺淺畢竟身懷六甲的人了，走了壹會就累了，於是二人就在路邊壹家門口掛著大茶壺招牌的館子裏坐下。
　　茶湯館子不同於路邊攤，裏面除了賣茶湯的，還有吃酒說書的。
　　林延潮走進館子，館子壹角還有兩名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拿著天理報，邊吃些東西邊談些報紙上來的忠孝之事。
　　林延潮與林淺淺坐下，小二立即前來招呼。
　　林淺淺點了壹碗茶湯，林延潮則要了壹碗藕粉，至於陳濟川與兩名家丁都坐在另壹張桌子上，其余人則在門口把風。
　　這茶湯不是茶，而是用糜子面，糖與桂花糕在碗裏調好，然後再以滾湯熱水沖泡。
　　林淺淺入京後，甚喜這口。
　　而林延潮的藕粉泡好後，就見茶湯館子門口進來兩名官差，左顧右盼後，盯住了林延潮鄰桌的壹人。
　　對方立即色變，當下離桌往後門逃去，同時此人還將壹把茶湯朝林延潮與林淺淺二人迎面潑來。
　　林延潮壹直用余光留意此人，立即護在林淺淺身上。而展明反應更快，壹聲大喝將桌子踢起飛來。
　　桌面壹翻將大半潑來的茶湯擋住。
　　林延潮護住了林淺淺，湯水都被桌子擋住，只有壹些潑在了他的衣袍上。
　　林延潮大怒，這茶湯乃用滾水沖泡，萬壹燙傷人怎麽辦？何況林淺淺現在又是有身孕的人。
　　“如何？有沒有事？”林延潮緊張地問道。
　　林淺淺也有些驚魂未定，當下搖頭道：“沒事。”
　　然後林淺淺吐了口氣，摸摸隆起小腹道：“他也沒事。”
　　林延潮松了口氣，當下看去潑茶湯之人，但見原先坐在桌角兩名讀書人已是將他拿住，還取了鎖鏈將對方拿住。
　　這兩名讀書人竟是穿了常服的官差早早埋伏在此的。
　　壹名官差朝林延潮這裏看了看，知道他是有身份的人當下亮了壹個寫著‘刑’字的腰牌道：“刑部辦差，捉拿要犯，所幸沒有傷到貴夫人，容某日後賠罪。”
　　說完這官差當下道：“將要犯帶回衙門審問！”
　　當下幾人押著此人離去，正出了門口。
　　卻聽林延潮道：“慢著！”
　　但見門口的家丁將對方攔住。
　　那官差見了皺眉道：“怎麽？閣下還有何事？耽誤了我們刑部辦案，誰也擔當不起啊。”
　　林延潮道：“莫來公事壓人，此人意圖行刺本官，本官不能放過，妳就將此人留下交由本官審問。”
　　那官差將犯人壹手抓住，肅然道：“不過壹碗茶湯潑來，怎麽可以說行刺，不知這位大人在哪處衙門公幹，在下李宏，刑部督捕司捕頭。”
　　林延潮道：“原來是李捕頭，刑部督捕司即是歸直隸清吏司管轄，妳們直隸清隸司的張郎中，程員外，還有三位主事都本官相熟，憑這句話可以帶走此人嗎？”
　　那官差聽了林延潮將他上司壹壹點出，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但是職責所在他不得不道：“啟稟大人，此人乃是上頭點名的要犯，乃是制偽銀的行家，既是驚擾了大人，那麽大人要帶走，小人也無話可說，只是懇請大人給小人壹個辦法，可以向上頭交差。”
　　林延潮向陳濟川點點頭，陳濟川從袖子的青囊裏取出壹牙牌。
　　這牙牌是京官上朝之物，這官差壹見牙牌心道果真是此人乃是朝中大臣。
　　然後這官差恭敬地擡起頭朝牙牌後面的官銜看了壹眼，當下倒吸壹口涼氣當下道：“小人眼拙，不知學士大人駕臨，小人這就回去交差。”
　　林延潮點點頭，心想還算此人有點眼力，對陳濟川道：“把我的帖子給他，若刑部的官員問起，也有個憑據。”
　　李捕頭大喜。
　　官差壹行走後，林延潮看向那犯人，然後道了壹句：“帶走。”
　　回到家中後，林延潮讓展明壹番拷問，最後確認此人真是壹名毛賊，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
　　林延潮也知此人不太可能是要對付自己，但他素來多心，要問個明白，萬壹有人指示的抓下來也是壹個人證。特別是現在這緊要的時候，壹絲壹毫都不能馬虎。
　　陳濟川對林延潮道：“這毛賊為了活命，供說自己還有壹萬多兩足以以假亂真的偽銀，拿來給自己買命，實在是笑話，我們拿這偽銀做什麽？”
　　林延潮點點頭道：“無妨，妳再將此人關上三天，拿以往的問過的話，重復再問他幾次，若真沒有可疑的地方，就交給刑部那位李捕頭吧！”
　　陳濟川又道：“老爺，丘師爺來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讓他進來。”
　　片刻後穿著鬥篷的丘明山入內，他現在雖說是林府的師爺，但林延潮沒有將他留在府中，以免惹人註目。
　　“見過東翁。”
　　“丘先生此來順利？”
　　丘明山笑著道：“托東翁的福，還算順利，從山東作船到了通州，就立即來見東翁了。”
　　“私鹽的事辦得如何？”
　　“陸上水上都有人照拂著，壹個月有兩三千兩銀子的進項，這是賬本給東翁過目。”
　　林延潮將賬本放在壹旁道：“今年私鹽的進項就不要押進京裏，在運河裏招兵買馬都是要錢的。”
　　丘明山笑著道：“水上的兄弟將義氣，大家也只是希望有人牽頭，不受官吏壓迫，並不求財。”
　　林延潮笑道：“這就好，那這錢妳看著，將來我若在朝堂上說得上話，那麽這漕運的事也到了該變壹變的時候，或許可以自行成立壹個幫會，夾在朝廷與沿河的地頭蛇之間，只要抓住運河上的漕鹽就等於躺在銀山裏，到時候我讓妳來管這事。”
　　丘明山心底大喜，面上低下頭稱是。
　　林延潮道：“這壹次叫妳進京，是因為我有麻煩事。”
　　丘明山當然知道林延潮栽培他的用意是什麽？
　　當下他道：“東翁，我已是帶了足夠人手進京，要錢要人妳說壹句話就是。”
　　“好，我兄長的事查清楚了嗎？”
　　丘明山道：“查清楚了……”
　　當下丘明山敘述了壹通，林延潮點點頭道：“張鯨做事果真有壹套，這是要人贓並獲啊。”
　　丘明山肅然道：“這幾年我們依著東翁的吩咐，在京裏也多有我們眼線分布，在有些地方若論消息靈通，以及守密不會遜色於給錦衣衛，東廠多少。東翁是要對付張鯨嗎？”
　　林延潮點點頭道：“不要大意，東廠畢竟是東廠，有朝廷在背後撐腰，不是妳們可以觸此虎須的。但是話說回來，張鯨要對付我，那麽就算他是猛虎，我也要拔下他幾顆牙來。”
　　丘明山問道：“東翁可有計策？”
　　“本來沒有，但妳來了，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