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我真是壹名老司機

　　那是壹家手創館。
　　就是那種用各種小玩意兒制作創意手工品的地方，因為是周末的關系，裏面匯集了很多小朋友，女孩兒比較多，男孩子要少壹些。
　　林躍徑直走到櫃臺前面，跟穿著工裝的小姑娘說笑幾句，對方從下面取出壹個托盤遞給他。
　　裏面放的是陶泥、工具和各色顏料。
　　林躍說了句謝謝，端著東西走到壹張有空位的桌子坐下。
　　葉藍秋看著他非常熟練地把陶泥捏出人體輪廓，又用工具摳削出細節部分，再慢慢精修，然後用畫筆上色。
　　“妳還真是多才多藝，心靈手巧呢。”
　　“不是跟妳說了麽，前女友就是因為跟我在壹起很有壓力，所以才會選擇放手。”
　　還是那句玩笑話，不過對於現在的她來講，已經沒有了調侃的心情。
　　雇傭關系。
　　進門前她為什麽強調雙方是雇傭關系？
　　因為早晨離開旅店前，看著鏡子裏那張憔悴的臉，她告訴自己還有兩天，兩天後林躍和她的雇工關系就解除了，開心地過完這兩天，再好好跟他道別，然後找壹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靜靜等候死亡到來。
　　還是那個想法，她不想拖累他，更不想他看到她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把自己最美麗的壹面留在他心裏，這是她能給他的最寶貴的禮物了。
　　“叔叔，妳做的軟陶好精美，能不能把它送給我？”
　　壹個稚嫩的童聲拉回葉藍秋的註意，側臉壹瞧，只見林躍旁邊坐得那個梳雙馬尾小辮，有著撲閃撲閃大眼睛的女孩兒直勾勾看著他手裏的軟陶小人。
　　“這個不行，這是叔叔送給別人的禮物，待會兒有時間的話，叔叔單獨幫妳捏壹個好不好？”
　　“謝謝叔叔。”不懂什麽叫冒昧的小女孩兒壹臉開心地道：“我叫蘇曉惠，今年讀幼兒園大班，我住在五裏道天辰盛景小區23號樓壹單元702室，我媽媽叫王晴，爸爸叫蘇巖恒，他是個醫生，還是個撒謊精，因為他每天出門前都說晚上給我講故事，可他總是在我睡著了才回家。”
　　“因為醫院裏也有很多生病的小朋友要聽妳爸爸講故事呀，只有聽了妳爸爸的故事，他們才能忘記疼痛，進入夢鄉，所以曉慧是願意生病的小朋友都能美美地睡壹覺，還是不管他們，就讓爸爸回來陪妳呢？”
　　蘇曉惠晃著兩條腿，奶聲奶氣地道：“叔叔，妳怎麽和媽媽講得壹樣？”
　　葉藍秋說道：“嗯哼，沒看出來，妳還這麽有愛心，說，以前沒少用這招兒勾搭小姑娘吧？”
　　林躍老老實實說道：“如果妳是指送軟陶的話，確實有過，但是這次不壹樣。”
　　“有什麽不壹樣？”
　　沒等他回答這個問題，那個已經不玩彩泥的小女孩兒看看葉藍秋，又看看他手裏逐漸成像的軟陶小人：“妳捏的這個小人，是那邊的大姐姐嗎？”
　　葉藍秋聽說，偏過頭去壹瞧，發現確如小女孩兒所講，那個即將成型的軟陶小人無論是穿著、面部輪廓，五官細節，都和她壹模壹樣。
　　“……”
　　“好了，就剩加熱定型了。”做完最後壹步，林躍把軟陶小人往托盤裏壹放：“怎麽樣？”
　　葉藍秋說道：“妳是要把它送給我嗎？”
　　“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
　　“待會兒妳就知道了。”林躍沖她微微壹笑，又開始捏第二個軟陶小人。
　　少時捏完，往葉藍秋的軟陶小人旁邊壹放。
　　“這個……是妳？”
　　林躍點點頭，扭頭沖壹臉沮喪的小女孩兒說道：“叔叔馬上幫妳捏壹個好不好？”
　　蘇曉惠喜笑顏開地道：“好。”
　　“那妳希望它穿什麽衣服？”
　　“婚紗！”蘇曉惠很認真很認真地道：“媽媽說穿婚紗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林躍用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妳怎麽什麽都知道。”
　　說完瞟了葉藍秋壹眼，按照小女孩兒的要求開始捏軟陶小人。
