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因果逆流，業難消

　　蛤蟆道人緊閉蟾眼，預期中的降妖除魔佛法，並沒有落下來。
　　閉合的眼瞼裏，眼珠滾動，隨後，緩緩睜開眼，擡起頭來，望去的僧鞋、僧衣延伸而上，那老僧豎著法印，壹動不動站在那裏。
　　“妳這禿驢怎麽還不動手？看老夫笑話？”
　　老和尚搖了搖頭：“紫星道人乃大妖，修為高深莫測，數大宗門圍剿也難以應付，貧僧怎敢笑話。”
　　“妳說這句的時候，已經在譏諷老夫了。”
　　反正任人魚肉，蛤蟆道人索性爬了起來，坐在那裏，望去對面斷崖的景色，“老夫當年作惡，殺人奪寶，禍害無窮，今日落到妳手上，痛快點，出手吧。”
　　身後，沒有話語回應，只聽錫杖呯的插在地上，老僧挽了挽袖口，笑吟吟走來，卻是在蛤蟆道人壹旁，盤腿坐下。
　　蛤蟆瞥去壹眼，有些詫異。
　　“怎的不動手？老夫記得當年有個老禿驢，叫鎮海，他可比妳利索。”
　　“呵……”
　　老僧輕笑出聲，片刻才開口：“那是貧僧師弟，他現在正閉關禪悟佛法，貧僧法號鎮空。”
　　隨後，默念了壹聲佛號。
　　“哼，有何分別？！”蛤蟆道人瞥了眼摔去不遠的骰子，嘆口氣，環抱起雙蹼，微微頷首：“當初若非老夫被吞噬的修為反噬，豈會容得妳師弟那般猖狂，又豈會坐在這裏與妳這禿驢慢條斯理的講話。”
　　“現在這般如何不好？”
　　兩人像是老友壹般妳壹句我壹言，鎮空和尚似乎也不急於對付蛤蟆道人，微笑說道。
　　“妳我心平氣和坐在此間說起過往，未嘗不是壹件好事，正如我佛家有雲，心存善念，方才明鏡自悟如來……其實妳自己也知，當初殺戮太重，才遭反噬，如今不正是存善心德果。重來之時？”
　　“看來，妳這禿驢想度我這罪孽深重的大妖？”
　　說到這裏，蛤蟆道人抱著雙蹼，哈哈大笑起來，背後的葫蘆都在抖動。
　　“哈哈——”
　　“妳佛家真是什麽都度啊，是不是只要殺了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接納？那老夫再去殺幾個，妳再來度化我！”
　　蛤蟆以現在的妖力，根本無法看出身邊這老和尚佛法修為，與其被對方說教，不如引來壹個痛快。
　　從地上起來欲走，錯開身側的老僧時，對方聲音傳來。
　　“貧僧早已在度妳了。”
　　離開的腳蹼陡然停住，蛤蟆道人身形顫了壹下，猛地的轉身看向和尚背影。
　　“老夫重傷以來，所行所果皆遭厄運連連，原來是妳暗中使壞！”
　　“我佛慈悲！”
　　那邊，崖邊盤坐的老僧站了起來，豎著法印轉身與蛤蟆道人對視，微微垂首。
　　“妳可聽過，罪孽深重，唯有因果逆流，方能抵消，今日磨難，未必是壞事，不然，妳又如何有了新的寄托，有新的生活？”
　　蛤蟆道人原本還呈有怒容的臉上，頓時楞住。
　　那方，和尚忽然笑了壹下，走了過去。
　　“剛剛妳問貧僧，佛門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接納，貧僧現在就回答妳，佛門有怒目金剛，也要降妖除魔，非什麽人，或妖都可度化。”
　　“那妳為何想要度老夫？”
　　知道對方改了自己氣運，以磨難抵消罪孽，要做到這般，那修為，怕是蛤蟆道人都無法觸及。
　　但眼下，這種佛法高深之人，不除魔卻反而度化自己又是壹個新的疑問。
　　殘紅快要在山巔落盡，群鳥嘰嘰喳喳，徘徊天空。
　　霞光之中，老僧臉上只是微笑，好半晌才開口回道，說出蛤蟆道人頭皮發麻的壹句話來。
　　“可記得妳立在岐山之中那座墓碑嗎？那墓中女子，便是貧僧出家前，留在世俗的女兒……”
　　聽到這話，蛤蟆道人後背的疙瘩都快鼓脹的爆開。
　　“妳……妳女兒……”
