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0章 同人不同命

　　清久留當然知道，戰鬥其實是此刻最壞的主意。
　　這也正是他偏偏要等到高壯男人喊出了聲，才開始動手的原因——他的目的，並不是靠武力打出壹條生路來；在梟西厄斯的陰影之下，這壹點根本也就不可能。
　　直到酒瓶掄出去以後，清久留腦海中的主意，還只是模模糊糊的壹個輪廓；但就好像走鋼絲壹樣，不走走試壹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成功過去，還是會掉下高空。
　　高壯男人微微地咧了壹咧嘴，不擡手不動步，反而猛地壹個頭槌，“砰”地壹下就砸上了清久留手中的酒瓶。酒瓶在他的腦門上炸碎了，那人的額頭皮膚卻連紅也沒紅；他瞇著眼睛，抹了壹把臉上的酒，擡手就朝清久留抓了過來。
　　這個時候，清久留從余光裏也瞧見了：起碼有五六個人都轉過了頭。他們看著二人的爭鬥，每壹張臉上都神色平淡，腳下卻大步大步地朝二人趕了過來。
　　清久留迅速壹矮腰，將自己縮了半個頭的高度。
　　這樣壹來，高壯男人就徹底將他擋住了，讓對面那幾個能夠看清清久留面容的人，變成只能看見壹個後背；高壯男人微微壹皺眉，疑惑剛生，卻已經來不及了——清久留早有準備，另壹只手如同閃電壹般迎上了他的手腕，啪地壹下攥住了。
　　……他是不愛動手，不代表他動手不行。
　　“對不起，”清久留以極低的氣聲說，“沒了腦脊液，不知道會不會痛苦？”
　　那高壯男人眼中浮起的疑惑，並沒有機會變成恍然大悟。
　　他的疑惑好像被釘在了臉上。
　　當腦中忽然幹涸之後，在穿堂而過的空白的風裏，那份疑惑好像歷久經年的旗子，被風吹得漸漸破碎腐爛，變成了茫然；很快，茫然又消退了，終於變成了壹片昏昏欲睡似的木無表情。
　　清久留不知道壹個人的腦髓液被忽然抽幹之後，究竟會產生什麽樣的反應和後果；可能世界上也沒人做過這樣的實驗。
　　他壹向不喜歡用這個辦法。
　　清久留聽著朝他們二人靠近的腳步聲，壹把攥住了高壯男人的領口，以拳頭支撐住他，沒有叫他倒下去；下壹秒，清久留手臂壹振，就將沒了反抗的高壯男人給重重地掄到了地上去——那張木無表情、眼皮沈重的面孔，被清久留給沈沈地砸進了地磚裏，登時飛濺起了無數碎磚和血沫。
　　有人的手，在這時按上了清久留駝得圓圓的後背。
　　他壹回頭，下巴早已重新縮得緊緊的了，與脖子連成了壹片，又成了與他本人毫無相似的模樣。他不能開口說話，於是用鼻子極不耐煩地“嗯？”了壹聲——那個伸手來抓清久留的進化者，目光壹落到他的臉上，當即壹怔，顯然沒想到自己抓到的居然不是目標之壹。
　　清久留皺著眉頭——或者說，眉頭曾經存在的地方——煩躁地壹甩肩膀，將來人的手給甩了下去，隨即指了指高壯男人。
　　那進化者頓時明白了，馬上低頭去看趴在地上的高壯男人。
　　又有四五個進化者這時也都圍了上來；眾人壹聲不出，壹句語言交流都沒有，在異樣的、工蟻般的奇異沈默裏，八九只手壹齊樹枝似的伸了出來，紛紛按在了高壯男人的後背上；有人跪下去，壹手抓著高壯男人的後腦勺頭發，將他的腦袋擰了過來。
　　那壹張臉上，早就被嵌進皮膚裏的碎磚、傷口和血汙給染得看不清五官了。
　　壹雙又壹雙的眼睛掃過清久留的面孔，絲毫沒有停頓，就紛紛轉開了。清久留動作極小，悄悄地擠到了人群的邊緣；當眾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高壯男人的臉上時，他左右看了看，趁無人註意的空隙裏，大步走向了不遠處的E道道口。
　　……
　　余淵轉頭走向皮娜的那壹刻，離物品失效大概還有三十秒不到。
　　他小腹裏仿佛有壹塊沈甸甸的鉛石，在五臟六腑都絞擰起來之後，那鉛石就壓在了上頭，仿佛要將他的軀殼都壓出壹個裂洞似的。不僅是因為他必須去救皮娜，還因為就在剛才，遠處的人群之外，有壹個陌生的聲音喊了壹句：“我找到了，這邊還有壹個。”
　　除了那壹個被他換了面容的中年男人之外，梟西厄斯的棋子們又抓住了壹個人？
　　抓到的是誰？
　　余淵深知自己不可能回頭去看，更沒有任何余力去救；就連幾步之遙的皮娜，他都不知道是否要和自己壹起覆滅。
　　附近的人群已經稀疏了不少，因為有很多人都被吸引走，去抓剛才先後被發現的兩個目標去了；剩下壹些沒有受梟西厄斯操控的進化者，此時都三三兩兩站在附近，楞楞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要是余淵決定壹個人走的話，實在是如入無人之境，比剛才還要容易多了。
　　他強忍著焦躁與不安，迅速瞥了壹眼，發現剛才對皮娜生疑的那兩三個人，對遠處的叫聲充耳不聞，好像深知其他地方不需要自己幫手，反而朝皮娜走了過去。
　　“餵，給我看看妳的臉。”
　　余淵壹大步就搶了上去，壹把就握住了皮娜的肩膀，將她轉了個身。
　　皮娜似乎早已辨認出了余淵的聲音，眼中才剛剛亮起驚喜，卻在目光落上他面孔時壹怔；緊接著，她好像就想起來了——不過她還挺謹慎，還是下意識地在余淵露出來的肌膚上掃了幾下，看見了刺青，才微微松下了肩膀。