　　半個小時後，林躍把做好的小人放到蘇曉惠面前。
　　“好棒，好棒。”
　　小女孩兒高興得直拍手，吸引了周圍小朋友的同時，坐在角落休息區喝茶的大人們也走了過來。
　　林躍看了看表，搖頭說道：“捏了三個小人用掉壹個多小時，太慢了。”
　　之前給他拿材料的女孩兒註意到這邊的情況，滿帶好奇過來看，聽到他跟葉藍秋的對話，再看看托盤裏精致到連眼睫毛都清晰可見的Q版軟陶小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作為手創館的員工，當然比普通人了解軟陶公仔的制作過程，像這種程度的小人，就算是從業多年的熟手，做壹個至少得壹個小時，他這兒壹個多小時捏仨，還嫌動作慢，什麽人吶！
　　“葉藍秋，妳是葉藍秋吧。”
　　隨著壹個驚詫的女聲響起，許多人看向葉藍秋。
　　面對來自小孩兒父母的審視和敵意，她有點慌，臉上沒了笑容。
　　便在這時，蘇曉惠沖叫出“葉藍秋”三個字的女人說道：“媽媽，妳說得不對，她不是壞人。”
　　“小孩子家，知道什麽呀。”
　　“叔叔說爸爸每天回來很晚，是因為要給醫院裏生病的小孩子講故事，哄他們睡覺，爸爸是好人。我知道叔叔也是好人，好人是不會給壞人捏這麽好看的小人的。”
　　女人看到蘇曉惠面前惟妙惟肖的軟陶小人，沒想到給女兒懟回來，張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林躍沒有理圍過來的女人們，把托盤遞給女員工：“我過會兒再來取。”
　　“妳能幫我也捏壹個嗎？”
　　“今天時間不夠了，下個周末吧。”
　　“那成，謝謝妳啊。”
　　“不用客氣。”
　　“另外，妳在酒吧唱得歌真好聽。”女員工壹臉羨慕地看了葉藍秋壹眼，端著托盤走了。
　　林躍抓住葉藍秋的手，分開人群往外面走去。
　　“妳又要去哪裏？要不要開車？”
　　“不用，就在對面的商場裏。”
　　林躍也不解釋，拉著她的手走過天橋，進了對面的商場，乘電梯直上四樓。
　　轎廂門壹打開，鋪面而來的是壹股清香。
　　整個樓層都被打通，分割成壹個個展示區。
　　沙發、立櫃、茶幾、雙人床……
　　書房、餐廳、廚房、主臥……
　　這是壹個絢麗多彩又溫暖人心，以“家”為主題的世界。
　　葉藍秋看著展示區外面的“宜家家居”四個大字，不明白林躍帶她過來這裏的意義。
　　這時林躍取下放在門口書架上的小冊子遞給她：“看看喜歡哪個？”
　　“妳究竟要幹什麽？”
　　“我想要妳幫忙參謀壹下未來小家的裝修風格。”
　　“……”
　　“快點，時間不多了。”
　　葉藍秋被他催得沒有辦法，翻了翻手裏的冊子，選出壹個有好看的掛簾和紗幕做區域分割的設計圖：“我覺得這個不錯。”
　　林躍看了壹眼編號，拉著她的手往裏面走去，壹分鐘後找到了和冊子上的圖片對應的樣板間。
　　倆人進去的時候，裏面正有壹對夫妻在走動，聽說話是要裝修新房。
　　他把葉藍秋往沙發壹按，過去和男方小聲嘀咕兩句，完了把單反相機交出去，回到葉藍秋身邊坐下。
　　哢～
　　閃光燈點亮。
　　兩個人的臉映入相機鏡頭。
　　林躍沖那對夫妻說了聲謝謝，接過相機打開瀏覽功能，把剛剛拍好的照片拿給她看。
　　“像不像兩口子？”
　　“……”葉藍秋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軟陶小人應該烤好了，我們回去吧。”林躍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又壹路小跑著離開宜家，原路返回。
　　“妳究竟要幹什麽？”
　　“領證！”
　　“領證？誰要跟妳領證！”
　　“看妳緊張成什麽樣子了，騙妳的。”林躍又看了壹下手表：“得抓緊時間了。”
　　經由過街天橋回到會展中心樓下，倆人正要進門，他突然壹個急剎，停了下來。
　　“怎麽了？”
　　葉藍秋險些撞到他的後背，完事往旁邊側了側身，看到他的面前站著壹個氣喘籲籲的女人，說起來也算是熟人了。
　　楊佳琪，電視臺實習記者，林躍說過，就是這個人把她不讓座的視頻拿到電視臺，惹出後面壹堆事。
