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師傅領進門

　　……這種感覺應該怎麽形容呢？
　　到現在為止，氧氣供應已經斷絕了整整三分鐘。
　　林三酒的雙頰潮紅得越發厲害了，連發際處都隱隱浮出了青筋；然而在她壹打方向盤，朝另壹個方向沖了過去時，她的心裏卻恍恍惚惚地多了這個好像不相幹的念頭。
　　……實在要形容的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壹個高位截癱多年，忽然間被治好了的病人；又或者像是壹個瓷瓶兒，終於抹幹凈了表面上積攢了多年的厚厚灰土。
　　“末日世界裏各種意料不到的能力太多了，過於依賴進化能力和特殊物品，總有壹天會碰上克星。……能力強大的進化者，妳知道我殺了多少嗎？”黑澤忌的聲音仿佛再壹次從耳邊響了起來，連他字句間那種冷冷的笑都清清楚楚：“……唯有妳的身體，才是妳壹切力量的本源。”
　　而身體的運用，又分為兩個方面。
　　身為成長型，林三酒壹直以來都能在自己身上察覺到循序漸進的細微變化。隨著每壹天的過去，她的耐力慢慢地越來越好，力量也越來越大，記憶也越來越清楚……雖然這些變化幾乎叫人察覺不到，但日積月累下來，她的身體素質也早已遠遠地甩開了同壹時期的進化者。受到潛力大小的影響，她甚至或許已經超越了不少成長型——這壹切，是戰力的根本基礎，是給她提供了壹個可供發揮的“平臺”。
　　“妳的身體基礎不錯，”十分難得地，從黑澤忌嘴裏竟然吐出了壹句誇獎——雖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起來簡直要難受死了：“……也就是我說的，妳有十噸鋼材。但是如何運用這十噸鋼材，妳卻完全沒找著譜……而由於妳的使用方法太笨，又回過頭來影響到了妳身體素質的增長；否則，妳現在的身體應該更強大。”
　　按照黑澤忌的方法，林三酒關掉了【意識力掃描】，閉上眼，沈下了心。
　　剛開始的幾秒，非常、非常地叫人不舒服——本來就處於壹個憋氣的狀態裏，壹下子又主動切斷了視覺，在身邊十幾輛碰碰車來回呼嘯的噪音裏，更加讓人心神焦躁；她不但感覺不到什麽所謂的“與身體的連接”，反而被煎熬得不行，總忍不住想睜眼。
　　如果不是壹輪峨眉月正浮在面前，兩個尖端對準了她的眼睛的話，林三酒說不定就真睜眼了——然而她知道只要眼皮壹動，峨眉月就會毫不猶豫地刺進來；然後黑澤忌大概會毫不為所動地站起身，拍拍灰就走。
　　既然“教練”不會心軟，林三酒只能忍著渾身的冷汗，試圖聽清楚身邊的壹切動靜。
　　剛壹閉上眼，碰碰車滑輪從地板上擦過去的“沙沙”聲就迅速占據了她的意識；即使看不見，她也知道其余的碰碰車正在從各個方向向她圍攏。然而十幾輛這個數字已經太多了，以致於它們發出的聲音反倒被淹沒成了壹片，根本聽不出哪裏即將有車開來——
　　幾乎是隨著她浮起這個念頭的同壹時間，林三酒就被重重地撞上了。
　　受到女聲的“懲罰”還不是最要命的；由於閉著眼看不見，反應也跟著慢了，她壹個呼吸的功夫，“咚”地又是壹聲，林三酒被後面的碰碰車撞得朝前壹沖。
　　光憑耳朵聽，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兒有車！
　　熬過了兩次壹共十秒鐘的懲罰，林三酒壹張臉已經血紅得仿佛即將炸裂了壹樣。沒有氧氣、沒有視覺，所有的懲罰都被她硬抗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終於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再來壹個懲罰的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離開第壹局。
　　在這種情況下，林三酒壹邊盡可能地開著碰碰車，壹邊艱難地將自己的“聽力”閉上了。換句話說，她約束住了自己的心神和意識——傳進耳朵的聲音將不再被大腦感受到，也就相當於主動喪失了聽力。
　　“視覺、聽覺、嗅覺……噢，這個不用了，總之，五感妳要壹個壹個地關上，直到只剩下觸覺為止。”黑澤忌的話在腦海裏再次響了起來，“少了其他幹擾，好好地、純粹地感受壹次自己的身體。”
　　在除了觸覺以外感官盡失的壹片茫茫黑暗裏，林三酒感覺到自己又被撞了好幾次——
　　關掉了聽力，她壓根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麽樣的懲罰；當極大的痛苦漫上身體的那壹瞬間，林三酒幾乎以為自己要深陷在這專註的痛苦裏無法自拔了——然而即使灼熱感燙得她渾身發抖、擰絞的內臟也仿佛馬上要碎了壹樣，她卻微妙地感覺到了壹點兒和上次不壹樣的地方。
