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不後悔
　　程員外雖說的客氣，但顯擺的意思很顯然了。
　　林淺淺不由有些著急起來，她看看林延潮，又看看自己父親，擔心林延潮生氣，當下秀眉上皺起。哪知林延潮看了過來，對林淺淺點點頭，反而示意她不要擔心。
　　程員外當下道：“世伯，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實不相瞞，前兩年淺淺的親娘，剛剛故去了。”
　　眾人都是微微驚訝。林延潮看了林淺淺壹眼，見她楞住了，心想雖是繈褓之中即到林家來，但也是很難過吧。
　　林高著道：“有這事，若是知道壹定前往祭奠。”
　　程員外苦笑道：“不敢勞煩，這兩年來，我沒睡過壹日安枕覺，別人勸我再立幾房妾室，但我心底只有淺淺她娘壹人，我發過誓此生絕不會迎二個女人過府。”
　　程員外這話說得眾人倒對他添了幾分好感。
　　“犬子過年，就要隨大伯去兩浙做鹽貨生意，眼下我是膝下空虛，無人在旁，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想向世伯將淺淺討回家裏，住個兩三年。”
　　大伯幹笑著道：“程員外，妳不是開玩笑的吧？”
　　程員外苦澀地道：“我也知此事太過冒昧，但內人生前有遺願，說她死後，就不會妨礙了淺淺，就讓她回家，改姓程氏。”
　　聽到這裏，林淺淺不由眼淚滴了出來。
　　林高著不動嘴，大伯出來撐場面道：“淺淺是我們林家的養媳，雖未過門，但是我林家養了她十幾年。程員外也不能壹句話就要回去呢。”
　　程公子哼了壹聲道：“本來淺淺養在妳們家，我和爹爹是不該有此請求的。但不久前我爹派人打聽淺淺消息，問她過得如何，結果聽聞淺淺過得是苦日子，正是妳家大娘刻薄所制，每日幹活不說，幹不好今日挨罵，明日挨打。”
　　大娘急忙道：“哪裏有這事？”但隨即又垂下頭，她確實有待淺淺不周之處。
　　程公子沈下臉道：“淺淺是我妹妹，說句不中聽的，在我程府哪怕是個丫鬟，也不是讓他白幹活的，每月也有例銀，吃穿住也都比在妳們家強。”
　　程員外當下斥道：“妳這怎麽說話，還有規矩嗎？淺淺現在已是林家的待年媳，要打要罵也是林家的事，我們管得著嗎？”
　　眾人想到這話聽得怎麽不是這個味啊。
　　林高著當下慚愧道：“程員外，之前我們家待淺淺確有不對的地方，但打罵卻是從沒有的，可能那人旁聽來的，當不得真。”
　　程員外點點頭道：“我也明白，但父女連心啊，我也不是將淺淺退婚改嫁，而是將她帶回府裏養兩三年，待到適婚之齡，再送到林家讓延潮娶之，到時候絕不再收壹文禮錢，這不過分吧。”
　　大娘在壹旁冷笑道：“程員外說得好聽，恐怕淺淺回去了，就回不來了吧。”
　　程員外正色道：“我也是作生意的人，生意人誠信為本，怎會反悔。”
　　見他說得那麽認真，眾人都不免將信將疑。
　　這時程員外點了點頭，程公子從袖子掏出壹張銀票放在桌上。程員外道：“這是五十兩銀票，這錢妳們先收下，淺淺我先替妳們林家養兩三年，待適婚之齡再嫁到林家，妳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程立本言而有信，上千兩銀子的生意，也是壹句話，從不要字據的。”
　　說到這裏程公子得意地道：“這五十兩銀子，恐怕這裏的人，壹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吧。替妳白養兩年媳婦，還給錢，除了我們程家，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這時候林延潮冷笑了，這當我們蠢嗎？若是真要將淺淺帶回去養，又何來拿出五十兩銀子。若是答允了，就上當了。
　　林延潮不動聲色地問道：“程公子，敢問壹句，妳成親了沒有？”
　　程公子道：“問這作什麽，告訴妳也無妨，我內子是嘉勞坊黃秀才的千金，在當今提學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人物。”
　　林延潮道：“失敬，失敬，敢問程公子壹句，若是黃秀才與妳說，有壹不情之請。他思念女兒，要妳妻子又回到娘家住個兩三年可以嗎？他當然還是很疼愛妳這女婿的，只是思念女兒了而已，何況他還給了妳五十兩銀子呢。”