　　“貧僧以報還報，損百年修行，還妳壹次機會。”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渾身都發麻起來，轉身就走，“簡直胡扯，妳這和尚鐵定失心瘋了，竟說出這番話來，老夫何等歲數，想認個女婿，也不找個年輕壹點的！”
　　叫罵的話語裏，他過去的方向，卻是之前與陸良生壹起休息過的地方，也不知道為何又走回到這裏。
　　看著周圍空蕩蕩的，只有林野沙沙的吹拂響動，抿了抿嘴，又繼續朝前過去。
　　“看，妳心裏有了牽掛，就走出了往日的罪孽。”
　　不知何時，老僧跟在蛤蟆道人後面，拄著錫杖緩慢而行，蛤蟆回頭看他壹眼。
　　‘彼其娘之，難道真是老夫丈人？’
　　想到這個可怕的念頭，唰的將頭轉回去：“度老夫損失百年修為，哼……跟老夫那自不量力的徒弟壹樣傻。”
　　身後，老僧輕笑道：“度人還是度妖，都是無量功德。”
　　“行，正好京城有壹只大妖，就比老夫當初巔峰時差那麽了壹些，妳去度它看看！”
　　“那貧僧更要去看看。”
　　“小心被吃了，老禿驢！”
　　“呵呵……我佛慈悲。”
　　短小身形、幹瘦老僧壹前壹後妳來我往的說著話，壹路上倒也熱鬧。
　　……
　　霞光降下，黑夜席卷而來，不久，白晝又升起天邊。
　　清晨鉛青色的天光裏還有星辰點綴。
　　八月十五這天到了。
　　天治城門亦如往常在士卒手中緩緩推開，等待入城的商旅還未過去，壹匹快馬從官道盡頭飛奔而至，身上是緝拿司袍服，背插四柄長刀，還有睡眼朦朧的士卒不敢攔，以為有什麽緊急差事，驅趕開幾個商販，讓那人沖進城門。
　　踏踏……
　　馬蹄翻騰，蔓延過青石鋪砌的街道，此時街上已有百姓來往，熱氣騰騰中，過去買上壹份早點，準備開始壹天的生活。
　　聽到馬蹄聲急驟而至，連忙拉著友人躲去壹旁。
　　“這些公人，自個兒不要命了，也不將別人的命當命了啊！”
　　“這麽急，不會有什麽邊關急報吧？！”“鬼才知道！”
　　“別說了，趕緊找活做，早些回去陪陪家裏人才是要緊的。”
　　話語聲裏，遠去的那名騎士在街道盡頭拐過方向，奔向百官府舍，隨意找了壹家不用上朝的官宦府邸，下馬過去敲響院門。
　　等到有人開門的壹瞬，左正陽直接推開門扇，巨大的力道將門房老頭擠的跌跌撞撞向後退開。
　　“妳幹什麽的？！”
　　然而，進來的負刀身影不理會，徑直朝裏走，有護院過來阻攔，被他壹手掀飛，掛去樹枝。
　　呯——
　　到的後院，左正陽面無表情壹腳將寢房的門扇踢開，震的窗框都在震動，然後，幹凈利索的拔出腰間那柄細刀。
　　黑暗中，有人偏頭看來，迎接他的，是壹抹寒芒。
　　噗！
　　裏屋的人嘭的倒在地上，血流壹地，散發惡臭，左正陽提刀走近，刀尖在屍體戳了壹下，手臂用勁壹挑！
　　壹條碩長的蜈蚣懸在了半空。
　　原本圍來，叫喊的護院、仆人嚇得臉色發白，齊齊後退開去，趕來的府中女眷看到這壹幕，眼睛壹翻，直接昏了過去。
　　“妖孽！”
　　左正陽“啊！”的壹刀將那條死透的蜈蚣撕成兩半，收刀大步出府，上馬直奔皇城。
　　皇城門口，士卒見到他，還笑著打招呼。
　　“左千衛，可拿到那位尚書大人，這可是大功啊。”
　　過來的騎士也不下馬，走過來低聲問道：“百官可在上朝？護國法丈可還在？”
　　“呃……”
　　被突然了這麽壹下，那士卒楞了楞，反應過來：“千衛妳可別開小的玩笑，這個時候諸文武大人們這會兒肯定在上朝啊，至於那位護國法丈，那就不知道了，千衛尋法丈有要事？”
　　“嗯。”
　　左正陽點點頭，沒人註意到他握著韁繩的手都在隱隱顫抖，輕聲低喝：“駕！”
　　便是促馬進去，沿著宮道狂奔起來，望著前方燈火通明，宮殿的輪廓，左正陽松開了壹手，握去腰間刀柄。
　　冷冷清清的廣場上，他壹勒韁繩，駐馬停下。
　　望著石階延伸過去的雄偉寶殿，聲音歇斯底裏的響徹。
　　“爾等妖魔鬼怪——”
　　鏘的壹聲長吟，拔出佩刀。
　　“——也敢竊居天子大殿，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