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壹年壹次

　　看著憨二那彪呼呼的樣子，王七麟苦笑。
　　憨二特意又對他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罵了壹聲：“狗官！”
　　王七麟問道：“妳對我故意展現敵意，是不是想要表現出咱們不相識這樣的背景？”
　　憨二下意識說道：“是啊！”
　　他又趕緊捂住了嘴巴。
　　王七麟無奈壹笑，說道：“行了，妳這樣的智商——就是妳的腦子不適合跟人家去鬥智。朝廷已經知道咱們是熟人了，妳不必在這裏演戲。”
　　憨二吃驚地問道：“啊，是嗎？那七爺妳是不是也被誰給賣了？”
　　他又憤憤的說：“我就是讓人給賣了，真氣人！”
　　王七麟忍不住搖頭。
　　這種人能活到這麽大，還長得這麽強壯，真是祖宗保佑了。
　　不過考慮到當初在長安城中所了解到的他家家世，這憨二如今也算是落魄了。
　　他問道：“行了不廢話，妳怎麽成了韃子的人？還做了韃子的官兒？”
　　憨二瞅了眼武景湛，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王七麟說道：“武大人是好人，妳有話直說吧，不必瞞著他，沒什麽意義。”
　　憨二坦誠地說道：“朝廷的狗官，除了妳其他人我都信不過。”
　　徐大罵道：“日妳糧的憨二，大爺哪裏得罪妳了，妳為啥信不過大爺？”
　　憨二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哪有信不過妳？”
　　徐大說道：“剛才妳說了，朝廷的狗官除了七爺別人妳都信不過，那大爺……”
　　“在我心裏，妳不是狗官。”憨二說道。
　　徐大壹下子楞住了。
　　這壹刻他不知道是喜是憂。
　　喜的是自己在這憨貨心裏竟然地位很高；憂的是自己跟這憨貨在壹起，好像腦袋瓜子也不大夠使了。
　　王七麟上去擺擺手道：“行了行了，別亂了陣腳，也別岔開話題，憨二我問妳，妳現在怎麽成了韃子的官？”
　　憨二說道：“是他們非要封我的，我家公子爺還有陸師、盧俊才、於大局他們都被封了官。”
　　王七麟問道：“妳是什麽官？”
　　憨二抹了把嘴巴又梗起了脖子：“對不住，七爺，咱們如今各為其主，妳想從本官口中得到什麽密辛消息，那絕不可能，威武不能屈……”
　　“行了行了，”王七麟打斷他的話，“妳知不知道韃子對咱們漢人做過什麽？妳知不知道韃子現在每年對咱們漢人做什麽？”
　　“妳去過塞外，也走過邊疆，那妳應當知道每年冬季韃子怎麽對咱們漢人同胞進行燒殺搶掠，他們強暴咱們姐妹、掠殺咱們兄弟，妳竟然給他們做官？”
　　徐大說道：“妳可別讓咱漢人同胞知道妳家祖墳在哪裏，要不然肯定把妳家祖墳給挖了，妳祖先屍首給燒了，骨灰給揚了。”
　　“還要罵妳生孩子沒屁眼，生不出兒子。”謝蛤蟆撫須接話。
　　憨二臉上的橫肉抽了抽，眼神頓時黯然。
　　王七麟問道：“妳到底是韃子什麽官？這次來並郡是做什麽？他們是不是要利用妳打探什麽消息？”
　　憨二囁嚅道：“沒有，我不是來打探消息的，我是途經並郡然後讓人給賣了，本來我要去南方，去東南海邊，我要去學操船、學水戰、去組建水師。”
　　屋子裏幾個人滿頭霧水。
　　王七麟說道：“妳為什麽要去學操船、學水戰？”
　　憨二說道：“我被封了個大官，叫蒙古汗國北水師元帥。”
　　王七麟壹聽懵了：“臥槽，蒙古汗國海軍總統帥？”
　　憨二訕笑道：“不是總統帥，是北水師元帥，還有個南水師元帥。”
　　王七麟道：“問題是他們蒙古汗國有水師嗎？”
　　憨二說道：“沒有，所以我要去東南海邊籌建水師。”
