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以經術定國策
　　而此刻張居正的府邸中。
　　張居正頭纏白巾，正臥在榻上，壹旁的醫師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把脈。
　　張居正壹面臥床，壹面卻是拿著壹封公文。
　　這機密公文上赫然寫著，林延潮所講道統論的每壹字每壹句。
　　不久醫師診完脈向張居正拱了拱手，收拾醫箱離開了臥室。
　　在臥房外來回踱步的張嗣修，張懋修，壹並迎向醫師問道：“相爺的病情如何？”
　　醫師捏須道：“相爺之沈屙痼疾，藥石已是難醫，我之前壹直勸相爺遠離案牘，安心調理。但相爺似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眼下唯有開壹些溫補的藥，徐徐圖之了。”
　　張嗣修，張懋修對視壹眼。張懋修道：“大夫無論是多名貴的藥材，我上天入海都要求來。”
　　“是啊，無論是人參，何首，石斛，雪蓮，蓯蓉府裏應有盡有，大夫盡管開來。”
　　醫師嘆息壹聲，這些藥材都是價值千金，難求之藥，但這又有何用。
　　醫師道：“兩位公子真壹片孝心，再好的藥材也不抵相爺安心調養。”
　　張嗣修，張懋修壹陣失望，若是張居正能他們之勸，他們何必到處求藥求名醫。
　　不久後張嗣修，張懋修二人壹並入了張居正的臥房。
　　張居正正在丫鬟服侍下用勺喝著藥湯，公文疊在枕邊。張居正見兩個兒子請安，壓了壓手示意二人直接入座就是。
　　張嗣修道：“爹，遊七來信說是在湖廣已找到幾位神醫，不日可請至京師。”
　　張懋修也道：“李成梁昨日呈壹老山參來，孩兒給妳過目。
　　說著張敬修命人呈上。
　　這老山參裝在錦盒內，看這形狀至少有好幾百年。
　　張嗣修道：“這李成梁倒很忠心，以重金雇遼東參農去長白山，挖掘老山參，獻給父親。”
　　張嗣修對張居正道：“此參重三兩二錢，孩兒聽聞道藏有雲，三兩之人參可稱為仙草了。”
　　張居正看了壹眼道：“太奢了。”
　　張懋修笑著道：“爹，別說這幾百年人參，若是千年人參能給爹添壽，就算是天子也會為您舉國求之。”
　　張居正忽道：“昔年我祖父為遼王所害，病重於榻上，四壁之家求壹參須而不得。”
　　“而今日為吾之病，也不知吃了多少人參鹿茸，若是真有用，也不會壹日沈過壹日。年少以命求千金，年老千金以求命，實為可笑。此參服之暴殄天物，放起來吧！”
　　張嗣修，張懋修對視壹眼，只能依張居正所言。
　　張居正有些乏了，閉目養了養神。
　　二人見張居正精神壹日不如壹日，更是擔心，在榻旁守著。
　　張居正小睡了壹陣，醒來後看二子仍是在旁點了點頭，又想起方才看了壹半的公文問道：“這林宗海的道統論，妳們可讀過了嗎？”
　　見張嗣修，張懋修二人稱是，張居正捏須道：“此論有驚奇之言，在京城裏是傳得沸沸揚揚吧？”
　　張嗣修猶豫了壹下道：“確如爹所料，這道統論，不僅僅士子間，不少官員也有討論，我與三弟也聊過。”
　　張懋修道：“爹，林宗海下野後，廣收門徒，公然講學，如此肆無忌憚，他難道不知朝廷最忌憚官員講學嗎？”
　　張居正失笑道：“妳們不了解林宗海，那日我與他在轎上閑聊，我問他若不做官作什麽？他說講學著書，大丈夫不可壹日負此有為之身。”
　　“眼下他冠帶閑住，就行講學之事，那是行以踐言。”
　　張懋修笑著道：“那正好，林宗海此舉擺明了告訴我們，他不打算回朝做官。那正好，爹索性將他削職為民就是，更隨了他心思，也熄了天子的心思，如此二哥補入日講官，壹舉兩得之事。”
　　張居正笑了笑。
　　張嗣修想了壹陣卻道：“爹，我倒覺得林宗海突然下野，故意宣講這道統論有文章。”
　　“二哥，這其中有何文章？”
　　張嗣修道：“三弟，妳看林宗海為何，著列董子為事功學學統呢？”
　　張懋修道：“因為董子之行事作為，確實合儒法兩家之道！”
　　“並非如此簡單，”張嗣修道，“如我儒家孔子，朱子都是其後數百年，方才被朝廷采納定為官學，朝廷用其說而不用其人。”
　　“但是董子卻是不同，他在世之時，就以學說而定經書，朝廷每有大事，天子即會下令使者前去問董仲舒之建議。儒者到董仲舒這地步，說是以經術而定國策也不為過！”
　　張懋修拍腿道：“二哥，妳是說林三元以講學為名，收攬門徒，也想如董仲舒那般以經學定國策？”
　　張嗣修道：“或有這個可能，事功學不同於理學，心學，處處以務實為主，要施展抱負，唯有至朝堂之上。若是再放任林宗海講學下去，那麽終有壹日，他名望所及時，會順理成章躋為重臣。”
　　張懋修冷笑壹聲道：“那簡單，不讓他講學就是。”
　　張嗣修笑著道：“我看也無此必要，所謂事功學，不過就是儒法合流而已。董仲舒曾有言，漢興，循而未改。漢制本就承以秦制。漢宣帝也曾告誡太子，漢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雜之。”
　　“故而這儒法合流，王霸雜之也沒有什麽新奇之處。朝廷今日所用程朱之論，不過明面上教化萬民而已，實不過儒表法裏而已。所以林宗海此論騙騙書生還行，朝廷是不會用之的，因沒什麽新意而已。”
　　張居正搖了搖頭道：“林宗海提道統論，不會只作董仲舒二這麽簡單……”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道：“相爺，天子派內官於公公前來探視。”
　　張懋修，張嗣修二人聽了都是露出笑意。
　　張居正點點頭道：“妳們替我出門迎壹迎。”
　　張懋修，張嗣修稱是起身離去。
　　兄弟二人邊走邊說。
　　張嗣修笑著道：“爹，不過壹日稱病不朝，陛下竟如此著緊了。”
　　張懋修冷笑道：“爹保著大明江山，給他朱家賣了幾十年的，以壹身系之家國。”
　　張嗣修嘆道：“妳說不錯，但何止大明江山，我張家的榮辱也系於爹壹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