　　在極致疼痛的遮掩下，還有壹層……冷靜的、堅定的東西……
　　那是她的皮膚、她的肌肉、她的毛孔；每壹絲構成了林三酒的血肉，都如同風中不動的磐石壹樣，細微、卻清楚地將它所感知到的壹切，都傳達給了林三酒。
　　平日裏不管怎麽行動，幾乎都很難真正“意識”到自己肢體的存在；大腦的命令就像是壹根線，拽動了哪壹個身體部分，它就動壹下。然而現在，林三酒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真真切切，就好像……就好像她的心神已經化散了，分布在了每壹寸肌膚裏；發膚既神，神既發膚。
　　林三酒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當她慢慢感受著自己的身體時，壹直以來由於痛苦而無意識發出的嘶叫聲，也逐漸地低了下去。
　　半秒鐘後，她終於明白了黑澤忌說的“征兆”指的是什麽了。
　　當折疊空間打開、放出壹輛或幾輛碰碰車的時候，可以察覺的線索實在是太多了——場上的氣流忽然隨著空間的變化而改變了方向，“陷”進了它打開的地方；當碰碰車的重量接觸到地面時，地表極輕微的壹震……
　　碰碰車在發動機的作用下始終在有規律地顫動著，這輕輕的、打破了節奏的壹個額外音符，便迅速被林三酒的雙腳捕捉著了。
　　與此同時，斜後方的地面忽然震動的頻率快了；壹股風被推了過來，吹上了她的左肩膀。
　　看不見，也聽不見，甚至都無法呼吸；但林三酒輕巧地壹轉方向盤，已經從兩輛碰碰車的合圍間滑了出去——下壹秒，兩輛收勢不及的碰碰車便“砰”的壹聲撞在了壹起。
　　這種感覺，應該怎麽形容呢……？
　　仿佛渾身竅孔裏的泥都被洗幹凈了，她的觸覺確實從來沒有這樣清楚過——
　　奇怪了，以前的我，是怎麽忍受著那種蒙了灰壹樣混混沌沌的感覺的？甚至還帶著那樣的身體去戰鬥——
　　林三酒有點兒記不清楚哪裏是森林了，她壹邊這麽在心裏疑惑著，壹邊壹擰方向盤，車子立刻在原地忽地轉了半圈，遊刃有余地從另外幾輛碰碰車的空子間轉了出去。
　　在她身後只差毫厘的地方，幾輛顏色各異的碰碰車狠狠地撞進了彼此的前臉裏，壹時間互相卡得動不了，只能在原地“嗡嗡”地響。
　　壹個小小的笑容，在滿面汗水和血痕裏悄悄掛上了林三酒的嘴角。作為壹個肯定的表示，她甚至還知道黑澤忌的峨眉月早就離開了她的眼皮；被尖銳之物直指著的時候，毛孔會微微地炸著，泛著涼——而在她躲過了第壹輛從空間中出來的碰碰車時，這種感覺便已經消失了。
　　當身下的小車忽然壹下停止了震動的時候，整個車場裏的各種噪音都壹同被抹凈了，露出了底下的寧靜。
　　林三酒緩緩睜開了眼。先是視覺，再是聽覺……五感壹壹地回到了她的身體裏，世界重新從黑暗裏醒了過來，變得鮮活多彩；然而當她回想起剛才的黑暗時，卻隱隱地覺得親切。
　　“……妳悟得不算慢。”在車場的入口處，黑澤忌俯身將胳膊支在欄桿上，身體修長，像壹只狩獵後安靜了下來的黑豹。峨眉月變成了圓月的樣子，張成了比壹人還高的大小，靜靜地浮在他的背後——相比遍體鱗傷的林三酒，他看起來簡直有點兒太幹凈了。
　　“都是多虧了妳。”林三酒大大方方地沖他壹笑，不乏感激之意；她捂著碎了的壹邊肋骨，十分吃力地從車裏爬了出來——黑澤忌挑高了壹邊眉毛，絲毫沒有露出要幫忙的意思。
　　“恭喜，妳收到了11點體力值，”穿著賽車服的老太婆翻起眼皮，在林三酒倒吸著冷氣走過身邊時說道：“……5點作為獲勝獎勵，6點作為額外獎勵。”
　　“額外獎勵？”林三酒壹楞，抹了壹下血汗交融的臉：“這是怎麽來的？”
　　“制造陷阱使敵方碰碰車相撞，並且困住了它們長達4秒。”老太婆拉長了音，有氣無力地說：“……與此相反，如果己方碰碰車相撞，就會倒扣體力值。”
　　不管怎麽說，這真是壹個叫人沒意料到的好消息；至少度過今天的體力值夠了，林三酒不必再拖著壹身傷累馬上挑戰下壹局了。
　　在問過老太婆，得知只要不出場館就不必再交門票錢以後，林三酒立馬找了個角落，擺放好了自己有點殘缺的骨翼，坐在地上長長地呼了壹口氣。
　　終於可以休息壹個晚上了——明天再挑戰第二局也不遲。
　　黑澤忌的影子投在了她身上，又挪到了另壹邊，在她不遠處坐了下來。
　　“給妳，”他突然間扔過來了壹個小東西，“……吃了它，免得妳明天死了。”
　　林三酒壹把接過，卻沒有吃。她看著那個小小的糖豆兒，慢慢浮起了壹個笑。
　　“妳這人，好好說話是不是就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