　　王七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武景湛仰頭看向屋頂，喃喃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如此單純的人，他能活到如今，真是不容易呀。”
　　王七麟問道：“也就是說，妳來並郡只是湊巧？妳途經並郡然後被抓了？”
　　憨二壹聽這話漲紅了臉：“我不是被抓的，我是被人給出賣了，那些叛徒！”
　　他大為恚怒，指著門外開罵：“我在塞外看商隊的人可憐，他們要被韃子給劫了，還要被殺，我聽他們哭鼻子說家裏還有老娘孩子，於是把他們給救下了，並且護著他們壹路進入咱九洲，結果才到上原府就被他們給出賣了！”
　　徐大說道：“這確實是不地道。”
　　憨二煞有介事的對他點點頭：“對吧？這太不地道了，咱倆是英雄所見略同。”
　　武景湛忍無可忍了，他拉了王七麟壹把低聲道：“七爺，妳知道我對妳是當至交好友相處的，妳跟我說句實話，這大個子是不是跟妳們那位沈壹高僧壹樣，也是傻子？”
　　王七麟道：“沈壹不是傻子，是腦子有點問題，他身上發生過壹件驚世駭俗的事。另外這個是傻子，而且他是真的傻！”
　　憨二聽到了他們的話叫道：“七爺，妳怎麽能這樣侮辱人？我怎麽是傻子了？”
　　王七麟問道：“妳若不是傻子，妳會接受韃子的所謂北水師元帥這官職？”
　　“妳若不是傻子，妳接受了這官職會跑去東南去進行所謂的自己組建水師？”
　　“不說別的，就說妳已經加入韃子陣營，那如今咱大漢與韃子正在血戰，妳便不應當回到九洲！”
　　憨二問道：“我如果不回到九洲，我去哪裏組建壹支水師？”
　　王七麟要被他的邏輯搞炸了，他叫道：“韃子沒有水師，他們糊弄妳呢。”
　　憨二說道：“對呀，我家公子也是這麽說的，陸師他們也這麽說，所以我要自己組建壹支水師，我自己組建起了水師，那我的北水師元帥不就是名副其實了嗎？”
　　王七麟沒轍了，他說道：“妳堂堂漢人，跑去認賊作父，妳就不怕妳爹娘妳祖先在地下被罵作漢奸嗎？”
　　憨二楞了楞，為難的嘆了口氣：“沒辦法，我家公子被韃子皇帝封了大官，我當然也只能追隨他的腳步，唉，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徐大說道：“二哥，忠孝不兩全，不是妳這樣的用法。妳這不是忠孝不兩全，妳這是忠孝兩不全！”
　　王七麟又問道：“黃君子被韃子皇帝封了個官？他被封了個什麽官？”
　　憨二驕傲地說道：“中書令！皇帝親信！”
　　王七麟四人對視壹眼，紛紛陷入沈思。
　　徐大說道：“這中書令，自古以來不是太監幹的活嗎？”
　　憨二震驚的看向他們。
　　王七麟道：“別的先不說，二哥，妳這次南下就是要去海濱組建水師？沒有別的任務？”
　　憨二搖頭道：“沒有，我們都沒有任務，娘個臭逼的，那些韃子信不過我們。”
　　王七麟說道：“妳既然知道他們信不過妳們，那妳還給他們賣命幹什麽？”
　　憨二叫道：“我才沒給他們賣命，他們想讓我們去打仗，我們都找理由拒絕了，我的理由就是去組建水師！”
　　王七麟耐心的解釋道：“妳選擇來到九洲，這就是給他們賣命，因為以妳的腦袋瓜子，妳遲早要被朝廷給抓了！”
　　憨二恍然道：“明白了，難怪陸師和盧俊才死活不讓我進九洲呢。”
　　他向四人說道：“我是偷偷進入九洲的，嘿嘿。”
　　武景湛忍無可忍了：“七爺，這人咱們怎麽處理？”
　　憨二頓時大叫壹聲：“要殺要剮……”
　　“閉妳娘的嘴！”王七麟呵斥壹句：“妳不想活那就絕食餓死。”
　　憨二猶豫地說道：“餓死，會不會太殘忍了壹點？”
　　武景湛突然有些羨慕他。
　　這個世道好像當傻子也挺好。
