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明月小道童

　　夕陽西下，點上燈火的竈間，筷子飛快落去菜盤，道人摞了幾片肥肉、青菜，端著碗噠噠的往嘴裏趕，目光來回在陸小纖、陸老石身上瞟。
　　壹旁，李金花拿筷頭敲過去：“打仗呢？沒人搶！”
　　回頭，端起碗朝兒子那邊靠了靠，低聲道：“良生，那王老頭真的拜妳為師了？”
　　“也不算。”
　　陸良生夾了壹口菜，看到母親那說不出來的表情，笑了笑。
　　“……見他壹把年紀，求道心切，加上他本就有壹些本事，算是圓他的夢吧。”
　　說到這裏，忽然心頭壹動，旁邊母親壹句：“太好了，往後那老頭要低著頭跟老娘說話……”的話，也沒在聽進去。
　　壹道只有他能聽到的法音，隱隱約約在響。
　　“狐妖胭脂，求見棲霞山陸先生。”
　　陸良生面上帶著笑意，兩三下吃完飯，放下碗筷朝父母、道人說了聲：“慢吃，我先回房。”
　　起身，揮袖隔空拉開房門，走去檐下，回到房裏，蛤蟆道人頂著被子搓著蛙蹼站起來，看到徒弟兩手空空，楞了壹下。
　　“為師飯呢？”
　　“紅憐等會兒給師父帶過來。”陸良生說了句，心裏念著剛才的結陣傳來的法音，手壹招，書桌上的狼毫筆飛來，作為法陣陣眼的壹幅猴子壓在山下的畫放去畫架鋪開，沒墨的筆尖輕輕點在上面，法力蕩開壹圈漣漪，透過房屋擴散開去，連接上了山頭的畫陣。
　　壹股妖氣在壹片青翠靈氣間頗為顯眼。
　　“胭脂……好像是河谷郡張府上那只。”
　　時間過去將近三年，如果不刻意去想，陸良生都快把這只嫁給凡人的狐妖給忘記了，但來棲霞山是為何？
　　思慮的片刻，蛤蟆道人環抱雙臂，靠在床尾架上，歪著腦袋看著徒弟，那邊，陸良生放下毛筆，袍袖左右拂開，手掌按在雙膝，慢慢闔上眼簾。
　　法識進入畫裏，順著密布法陣連接的靈氣，再次睜開眼，眸底泛起了法光，人屋裏，看到的，卻是夜色下的棲霞山泥道，以及壹大壹小兩道身影跪在地上。
　　夜風拂過道路兩邊的山麓，林野嘩嘩作響。
　　好半晌沒有回應傳來，那方挽弓的軍陣令她和孩童感到不安，胭脂拉著孩子額頭又觸在地上，磕了壹下。
　　“狐妖胭脂，求見棲霞山陸先生……”
　　還是沒有回應傳來，心裏壹黯，胭脂拉起孩子，朝黑色亮有燈火的村子躬了躬身，轉身離開。
　　“胭脂？”
　　陡然有清湛的話語從背後的夜空響起，女子臉上表情先是楞了壹楞，隨後泛起欣喜，旁邊的孩童好奇的回頭望去，原本黑色如墨的天空，隱隱約約看到壹張碩大的人臉，正看過來，嚇得小臉壹白，但跟著就被母親拉的重新跪下。
　　“娘，那是什麽……”
　　胭脂沒有理他，伸手按在孩童後頸，催促道：“明月，快，給陸先生磕頭。”
　　母子倆跪在地上，朝著夜空上的人臉，恭敬的連磕三下，完畢後，胭脂頭也不擡起，就那麽盯著地面。
　　法陣靈氣交織出的陸良生的臉孔看著下方母子，微微皺起眉頭。
　　“妳母子二人這是何意？”
　　下方，胭脂連忙擡起頭：“陸先生，夫家遭了變故，廉誠他壹個月前去了，公婆也在半月前悲傷過度相繼離世，先生也知曉，妾身用妖丹給廉誠續命，壽命也不長了，不想這孩子將來孤苦無依，沒人教導，特來求先生收留他。”
