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壹章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歸德府府衙排衙。m.手機最省流量,無廣告的站點。
　　下面的官吏都是捏了壹把汗。
　　因為大老爺與二老爺，又起爭執了。
　　以往蘇嚴在歸德府坐衙時，從來都是壹言堂，但現在林延潮任同知，終於有人可反對幾句。
　　但見林延潮道：“吾以為這壹次隨賊的亂民，乃不得已為賊所裹挾，另外也是為饑寒所迫耳，若是以雷霆手段鎮壓，恐怕會失去民心。不如大赦百姓，歸田者不問，再犯者弗赦，以為寬仁之政。”
　　蘇嚴不悅道：“司馬又生婦人之仁了，這亂民不追究，日後再作造反生事，如何是好，唯有殺壹儆百，震懾這些宵小。”
　　林延潮說完，下首本府巡捕也是為難地道：“府臺老爺，這壹次造反亂民，牽涉甚多，若是強行去民間抓拿，恐怕會激起民變。”
　　蘇嚴斥道：“那是妳的事，不是本府關心之事。”
　　巡捕為難地道：“那府臺大人，懇請妳調動官兵，協助捕快抓拿，以免亂民生事。卑職請府臺撥壹百名官兵相助。”
　　蘇嚴雙目圓睜道：“呂巡捕，告訴妳不要與本府算賬，不然將來本府找妳算賬！”
　　當下散衙，呂巡捕壹臉大汗而去，其余官員仿佛剛才在正堂內都呼吸不暢般，到了堂外方才立在那長長的喘息。
　　堂中林延潮搖了搖頭，自己在蘇嚴這等人手下為佐貳官，真是十足擺設壹個。
　　不過林延潮為何明知自己反對無效，也要出言反對，那當然是為自己留後路。
　　萬壹蘇嚴將來作死，又再度激起民變。林延潮也會因當初在議政時，說了這句話，而免去罪責。若林延潮壹句話不說，就如同默認此事，將來歸德府二次激起民變，自己身為佐貳官就要再度與蘇嚴壹起背鍋。
　　林延潮可真的不想再來壹次下城退兵之舉了，自己的命不可能總是那麽大。
　　所以寧可在堂上得罪蘇嚴，也要明確表達自己意見，否則就如同其他三位通判，與蘇嚴成了壹條繩上的螞蚱。
　　但自己至歸德府任官以來所提建議，蘇嚴壹句也沒聽過，權力甚至還不如三位通判，他手上至少還有分管轄事之權，這令林延潮不免生不得誌之意。
　　大丈夫不可壹日無權！
　　林延潮心底長嘆，正要起身，蘇嚴在旁道：“林司馬請留步。”
　　林延潮停下腳步，蘇嚴難得溫言地道：“林司馬這邊坐。”
　　林延潮點點頭，坐在了蘇嚴案邊問道：“府臺有什麽吩咐？”
　　二人都是很有默契，剛才堂上不過公事上的爭執，大家私交還是可以的，也算是大家不‘因公壞私’。
　　蘇嚴從匣子裏取了兩錠銀子放在案上，林延潮見這兩錠銀子與庫銀差不多大小，但唯壹就是銀錠上沒有府庫的印記。
　　蘇嚴道：“司馬初來乍到手頭想必不寬裕。”
　　“府臺……”
　　蘇嚴笑了笑道：“林司馬看來是誤會，本府為官清廉，豈是行賄之人。此乃兩百兩耗羨銀，司馬為本府同知，壹年可從耗羨銀中支壹千兩百兩。”
　　什麽是耗羨銀？
　　這名詞才出來不久。
　　但壹提耗羨就知道了。
　　這可是千百年來之陋規，在漢朝時，每繳糧食壹石，官員稱為了免被雀鼠偷食損耗，讓老百姓加耗兩鬥，這兩鬥稱為雀鼠耗。
　　到了明初和明中，百姓繳糧，就有淋尖踢斛。
　　什麽是淋尖踢斛？
　　就是官吏收糧時，用斛裝糧，老百姓將糧往斛裏裝滿後。
　　官吏用腳踢斛，斛面堆尖的糧食就掉到斛外，然後這掉出斛外的糧食都歸官吏了。
　　此外還有順風米，養斛米，鼠耗米等各色名目。
　　好了，現在張居正搞壹條鞭變法了，老百姓不繳米糧，改繳銀子了。
　　張居正以為官員們如此沒辦法搞淋尖踢斛那壹套了，但沒料到官員貪腐的智慧是無窮的，沒有淋尖踢斛，咱還有火耗嘛。
　　壹府壹縣所征火耗，除了實際火耗，其余都由官員自己分了。
　　壹般火耗是老百姓繳納正稅的二至五成不等，到底是二還是五，壹看地方窮富，二看官員良心。
　　面對這耗羨銀，林延潮沒有動手拿。
　　首先這算貪汙嗎？算，這是林延潮官俸之外的收入。
　　但這真的能算貪汙嗎？、明朝官員官俸之微薄，眾人皆知，若林延潮真靠官俸，只能勉強壹家吃喝，至於師爺，隨從，以及官場打點根本無從說起。
　　故而官員們都默認耗羨銀收入，在明朝為官，恐怕沒有幾個人是不收耗羨銀。
　　甚至耗羨銀這壹潛規則，到了清朝，朝廷還將他合法化了。
　　這就是著名的火耗歸公及養廉銀制度。就是朝廷將耗羨銀，視同為正稅，定壹標準，不許官員濫征。然後將這征來的耗羨銀壹部分作為官員養廉銀發放，剩下壹部分稱為羨余，繳入藩庫。
　　林延潮之所以猶豫，不是收不收這兩錠銀子，而是在想蘇嚴背後的用意。
　　林延潮道：“這耗羨銀不是由戶房分發嗎？怎麽勞府臺親自送，此下官實不敢當。”
　　蘇嚴見林延潮看破了他此舉之後用意，笑了笑道：“林司馬可知分管河工之事，藩司那已是有決定了。”
　　林延潮心道蘇嚴果真在藩司那有人，藩司公文還未下移，他就提前知道了。
　　蘇嚴道：“藩司言歸德同知管河工乃是循例，非尋常不可更易。”
　　林延潮心知蘇嚴是壹定要將自己擠至管河同知的位上，免得以後他在府衙管事，林延潮在旁反對。
　　林延潮問道：“那本丞設廳之請呢？”
　　蘇嚴面無表情地道：“藩司讓本府自行裁定。”
　　林延潮聞言心底壹笑，布政司這麽說，就是默許了。當然此事卻令蘇嚴卻很不高興。
　　但見蘇嚴道：“分廳視事，如此就是兩個衙門了，正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本府以為此舉不妥。”
　　林延潮心道，蘇嚴好大的口氣，這壹府知府，竟給妳當出皇帝的趕腳來。
　　“若是林司馬不分廳視事，那麽這府衙內永遠都有司馬辦事之地，這耗羨銀本府可作主，給司馬增至壹年兩千兩。若林司馬堅持己見，那就是要另起爐竈，本府雖不贊成，但也唯有祝司馬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蘇嚴皮裏陽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