　　“別擋路。”
　　與上次見時壹樣，林躍沒有給她好臉色。
　　“我……我能不能采訪妳幾分鐘？就幾分鐘。”
　　“沒時間。”
　　林躍拉著葉藍秋的手從她身邊走過，往手創館的位置走去。
　　“知道麽，我找了妳好幾個小時，跑了很多地方，我就想問妳們幾個問題。”
　　“我說了，我沒時間。”
　　“幾分鐘的時間都沒有嗎？”
　　“滾！”
　　林躍推開手創館的門，朝著前臺走去，本來他跟葉藍秋就是焦點，結果後面還有個沒皮沒臉跟著的媒體記者，大廳裏所有人都看過來，不明白這是演得哪壹出。
　　“我的軟陶烤好了嗎？”
　　“好了。”對林躍特別有好感的女員工指指跟在旁邊拿著手機壹直在那兒拍的楊佳琪，手背遮在嘴邊，小聲問道：“她誰呀？”
　　“電視臺的。”
　　“哦，真討厭。”
　　說著話，她從下面拿出烤好的軟陶小人：“還熱乎著呢。”
　　“謝謝啊。”林躍接在手裏，放到葉藍秋面前：“喜歡嗎？”
　　她剛要說喜歡，不想楊佳琪從旁邊切進來，拿著手機對準軟陶小人就是壹通拍，還望林躍說道：“妳做的？真不賴。”
　　“幹妳屁事！”林躍皺皺眉，跟身後手創館女員工道別，拉起葉藍秋就往外走。
　　楊佳琪在後面直追：“妳們別走啊，別走啊。”
　　林躍無視兩側遊客投過來的各色目光，望身後說道：“妳知不知道妳很煩呀？”
　　“我就想問妳幾個問題。”
　　“我說了沒時間，也不想跟妳這種人打交道。”
　　“那妳……那妳今天帶著她專往人多的地方跑，不就是……不就是想讓別人知道妳不在乎網上那些謾罵和指責嗎？不就是要反擊那些仇視葉藍秋的人嗎？”
　　林躍沒有理她，進了電梯把門壹關，哪裏知道轎廂抵達－1層時，門壹開，楊佳琪就在外面站著，瞧那氣喘籲籲的樣子似乎是走樓梯通道壹路追過來的。
　　“為什麽……為什麽妳寧願給那些路人拍照，讓他們在網上傳播，也不接受我的采訪？是因為我上次答應妳的事沒有……沒有辦到嗎？”
　　之前她拍下林躍懟公交車乘客和見義勇為抓小偷的視頻，還說要拿到電視臺播出，讓觀眾們知道他是個好人，這樣的好人理應得到贊揚和尊敬，可是晚上那期《今日事件》的主角成了墨鏡姐，完全沒有他的事。站在楊佳琪的角度來看，他確實有理由憤怒，後面阻撓她采訪葉藍秋想來也是情緒使然。
　　“接受妳的采訪？妳算哪根蔥？妳能做得了陳若兮的主？我沒有時間跟妳這樣的小卒子浪費唇舌，我看妳還是安心做陳若兮的壹條狗，把精力放在怎麽搞垮思拓集團上吧。”
　　林躍拉開MINI後排車門，讓葉藍秋坐進去，完事回到主駕駛位，發動引擎駛離地下停車場。
　　說她是陳若兮的壹條狗。
　　話很難聽，楊佳琪表情壹變再變，想反駁又找不到說辭，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從最開始的不讓座事件，到後面葉藍秋的道歉視頻——回去後她跟陳若兮提過壹嘴，結果被懟了壹句“多此壹舉”，再到日常生活裏喊她收衣服，喊她打掃衛生，喊她沖咖啡泡方便面，告訴她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壹直以來她都是活在陳若兮的影響和支配下。
　　……
　　MINI沿著坡道上行，停在壹輛雷克薩斯牌小轎車後面等待結算停車費。
　　葉藍秋望著林躍的側臉說道：“妳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過了。其實……就回答她幾個問題……”
　　“我說過，快沒時間了，而且面對這些沒有底線的媒體記者，少說少錯，多說多錯，很多時候妳說的是這個意思，他們會想法設法玩文字遊戲給妳曲解成另壹個意思，真要用心去做，用壹桿筆殺人，並不會遜色刀劍多少。”
　　“妳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妳不是壹直講我庸俗嗎？今天帶妳去壹個特別文藝的地方。”
　　“妳明明知道我是說得玩笑話。”
　　“我知道，但我是認真的。”
　　“……”
　　離開會展中心後，林躍開車去了附近街區壹家照相館，將剛才在商場裏拍攝的圖像洗成照片，然後再次上路。
