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心不正，劍則邪

　　傍晚時分，壹輪紅日在西天垂垂欲下。
　　剩雲殘日弄陰晴。
　　往西看去，半邊天際都是火紅雲彩。
　　黑豆蹲在樹下撿樹葉，撿起幾片葉子便急匆匆跑去水溝扔掉，然後再回來撿樹葉。
　　王七麟問道：“妳在幹什麽？”
　　黑豆抹了抹鼻子嚷嚷道：“水溝發大水，沖了壹些螞蟻下來，我放樹葉進去，它們就有小船了，然後就不會淹死了。”
　　王七麟問道：“那有多少螞蟻被沖下來了？”
　　黑豆鄭重其事地說道：“很多，壹百個！”
　　王七麟哈哈笑著離開，笑了壹會不笑了。
　　他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傻事，然後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開始，便覺得拯救弱小成了傻事，欺淩弱小才是正常。
　　人性應該本善。
　　想到這裏他又回來，問道：“豬谷裏豆，妳為什麽要救這些螞蟻？”
　　黑豆莫名其妙：“這有什麽為什麽？我不救它們，那沒人會去救它們，所以我要救它們呀。”
　　王七麟摸摸他的沖天辮說道：“舅舅幫妳。”
　　陰溝裏不斷有水流出，不少螞蟻漂在水裏掙紮，水裏有樹葉，它們紛紛往樹葉上攀爬，這是它們的諾亞方舟。
　　王七麟氣沈丹田，不動明王大手印沖向水面，帶起道道掌風將表面壹層水全給沖上了水溝兩畔。
　　這樣螞蟻們便得救了，而且還是被不動明王印救的。
　　黑豆激動的鼓掌：“舅舅好棒，天下無敵，哼哼哈嘿。”
　　他學著王七麟的樣子紮馬步，王七麟指導他：“氣沈丹田，把勁往肚子裏使。”
　　黑豆憋氣使勁憋紅了臉，然後很快捂著肚子往廁所跑。
　　王七麟這次笑的就很開懷了。
　　五谷齋在鼎盛樓旁邊，店鋪不大、生意很好，他們家做點心舍得用糖用雞蛋，做出來的好吃，在縣城極受歡迎。
　　王七麟去買的時候已經有壹些人圍在店鋪櫃臺窗口了，旁邊還站著個衣著簡樸、愁眉苦臉的老婦人，有人買了點心出來她就伸出手去囁嚅說道：“行行好，給壹塊行嗎？”
　　看到這壹幕王七麟覺得有些古怪，像點心鋪子、飯館很忌諱有乞丐出現在門口，不給顯得不近人情、給了壹個還有十個，壹家鋪子不可能周濟的了天下窮人，所以不如眼不見為凈。
　　但五谷齋的夥計去沒有驅趕這婦人，而且婦人雖然只是穿著壹件簡單的粗布褙子，卻洗的幹幹凈凈，不像是乞丐。
　　正好壹個買棗泥酥的青年好奇問稱量的夥計：“這老嫂子怎麽在妳家門口乞討？”
　　夥計滿含歉意壹笑，道：“客官您多擔待，她是個苦命人，唉，男人出意外早逝，自己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結果兒子前些天賣菜沖撞了李大人府上的親戚……”
　　“繩子，妳又管不住嘴巴了？做好自己本分事，其他事少管。”壹個老師傅悶哼道。
　　夥計悻悻的將糕點遞給青年。
　　見此王七麟從正門進去，門口壹個膀大腰圓的夥計擋住他道：“對不住，客人，您要買點心那邊走，這邊……”
　　王七麟遞給他自己的紫檀木大印，夥計下意識推手：“妳給我錢也不、臥槽，大人！”
　　看清大印後他雙腿頓時壹軟。
　　王七麟扶住他問道：“那個婦女怎麽回事？”
　　夥計偷偷往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註意自己便低聲道：“她叫朱氏老娘，有個兒子叫朱滿福，平日裏靠去城外販壹些蔬菜進城來賣。可是縣老爺家裏有親戚做這買賣，他們不讓尋常人幹這活，朱滿福偷偷賣卻倒黴的被他們抓到了，這夯貨不甘受欺負想反抗，結果被打得最狠。”
　　“朱家普通百姓，沒什麽錢，以前攢的錢用來抓藥了，現在朱滿福想吃兩口點心，他娘只能舍下壹張老臉來我家門口討要。唉，朱氏老娘以前也是個要強的人，明事理、有操守，我家掌櫃知道她為人，所以就沒趕她走。”
　　王七麟點點頭，他重新去人群裏排隊買點心，沒看朱氏老娘壹眼。
　　夥計註意到後暗地裏撇撇嘴，往地上吐了壹口痰。
　　天下烏鴉壹般黑，天下狗官是壹窩。
　　有人挑著擔子來送雞蛋，他忙活了壹陣，等回過神來壹扭頭，發現聽天監的大人不見了，朱氏老娘也不見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王七麟跟著老婦女回了家。
　　這是外城壹座小房子，推開門是院子，裏頭有些爛筐子、爛菜葉，墻角放著兩截被人踩斷的扁擔。