　　程公子冷笑道：“五十兩在我眼底算什麽？”
　　林延潮微微露出嘲諷之色，自己這位未來的妻兄，真是蠢材壹個呢。
　　林延潮笑著道：“是啊，五十兩太少了，那五百兩呢？如果黃秀才出五百兩，要妳退婚，妳答應不答應？”
　　程公子也知失言道：“這是兩件事，妳扯在壹起作什麽？”
　　林延潮點點頭道：“看來程公子價碼挺高啊，五百兩還是嫌少了，那黃秀才也心疼女兒的人，他與妳出五千兩又如何？五千兩還不行，那五萬兩呢？”
　　“胡說八道，黃秀才沒五萬兩多錢！”
　　程公子見四周人偷笑，知道自己中了圈套。程公子暗恨之余，也是心驚，不說五萬兩，就是五千兩，自己說不準會答允了黃秀才的條件。
　　程公子看了林延潮壹眼，心道自己太小看了這少年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程公子，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當然知道妳與夫人的關系，是情比金堅的。又怎麽是錢財可以考量的，冒昧之處還請見諒。”這壹番話說得眾人都是點頭，林延潮沒有得理不饒人，而是既維護了自己的體面，又給了嶽丈壹家臺階下。
　　林高著滿意地點點頭道：“如何程員外，方才我孫兒的答案，妳聽見了嗎？不要我再說壹遍了吧。”
　　程員外好生為難，他也知道理不在自己壹方，若是林家人不肯，他也沒有辦法。
　　“爹，大哥。”這時候林淺淺開口了。
　　程員外轉頭淺淺，滿臉慈愛地問道：“淺淺，妳有什麽話說？”
　　林淺淺望向林延潮，林延潮朝她點點頭。林淺淺用手扭著衣角道：“爹，大哥，古語有雲，生恩不如養恩。女兒受林家教養十三年，受林家之恩重於程家。女兒粗略讀過書，知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林家對女兒有教養之恩，那麽女兒雖未過門，也是林家的人，又何來回娘家壹說？”
　　程員外見林淺淺堅毅的樣子，口氣軟了下來道：“妳和妳娘都是壹個倔強的性子啊！妳可是想好了？甘願忍受清貧，不後悔？”
　　林淺淺淚水滴了下來，但昂著頭道：“另外女兒自是思念爹爹和娘親，但孝義所在，絕不後悔！”
　　聽了林淺淺這話，當下林家眾人都是點點頭。
　　正說話間，外面車軲轆的聲音響起，壹人管家模樣的人，走了進來拿著壹封大紅帖子道：“敢問河泊所的林大使在家嗎？”
　　林高著起身道：“某正是。”
　　那管事當下道：“我們家老爺，來給林老爺拜年。”
　　“哪位老爺？”林高著問道。
　　但聽程公子在壹旁道：“這不是徐家管事嗎？”
　　那管事聽了道：“請恕我眼拙，這位老爺是？”
　　“我是綢緞莊的程公子，白露前我們還見過的。”那管事恍然道：“原來是程公子啊，那真是太好了。”
　　程公子當下臉面有光地，對程員外道：“爹，是孩兒生意上結識的壹個長輩，是咱們綢莊的大客戶。”
　　聽說來人來頭不小，當下屋內女眷都是回避，不久兩頂轎子到了門口，壹名四十多余頭戴東坡巾的男子下了轎子。
　　見了戴著東坡巾的男子，程公子臉上浮出笑容，三步並著兩步上前討好地道：“這不是徐老爺嗎？昨日過府上拜會，妳不在，今日見了實在太好了。”
　　程公子當下作揖，態度十分恭敬。那中年男子看了他壹眼，還了半禮笑著道：“原來是少掌櫃的，幸會，怎麽妳也是林府上的客人嗎？”
　　林府？哪個林府。
　　程公子回頭看了壹眼，心想這破屋子，也配稱得上林府，那自己不是要叫紫禁城了。
　　這時壹名穿著頭戴紗帽的龍鐘老者走下轎來，壹旁仆人給他遞上了拐杖，那戴著東坡巾的男子上前攙扶道：“爹，妳小心些。”
　　程公子見聽對方稱呼，驚道：“這……這忘齋先生嗎？”
　　壹旁程員外也是臉色微變，這忘齋先生他也是有耳聞啊，當初他在讀書時，對方就是閩中很有名望的大儒啊，承業於馬子萃，中了舉人後，沒有做官，而是遊歷兩浙，湖廣閩中各地授學講課二十余年。
　　其門生弟子遍布天南，去年忘齋先生七十壽誕，連福建布政司都上門親自道賀。
　　當下程員外上前對老者執弟子之禮道：“晚生程立本拜見忘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