　　他本來是有個心理準備，無論如何得做了這個人，或者把他送去給朝廷處理掉。
　　可是如今看他傻成這個狗樣，武景湛實在對他提不起興趣了。
　　但他也不會把憨二留在身邊，而是將他給了王七麟。
　　出於對王七麟的負責，他勸說了壹句：“七爺，這種傻子妳最好哄哄他，讓他別咧著破嘴出去說自己在韃子裏頭做官的事，否則恐怕會有麻煩。”
　　王七麟肅然道：“景爺妳放心便好，我會好好看管他的。”
　　徐大不屑地說道：“就這種傻子？景爺妳說他就算出去說自己是韃子皇帝，又有誰會信？”
　　武景湛點點頭。
　　這也是他願意放過憨二的緣故。
　　這種傻子的話不必相信。
　　王七麟將憨二拖走了，出去後徐大去哄憨二，謝蛤蟆悄悄問他：“無量天尊，七爺，妳幹嘛跟這傻小子扯上關系？”
　　“因為他是咱們的朋友。”王七麟嘆了口氣，“另外他還有用。”
　　謝蛤蟆被他的話說了個滿頭霧水：“他還有有用？有啥用？”
　　王七麟笑了笑說道：“憨二的韃子官職是貨真價實的，就當前韃子與咱大漢的關系，妳說咱們觀風衛能做壁上觀嗎？”
　　他負手於身後看向正北方，面色凝肅：“道爺妳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要被調上前線了。”
　　聽天監不僅僅是用來斬妖除魔的，這機構最早起於前朝監謗衛，而監謗衛是個特務機構，平時監視百姓，戰時去前線打探消息、刺殺敵方高官。
　　同樣，聽天監也有這些職責。
　　所以王七麟相信觀風衛遲早會被派去北境前線。
　　但朝廷遲遲沒有給他們下調令，倒是讓他們在家裏過了個好年。
　　大年三十，年夜飯。
　　去年王七麟吃過殺豬菜，滋味很不錯，感覺更舒服，壹群人在壹起圍著壹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吃喝吹牛簡直不要太享受。
　　如今已經到了年關，他們再去買壹頭豬來殺就不現實了。
　　市場關停，家家戶戶都在等待著歡度新年。
　　還好武氏送來許多肉食。
　　王七麟研究怎麽做菜，其他人湊在壹起指指點點，爭執著什麽菜好吃：
　　“就去年那樣做殺豬菜，殺豬菜最好吃，吃了渾身暖和。”
　　“鄉巴佬，殺豬菜有什麽好吃的？燉羊肉羹，這個吃了更暖和，而且壯陽嘿嘿。”
　　“噓，這點別讓七爺知道，否則哪有咱吃的份兒？”
　　眾人爭執不休，憨二抱著膀子傲然站在眾人後頭，滿臉不屑。
　　吞口註意到了他的表情，不悅地說道：“兄臺，妳這是什麽意思？”
　　憨二昂起頭驕傲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在烤羊面前，妳們說的所有菜都是垃圾！”
　　眾人不滿的回頭看他，他將腦袋使勁往後挺，以至於黑豆看到後大叫道：“快掐他人中！”
　　“什麽？”眾人不明白他怎麽突然爆出這麽句話。
　　黑豆火急火燎的邁著小短腿跑來喊道：“這個叔叔壹定是得了羊癲瘋！豆見過的，羊癲瘋就這樣，待會還會這樣……”
　　他往後梗著脖子壹個勁的抽搐，嘴巴壹歪吐出口唾沫。
　　憨二看到後急忙又低下頭，他不悅地說道：“這誰家熊孩子？瞎說什麽呢？”
　　“這是七爺的親外甥！”徐大提醒他。
　　憨二盯著黑豆仔細看，又若有所思的說：“還別說，讓他給說中了，妳們不知道，盧俊才就有羊癲瘋，我可能被他給傳染了，讓這孩子壹眼看透了，嘿，這誰家孩子？真有慧眼！”
　　徐大聽到這話說道：“以後誰再說他傻，我跟誰急！”
　　憨二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很丟臉，他題歸正轉，很驕傲的說：“最好吃的菜是烤全羊，比什麽都好吃！”