　　壹進屋門有草藥味往鼻子裏沖，老婦女囁嚅道：“大人，家裏簡陋寒酸，還望您莫怪。”
　　王七麟微微壹笑，道：“我去看看令郎，他怎麽樣了？”
　　臥室裏躺著個青年，頭上綁著布帶、手臂上綁著吊帶，身上也綁了不少布帶。
　　不管是哪裏的布帶都帶著彤彤粉紅，這是洗不掉的血色。
　　王七麟走近，壹股混合著臭味和藥味的古怪味道戧面而來。
　　他問道：“令郎有沒有傷著內臟？”
　　朱氏老娘抹著眼淚說道：“天老爺保佑，他死去的爹保佑，請來的郎中先生說內臟沒什麽事，但筋骨傷的厲害，不好治，說是有外邪入侵什麽的，我也不懂，反正說不好治了。”
　　王七麟放下點心又掏出壹枚九草大補丹遞給她道：“這是專治跌打損傷的丹藥，對筋骨創傷有奇效，也能補氣活血。妳給令郎吃下，後面會有人來給妳們賠錢的，到時候再給他找個好郎中瞧瞧，他年輕身子壯，不會有事的。”
　　聽了前半截話，朱氏老娘激動道謝，聽完後面的話她又急了，壹下子跪在地上含淚說道：“大人好意我們娘倆心領，大人好人，老婆子知道。但賠錢什麽的就算了，這事就當過去吧，是我家娃不長眼沖撞了老爺……”
　　她不傻，明白了後面那半截話的意思。
　　“妳起來。”王七麟扶她起身，“老夫人妳放心，我只向妳說壹句，舉頭三尺有神明，天地之間公道尚在！”
　　他轉身離去，朱氏老娘叫道：“大人，妳的點心還在這裏。”
　　“留著給令郎吃吧。”
　　王七麟頭也不回的出門，朱氏老娘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出門之後他直奔衙門，這會衙役還沒有收工，幾個人在說說笑笑。
　　看見王七麟露面，衙役們急忙叉開腿抱拳行禮：“王大人。”
　　王七麟問道：“竇大人呢？”
　　壹個衙役說道：“回稟王大人，竇大人還沒有回來。”
　　王七麟皺眉：“他還在庸水縣？”
　　那衙役苦笑道：“他在哪裏我們也不知道，好幾天沒信兒了。”
　　王七麟又問道：“那楊副捕頭呢？”
　　“回家了。”
　　“去倚翠樓了。”
　　兩個衙役異口同聲的說完後趕緊彼此對視壹眼，又修改了自己的話：
　　“去倚翠樓了。”
　　“回家了。”
　　王七麟拂袖：“什麽亂七八糟的？把他給本官叫回來！”
　　他斬殺石周山的消息被聽天監給壓制住了，可是衙門消息靈通，衙役之間早傳遍了，他們都知道新來大印功力高強、心狠手辣，所以見王七麟生氣，有衙役急忙慌張去找人。
　　另壹個衙役小心的送來壹張椅子，王七麟壹腳踢在椅子上，椅子粉碎！
　　衙役們嚇得靠墻站。
　　楊大嘴、肖十四等人急匆匆趕回來，看見他後便堆笑著抱拳：
　　“王大人您來了？”“我聽說今夜知縣大人請您做客，您沒去？”“早知道這消息有誤，那我們應該請您賞臉壹聚啊。”
　　幾個人歡聲笑語兩句，然後發現他臉色不對、衙役們狀態也不對，便趕緊收起笑容試探地問道：“王大人？”
　　王七麟說道：“外城有個賣菜青年叫朱滿福，他被人快給打死了，案犯呢？”
　　楊大嘴楞了楞，明白他的來意了：“那個、那個案犯是個潑皮，我們已經拿下關在小牢了，大人要去看看？”
　　王七麟沖他森然壹笑：“楊大人，再來壹個惡煞我可保不住妳們的命了。還有，妳們膽子真肥，對十八地獄毫無所懼！”
　　衙門那點小動作，他以前不懂現在還能不懂？
　　想起冤死的家人，在場不少衙役下意識的哆嗦了兩下。
　　楊大嘴苦笑，他抱拳道：“王大人，我們弟兄不像您，功力高強、實力出眾。我們也不是顛倒黑白的惡徒，就是幾個看人臉色吃飯的小嘍啰，為了壹口飯，有些事沒辦法啊！”
　　王七麟冷冷地說道：“這口飯是誰給妳們的？”
　　楊大嘴壹楞，肖十四趕緊說道：“是當今聖上。”
　　“吃了聖上的飯卻不給聖上辦事，妳們膽子真大，連聖上都敢糊弄！”王七麟面無表情的上去揮手，將楊大嘴的官帽壹把拍掉了，“我要去拿人，妳們樂意跟著就跟著，不樂意就算了。”
　　楊大嘴咬咬牙，轉身叫道：“王大人，我老楊發自內心敬重您，您救過我們弟兄的命。可有些事，真的，王大人，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啊，您何必非得去得罪李大人？”
　　王七麟繼續往前走，腳步沒停頭沒回，只有壹句話隨著夜風往後飄：
　　“心不正，劍則邪！王某不求壹生無偏無黨、防意如城，只求日後揮向妖魔邪祟的每壹刀都能光明磊落、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