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移民成為數據體時，之所以會被要求放棄情緒，自然是因為數據體最清楚情緒的影響力量有多大。末日世界之前的正常社會中，壹個成年人每日平均作出的大小決定足有3，5000個，其中絕大多數決定形成的基礎，都是來自情緒而非邏輯。
　　若是考慮到每壹個不管多麽細微的決定，都會為人帶來後果和影響，壹日壹日復合滾動下來，最終成就了壹個人所謂的“命運”；將命運系於情緒，再感嘆命運之無常，乃是數據體認知中，人類身上最輕率、最愚蠢、最不負責的特點。
　　但是，數據體很知道應該在什麽時候、怎麽利用情緒。
　　比如說，現在圍在籠子四周的人，每壹個臉上的神色盡管各有差異不同，卻都被余淵歸寫在了“貪婪”裏——眾人直直盯了他兩秒，才開始逐漸浮出其他反應。
　　“不可能吧，”藍襯衫嗤之以鼻，目光卻不肯從余淵身上轉開。“我看這就是壹個人，妳們看看，這皮上還有毛孔，能看見血管……看看這頭發，這口牙，還有牙齦呢。”
　　被人像看牲口似的看著的余淵，很配合地張開了嘴。
　　那中年男人，揚起了肥皮沈墜的壹張臉，從厚厚的眼皮底下翻起眼珠，看了半晌，慢慢地說：“妳不懂——這個，人形物品啊，看起來就是和人壹模壹樣的。”
　　“妳見過？”藍襯衫反問道。
　　“當然。”他背起手，微微傾過身子，瞇起眼睛，看著余淵說：“嗯……當年我也是接觸過幾個人形物品的，哎，多年前的往事了，不去說它。”
　　“這人形物品，要是個女的就好了。”戰栗之君有點可惜地說。
　　愛倫坡笑了兩聲，在場的男性們之間，氣氛稍稍活泛了壹點。“那我們可以說好，壹人壹個星期，反正不會壞。”短劉海補充說。
　　夜星女王、那個十分瑟縮的女人以及另壹個卷發中年女性，都好像沒聽見似的垂著頭。
　　這麽看來，林三酒及時救下來的和百合，恐怕沒有多少被救回來的希望了，至少靠這些人是不行的。余淵在自己不斷更新的文字直播裏，加了壹句解釋：“他們有調動使用文字的權力，但很顯然沒有把文字逆向變成人的能力，否則不至於連個性｜伴都生產不出來。”
　　林三酒看了這壹段會產生什麽情緒，余淵也能想得出來，但他沒往心裏去。在剛才那股風過去之後，夜星女王說：“我有辦法檢驗他是不是人形物品，我可以……”
　　沒說完，她就被打斷了。
　　“妳不會早就知道它是壹個人形物品了吧？所以才弄出這個籠子，把妳自己和他關壹起。”愛倫坡狐疑地望著她，越說越確信了：“妳可別告訴我，因為他是物品，所以妳要往兜裏揣壹下試試，我們都不傻。”
　　夜星女王很顯然就是這麽打算的，臉頓時沈了下去。其實余淵也早就想到了這壹點，但自從剛才那女孩死了以後，他就知道，這群人不會允許任何壹個人用這個辦法試試他是真是假。
　　不過，夜星女王忿恨之下硬來的可能性，卻還是有的，而且不小——比方說，現在。
　　當她作勢要轉過身，卻突然壹個擰子朝余淵撲過來的時候，數據體在心中暗暗點了點頭。他往反方向壹個跨步，貼著欄桿輕巧地轉了半個圈，讓夜星女王抓了個空；老實說，他編寫出來的人類身體只能滿足基礎的末日運作需要，但是在這群人面前自保，也夠用了。
　　等他與夜星女王換了個位置時，那女孩還要再撲，周圍的人也終於紛紛反應過來了。
　　“妳幹什麽！”那個紋眉褪成藍色、眼線依舊很黑的中年女性，忽然壹下冒了火，沖夜星女王喝罵道：“妳滾過那邊去，妳要幹什麽妳要，年紀輕輕的滿肚子壞水！”
　　她壹面說，壹面將胳膊探進欄桿之間，罵道：“妳覺得我們沒法往妳的文字裏放文字是不是，我告訴妳，我用自己的能力，也能給妳這樣的小逼崽子打回去。”