　　含著眼淚，將身旁的孩童推了壹下：“明月，再給陸先生磕頭。”
　　晃著小辮的孩童眨了眨眼睛，明白那天上的人臉是母親認識的人後，膽子多少大了壹些，走上前，又跪下來。
　　“陸先生，我叫明月！”
　　稚嫩清脆的嗓音裏，還未跪下的小人兒就被壹陣風吹的站回去，上方夜空，陸良生開口說了句“不必跪了。”便陷入沈默之中。
　　人與妖結合，必是孽緣，陸良生也沒想到張廉誠會這麽快就死了，連帶累及了張洞明老兩口……而這狐妖也因分去壽命，留在世間的時間也是不多，若是不收留，半人半狐的孩子，多半也會被人或妖獵殺。
　　看著明月透著的機靈勁，陸良生嘆了口氣，壹時間陷入兩難。
　　風在山裏嗚咽跑過，清冷的月光裏，胭脂以為那位陸先生不願意收留，她深吸了壹口氣，將肩上挎著的包裹取下，放到地上，聲音不自覺的哽咽起來。
　　“妾身知道讓陸先生為難了，這是張府的房契，只求先生將收留明月，然後，妾身就離開……不敢多打擾先生修行。”
　　夜空上，陸良生闔了闔眼。
　　“唉……妳把明月送過來吧。”
　　山道間隨著這句話，立在前方的軍陣讓開了道路，呼嘯的山風也漸漸停下，胭脂抹去眼淚連忙抱起孩子，從軍陣中間過去，以為兩側的軍人乃是陸先生招來的陰魂駐守，朝他們躬身行禮壹番，這才加快腳步跑向遠方的山村泥道。
　　母子倆進來時，秋日夜晚納涼的人還很多，剛壹進村，那邊的陸盼等人頓時跳了出來，攔在胭脂去路前。
　　八人粗臂壹擰，兇神惡煞的打量對方，畢竟知道這世道妖魔鬼怪繁多，也不敢大意，萬壹要鉆進來壹個厲鬼怎辦？
　　陸慶挑了挑下巴：“妳是哪裏來的女子，到我們村幹什麽？！”
　　“妾身是來尋陸先生的。”胭脂有了陸良生的首肯，說出這番話也顯得有些底氣。
　　八人目光上下打量這俊俏小娘子，最後目光落在三歲孩童身上，頓時楞了壹下。
　　壹旁，陸喜悄悄拉了拉陸盼的衣角，小聲道：“這不會良生在外面的女人吧？現在跑來尋門了。”
　　“瞎說，良生豈會那種人，他屋裏還有俊俏女鬼……呃……女鬼能做嗎？”
　　“嘿，那孩子長的真夠水靈的，長大絕對是好看，不會真是良生的吧？咱十裏八村，也就良生這麽個俊後生。”
　　背後，拄著拐杖與陸太公壹茬沒壹茬在聊的王半瞎皺了皺眉。
　　……怎的壹股妖氣。
　　眼下身處陸家村，師父可還在呢，心裏也不慌，拄著拐杖循著八人方向過去，也聽到八人嘀嘀咕咕說的壹通話。
　　氣的將拐杖在地上壹頓。
　　“妳們怎的這般胡說。”
　　王半瞎斑白山羊須抖動，使勁擠過八條大漢間隙，整了整皺了的衣裳，白頭微頷，半闔蒼目上望夜空，他面向女子微微笑道：
　　“老夫知妳是妖，到底來陸家村何事？！”
　　被揭破身份，胭脂心裏多少有些吃驚，面前這老頭看上去沒什麽修為，難道是返璞歸真的高人？
　　壹聽到妖，周圍村民壹反常態的沒有驚嚇跑開，範圍壹個個好奇的圍上來，這邊八人更是‘哈’的暴喝，展開陣勢，將女子和孩童團團圍住。
　　胭脂看著壹個個興奮的村民，抱著孩童下意識的向後退兩步，朝對面須發花白的老者躬身。
　　“妾身真的是來見陸先生，前輩，還望通融。”
　　聽到‘前輩’二字，王半瞎渾身壹振，拄著拐杖挺起胸膛，正要開口，遠遠壹道聲音在眾人上方傳開。