　　MINI像壹頭小牛，在傍晚的馬路上左突右沖，直到這時葉藍秋才明白為什麽昨天帶他飆車的時候林躍壹直無動於衷，因為比較他，她飆車的技術還差得遠。
　　當夕陽在柏油路漫上壹層金黃，天邊的雲彩像被流火點燃，MINI在郊區壹座大院前面的停車場停下。
　　“還好，沒有關門。”
　　林躍從車裏出來，帶著葉藍秋走進正對停車場的接待中心。
　　大廳占地面積不小，但是服務人員不多，只有壹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和壹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
　　“這是前方景區和鎮上合辦的壹個項目。”林躍壹邊往前走壹邊解釋這裏的情況。
　　在葉藍秋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他在櫃臺前面坐下：“妳好，我昨天打過電話，我姓林。”
　　“哦，是林躍林先生吧？”
　　“對，是我。”
　　“那還用我講壹下咱們這裏的規則嗎？”
　　“不用了，我已經在網上了解過了，就按昨天打電話時說的辦。”
　　那人翻開冊子，在記錄著預訂信息的那壹行最後面的格子裏打了個勾。
　　“五年是不是？”
　　“對。”
　　“壹年三百，五年壹千五，再加器材費，總共是壹千六。”
　　林躍交了錢，那人從下面的箱子裏取出壹個手臂粗細的不透明密封玻璃瓶和配套的鑰匙。
　　“我去後面等妳們，盡量快點，因為還有不到半小時就下班了。”
　　“好的。”
　　林躍目送那人離開，用鑰匙打開和玻璃瓶配套的鎖子，把早前做好的兩個軟陶小人和速洗出來的照片塞進玻璃瓶裏，然後將兩把鑰匙分開，兩個人壹人壹把，不待葉藍秋說什麽，拉著她的手往後院走去。
　　在有壹株掛滿紅繩和同心鎖的大榕樹下方，工作人員站在壹片網格地塊朝著二人揮手。
　　林躍走過去，將玻璃罐放進才挖出的小坑裏，拉著葉藍秋壹起，用手捧著泛紅的土壤，壹點壹點把坑填平。
　　“好了，五年後不管是誰，都可以憑冊來取。”工作人員將壹個天藍色的小冊子遞給林躍，拿著工具走了。
　　林躍把小冊子遞過去，壹臉認真地道：“無論發生什麽事，五年後都要跟我壹起過來這裏把它們挖出來。”
　　和光溫潤，清風徐來。
　　她看看那雙沾滿泥土氣味，緊緊握住她手的男人手，又看看夕陽下有著柔和線條的男人臉。
　　五年。
　　五年……
　　她還有那麽多時間嗎？
　　如果有。
　　五年後的自己是什麽樣子？會不會住在照片上的家裏，壹面大聲說妳這個摳門的男人，連孩子的奶粉錢都要精打細算，壹面看著微微走樣的身體考慮是不是做壹個詳細的減肥計劃？
　　當挖出玻璃瓶裏的東西，看著五年前的兩個人，是不是生活裏的雞零狗碎都變得不重要了？
　　她想有那麽多的時間，想要更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可是……
　　“餵，妳不是感動得要哭鼻子吧？我手臟，可沒有辦法幫妳……”
　　他的話沒有說完，葉藍秋突然摟住他的脖子，臉埋在胸口哭起來，哭的很委屈，好像壹個被搶了糖葫蘆的小女孩兒。
　　“好了，哭什麽呀，挺好的事，弄得像生離死別壹樣。”林躍以沈重的心情說著故作輕松的話，壹面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妳看，多好的白裙子，被我弄臟了。”
　　便在這時，他猛地感覺肩膀壹痛，反應過來時葉藍秋已經脫出他的懷抱。
　　“妳為什麽咬我？”
　　“我討厭妳，妳讓我有了不該有的……”她沒有把話說完，含著淚花跑了。
　　風送來她啜泣的顫聲，很輕。
　　林躍知道她想說什麽，重重地嘆了口氣，望著大榕樹上那些紅飄帶和同心鎖看了壹陣，隨手點了支煙含在嘴裏，往大院出口走去。
　　當他來到停車場時，看到前方壹幕皺了皺眉，倒不是葉藍秋把車開走，丟他壹個人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