　　剩下眾人也都紛紛嚷出了聲，還有人忽然聰明起來，壹把將那中年女性的胳膊抽了出去，叫她少往裏頭伸手。在那中年女性的罵聲裏，愛倫坡大聲試圖主持著局面：“都暫時別去動它啊，我們好好商量……”
　　壹時之間，他們吵吵嚷嚷、推搡阻攔，沒有人還記得房間裏困著壹個林三酒了。八個遊戲創造者，壹個個面色紅漲漲，唾液潤濕了嘴唇，因為著急而頭上熱氣騰騰；那壹個死去的年輕女孩，獨自在房間門邊躺著，體溫越來越涼，膚色越來越青。
　　余淵站在原地，目光在鬧得厲害的人們身上巡回了壹圈，腦海中浮現起了聖經中的壹句話：“父啊……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餵，餵，”等他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壹些，愛倫坡問道：“妳是簽契約還是怎麽的，妳怎麽認主或者說，轉換主人啊？”
　　剛才在紙上問林三酒的那壹個問題，她還在壹筆壹畫地寫回答，太慢了。余淵感受著手心中的【鴻雁家書】，根據林三酒寫出來的部分回答，猜測了壹下她的答案，這才說道：“需要我的主人對著接收人口頭表述壹句話。‘我自願將【轉世之身】所有權轉讓於某某’。接下來我就會自動成為某某的物品。”
　　這是為了能夠給林三酒多壹點的時間。為免他們又動了把他裝起來的心思，余淵加了壹句：“或者把我裝起來，等上150天，到時再拿出來，我的所有權也會變換。”
　　“簡單，跟那女的說，她不轉換所有權，我們就不讓她出來。”戰栗之君壹向是最能發狠的，“轉換了所有權之後，讓她壹個人在裏面被活活困死拉倒。”
　　“轉給誰呢？”藍襯衫安靜地問道。
　　他們分明是為了對付林三酒而來的，現在已經不知不覺都忘了本來目的。如果以剛才的邏輯來看，他們顯然也同樣不能用文字來給自己寫壹些稀有的特殊物品——否則壹人寫壹個就行了，哪用得著眼紅。
　　他們的文字調度能力，似乎只能用於創造遊戲。
　　“我們誰都對這壹個人形物品有興趣，這也是難免的。”胖男人還是很有大局觀，“具體歸屬，我們可以慢慢討論嘛，從長計議。我看，目前首先，小夜要把文字籠給取消掉，啊，我們可以拿個繩子拴住它。”
　　“對，對。”眾人附和道，“還是張師想得周到。”
　　雖然他們無法用文字對付彼此，但到底人多勢眾，夜星女王盡管不情願，最終還是屈服了。余淵全程都表現出了壹個人形物品該有的態度：他假裝躲了兩圈，沒躲過去，被他們扔出的繩圈套中了脖子；他也不咳嗽，也不掙紮，像頭好牛似的被牽了過去，拴在附近唯壹壹個突出的物體上——房間的門把手。
　　死屍就在余淵腳邊，他低頭看了看那年輕女孩攤開在地上的手，白得好像假的壹樣。
　　那八人見他老老實實地被拴住了，才重新討論起來了分贓的事。他們也知道，這場討論沒有意義，因為誰都想要第二條命，最終還是戰栗之君提議說：“那女人不是好東西，可能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才買得起這種人形物品。我估計她身上還有別的呢，我們平分吧。”
　　這樣壹來，把林三酒活活困死的建議，就不免讓人感覺等不及了——他們又多了不少要討論的事兒，壹時間妳壹言我壹語，說得熱火朝天。
　　在沒人註意的空隙裏，余淵已經悄悄地彎下腰，抓起了那女屍的壹只手，把它按在了門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