　　“大家都散了吧。”
　　遠遠的，有人見籬笆小院方向，壹襲白衣青袍的身影走來，連忙喊了聲：“良生過來了。”圍攏的村人頓時紛紛讓開壹條道。
　　那邊，挺胸拄杖的王半瞎急忙躬身退到壹側。
　　“師父。”
　　師父？
　　這讓胭脂看了看白頭老者，又看看走來的陸先生，壹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形容，很快回過神來，將懷裏孩童放到地上。
　　“明月，妳且過去跟著先生，娘就不進去了。”
　　走了兩步的孩童，忽然明白過來，眼睛紅紅，看去身後的母親。
　　“娘……妳是不是不要明月了。”
　　原本看熱鬧的眾人沈默下來，看去村口，胭脂搖了搖頭，青絲晃蕩。
　　“不是，娘不是……”她怕自己哭出來，壹把捂住嘴，向後退開與孩子拉開距離，平復了壹下情緒，仍由有些哽咽。
　　“妳好好跟著先生，不要想娘。”
　　隨即，抹了壹下眼角的濕痕，泣笑壹聲，朝孩童輕喚：“明月，好好聽先生的話，知道嗎？”
　　胭脂將包袱放到地上，又跪下來，朝陸良生重重磕了壹頭。
　　“胭脂謝過陸先生肯收留明月，妾身當立長生位，日日為先生焚香膜拜。”
　　跪伏的女子從地上起來，看了眼那邊的兒子，低著頭轉身飛奔跑走，地面陡然壹縮，身形又回到村口。
　　驚愕間，陸良生從村口走了過來，“以後明月就是我道童，不過這點房契還不夠。”
　　胭脂當即跪了下去，卻是被書生伸手虛擡，跪下去的身子扶正回去，她眼睛濕紅，吸吸鼻子下意識的看著對方。
　　“陸先生還想要什麽，妾身給妳當牛做馬都成。”
　　陸良生擺擺手，“不需要。”說著，望去對面月光下壹座山鋒輪廓。
　　“那邊有我法陣，妳去看守，就當收留妳兒子的報酬，可願意？”
　　“妾身願意！”
　　女子還想再拜，被陸良生揮了揮手阻止：“那妳去吧。”
　　說完，轉身走回村裏，待到胭脂化作壹道狐影奔去黑暗，陸良生伸手攬過孩童，走過人群朝籬笆小院回去。
　　手在孩童頭頂輕撫，話語也輕聲道：
　　“以後想妳娘了，就去那邊的小泉山，看看妳娘。”
　　明月仰起小臉，只感撫在頭頂的手傳來溫熱的親切，睜大眼眶，臉上有了笑容。
　　“先生，真的嗎？”
　　陸良生看著他，臉上跟著笑起來：“先生不說假話。”
　　走進小院，道人從房頂跳下來，睜大眼睛看著立在院裏的小孩，又望去陸良生：“不會是妳外面的孩子吧？”
　　李金花擦著手從竈房出來，聽到道人的話，拿手打過去，自己兒子什麽性格，她豈會不知，不過家裏往後多了這麽壹個小人兒，令她歡喜的不得了，連忙跟陸小纖將明月拉起房間裏仔細端詳去了。
　　就連紅憐也跟著飄進屋裏，只留陸良生孤零零站在院中眨巴眼睛。
　　夜色深邃，興奮嘈雜的小院隨著時間慢慢安靜下來，不久之後，天色漸漸青冥，通往外面的泥道上，趕路的商隊裏，負著木劍的少年跳下馬車，與同行壹路的商隊告別，他不遠處，還有胖大的和尚帶著兩個少年站在路面，正跟人詢問。
　　“請問施，主，前方可是，陸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