　　“妳們想想看，寒冷的天氣裏，大家夥圍著壹團篝火，這火啪啦啪啦的燒著木柴，大家夥是不是感覺渾身暖洋洋？”
　　“然後火堆上吊著壹只肥羊，它被烤的焦黃，羊脂融化滲出，滴在木柴上被火壹燒會化作青煙，帶著濃濃的香味傳進大家夥的鼻子裏——還有比這更享受的嗎？”
　　黑豆使勁抹了把嘴巴，滿臉向往的笑容：“沒有了，叔叔妳真會說，這真享受。”
　　王七麟對憨二招招手，然後將半掛肥羊遞給他。
　　憨二問道：“七爺，這啥意思？”
　　王七麟說道：“沒什麽意思，就是讓妳當主廚來給咱做個烤全羊而已。”
　　憨二有點慌了手腳。
　　我不是來蹭飯的嗎？
　　木炭堆疊，又架上木柴，壹大團篝火燃燒起來。
　　今天天公作美，除夕夜少見的沒有大風也沒有下雪，晴朗的夜空高懸他們頭頂，冬日的星光分外皎潔清冷。
　　王七麟和綏綏娘子坐在火堆邊，八喵坐在他們跟前學著人壹樣伸出前爪去烤火。
　　九六則鉆進了王七麟懷裏，很快在他懷裏打起了小呼嚕。
　　徐小大和武大三很主動的給大家夥倒酒，壹碗碗酒水流出，香氣四溢。
　　王六五搓著手嘿嘿笑：“這是年初我們搬過來後，武家送來的酒，老頭學著綏綏的法子又蒸了蒸，夏天有江南商人來賣梅子，我買了壹些放入酒中……”
　　“這梅子酒味道很地道啊。”正在忙活著轉悠烤羊的憨二抽了抽鼻子贊嘆壹聲。
　　王六五眨了眨眼睛，道：“呃，夏天有商人來賣梅子，我買了壹些放入酒中做了梅子酒，待會拿給妳們嘗嘗。”
　　聽完他的話，徐大陰陽怪氣地說道：“二哥，妳鼻子夠靈呀，這酒還在壇子裏沒開封妳已經聞見了？那妳們韃子皇帝封妳為水師元帥是封錯了，應該封妳為天下狗子大元帥！”
　　憨二說道：“徐爺妳在這裏可以隨意嘲笑我、得罪我，但去了塞外吃烤羊的時候妳可不能輕易得罪烤羊師傅，否則他們會往羊上偷偷吐口水的。”
　　綏綏娘子笑道：“怎麽這麽惡心？還讓不讓人吃烤羊啦？”
　　正仰頭腆著小胖臉看烤羊的黑豆說：“可以吃了嗎？”
　　王七麟說道：“妳這麽心急麽？”
　　黑豆沖他微笑，又對憨二笑：“羊癲瘋叔叔，烤羊鞭可以吃了嗎？給我舅舅吃。”
　　“黑豆可真是孝順孩子。”眾人起哄。
　　王七麟端起酒碗說道：“行了，不開玩笑了，這又是壹年除夕夜，那啥，咱馬上可以吃烤全羊了，吃……”
　　“吃吃吃！”大家夥高興的叫了起來。
　　他們舉起酒碗相碰，快活的氣息出現了。
　　王七麟端著個酒碗很郁悶，他剛才的話沒有說完，他想說的是‘吃之前我先講兩句’……
　　憨二個頭大，身大力不虧，膂力驚人，最適合去幹烤全羊的買賣。
　　半片整羊在他手中緩緩旋轉，篝火舔舐羊肉，因為他們用的是木炭，所以沒什麽煙灰熏在羊肉上，這樣均勻的火力炙烤下來，羊肉是金黃色而不是焦黑色。
　　烤肉香味撲鼻。
　　憨二將準備好的佐料往上撒，佐料多數落入篝火中，燃燒之後有著別樣香味。
　　外皮羊肉烤熟，憨二往外壹擺，王七麟雙刀壹起開動，瓷片厚薄的羊肉飛到眾人面前的盤子上。
　　院子裏頭火焰跳動、羊脂融化落在火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也帶起了濃郁的肉香。
　　屋子裏頭則是熱氣騰騰，壹口銅鍋架起，下頭也有火焰在舔鍋底。
　　王巧娘將切成薄片的羊肉卷和牛肉片下入鍋子裏，屋子裏的熱氣帶著肉的鮮美滋味。
　　黑豆吃烤肉吃到兩腮鼓鼓，他跟壹個小倉鼠似的，很勤勞的在屋裏屋外跑進跑出。
　　屋外有香香的烤肉，屋內有鮮美的肉湯，他都喜歡。
　　王七麟又要舉杯，這時候壹聲銳鳴傳進他耳朵，他擡頭看去，夜空之中有亮光直沖雲霄。
　　轟鳴聲後，煙花炸響。
　　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