　　“手拿開。”
　　余淵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幾個進化者的視線，粗聲粗氣地喊了壹句，順勢去抓皮娜捂住自己臉的手——在他握住了皮娜的手時，他也將【王子與乞丐】給塞進了後者的手裏。
　　皮娜壹怔。
　　“我待會壹說話妳就跑，”余淵看著她，以氣聲吩咐道，“去E道！”
　　怔了怔，皮娜看來很快就明白了余淵的意思；她縮著肩膀，緊緊攥著【王子與乞丐】，小聲問道：“那妳呢？”
　　“我會追在妳身後，”余淵說，“我快沒時間了，妳往人堆裏跑！”
　　他話壹說完，立即轉過頭，將臉亮給了後方幾人——這是為了在效果徹底消失以前，讓他們最後把自己看清楚——隨即聲氣平淡地說：“沒錯，她果然就是目標之壹……”
　　其他發現了目標的人，都並不激動，總是這樣平平淡淡說話的，他此刻也學著壹樣的口氣，還把聲音放輕了；因為余淵不願意把遠處的人再給引來了。
　　剛才就對皮娜起疑的女進化者，目光突然壹跳，再也顧不上余淵，叫了壹聲：“她跑了！”
　　余淵壹扭頭，裝作好像才發現似的，轉身就大步追了上去，還扔下壹句話：“交給我！”
　　皮娜速度不算很快，更何況中心廣場上依然處處是人，誰來了也跑不快。余淵緊緊跟在皮娜的身後，卻始終與她保持著壹兩步的距離，眼角余光壹直盯著另外幾個追上來的進化者；當其中壹人就快要超過他、壹伸手就要抓住皮娜的時候，余淵身子壹歪，肩膀就重重地撞在了那人身上，將他給撞開了。
　　“妳做什麽？”那人踉蹌幾步，穩住了腳，口氣並不惱怒。
　　這個時候，【王子與乞丐】的物品效果結束了。
　　余淵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五官、皮膚與刺青正在重新生長出來。他此刻不能轉頭，更不敢擡頭——前方，皮娜正壹閃身鉆進了密集人群裏，渾然沒有發現後方的余淵面孔恢復了，正以本來面目深陷囹圄；而她身邊的人在看過她的面孔後，都無動於衷地紛紛轉開了眼睛，很顯然是因為皮娜已經用出了壹次【王子與乞丐】，與誰換過面孔了。
　　余淵早在決定去救皮娜的時候，就知道有這個可能性，但當它真正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只想苦笑——他這是什麽運氣？
　　在皮娜與人群中的壹人互換過面容後，明明是有很大可能，那個“皮娜臉”會立刻被發現，立刻成為眾矢之的，為他轉移視線的；結果皮娜確實換過了面孔，他的物品時效也結束了，然而被梟西厄斯變成兵卒的眾人卻偏偏晚了幾秒，現在還沒有意識到，有壹個頂著皮娜臉的人正站在他們中間。
　　“嗯？”剛才被他推了壹把的進化者，盯著余淵的側臉，直起了腰。“妳的臉上……”
　　別的不說，這壹片刺青就已經足以出賣他了。
　　余淵最後掃了壹眼皮娜在人群中消失的方向，在肚子裏嘆了口氣。
　　他不想做個英雄，但是現在看起來，好像除了用自己拖住他們，給皮娜換壹條生路，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余淵轉過頭，望著那陌生進化者，平靜地問道：“妳找我？”
　　“是妳，”那個進化者微微吸了口氣，又迅速瞥了壹眼皮娜離開的方向。他似乎很快就下了決定——壹鳥在手，勝過二鳥在林——立刻揚起聲音，說：“我找到了……”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殺出壹條路，余淵依然動了。
　　他沒有給那進化者說完話的機會，壹拳砸進了他的肚子裏，將對方的後半截話給砸斷了；余淵身手矯健，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等他重新立住腳，已經重重踢在了那人小腹裏，將他給遠遠地踢了出去，就像打保齡球壹樣，將後面剛剛追上來的幾個進化者給撞得差點跌倒。
　　“這邊，”被踢出去的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壹邊爬壹邊招呼道：“快過來這邊——”
　　他的話沒有說完。
　　余淵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東西讓他在那個時刻低下了頭，往那人腳邊的大地上看了壹眼。
　　不知道什麽時候，壹條細細的、長長的黑影滑過了大地，從無數人腳之間，輕輕地爬到了那個進化者的腳邊。那黑影雖然有點像是壹個人形，卻窄得不正常，好像投下影子的，是從人身上劈開的又壹條兒“人”。
　　那個進化者靜了靜，在半秒鐘之後，他直起了腰，看向了余淵。
　　五官依然是壹樣的五官，從眼睛後面註視著余淵的，卻是另壹個人了。
　　剛才還要撲上來抓人的其他進化者，此刻卻好像忽然忘了余淵似的，在沈默中各自轉身，壹步步走遠了。
　　余淵抹了壹把臉，長長地呼了口氣。
　　“梟西厄斯……又見面了啊。”他有點疲憊地笑了笑，“我是妳抓到的第壹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