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論來順殊途同歸

　　送走來順母子，王熙鳳的心境卻久久未能平復，就恍如懷裏揣了塊熱炭似的，直烤的心焦氣浮燥熱難當。
　　於是她先蹬脫了綴著白狐貍毛的鹿皮靴，剝出裹著羅襪的雙足；然後又略略扯松了金絲暗紋的翠花襖，露出頸間壹段雪白。
　　平兒見狀，忙上前把兩只鹿皮靴歸置好，又取來香麝細絨毯子，蓋住了她的小腿、雙足。
　　不經意間碰到她的腳掌，卻似冷玉般不帶壹絲溫熱。
　　平兒擡頭看看王熙鳳紅漲的嬌顏，以及稍稍剝開的領子，便知她瞧著懶散熨帖，實則上躁下寒頗受煎熬。
　　於是忍不住輕聲勸道：“奶奶，這屋裏窗大透風，又不曾鋪設地龍，往後還是換到堂屋裏吧。”
　　說完，平兒靜候了片刻，見王熙鳳全無反應，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這二奶奶就是太要強了，只因這屋裏能比別處多顯出幾分威嚴，就寧願吃苦受罪也不肯搬去別處。
　　可長此以往，若坐下病來卻如何是好？
　　“那……”
　　平兒想了想，又道：“我給您泡泡腳？”
　　“嗯。”
　　王熙鳳慵懶的應了，平兒忙喊小丫鬟打來盆熱水，親自兌到合適的溫度，這才剝去她腳上的羅襪，把個嫩菱角似的赤足搭在床沿，用帕子沾了熱水輕輕擦拭。
　　“嗯。”
　　王熙鳳發出壹聲輕吟，似是在表達自己對平兒這番服侍的滿意，緊接著卻忽然問道：“那猴崽子今兒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您說什麽？”
　　平兒壹時沒聽清楚，不由的納悶反問。
　　“裝什麽傻！”
　　王熙鳳將蔥白的趾頭，往平兒腕上壹點，不悅道：“那猴崽子賊忒忒的亂瞄，妳難道還能沒瞧見？”
　　平兒手上壹滯，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動作，避重就輕的道：“他約莫是頭回來這裏，見您身上籠著光，壹時看花了眼。”
　　“哼～”
　　王熙鳳嗤鼻壹聲：“妳倒護著他。”
　　“畢竟是打小看著長起來的。”
　　平兒倒也大方認了。
　　她比王熙鳳還年長壹歲，比來順更是大了七歲，說是看著來順長起來的，倒也並不為過。
　　王熙鳳倒也沒糾纏這事兒，重又道：“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是該娶個媳婦兒收收心了——聽說來旺家的已經在張羅了？”
　　“倒是聽來旺嬸兒說過兩回，不過還沒尋見合適的。”
　　平兒壹面說著，壹面跪坐在了腳榻上，小心捧著王熙鳳被溫熱了的嫩足，往那水盆裏浸去。
　　“嘶～”
　　王熙鳳壹聲低呼，隨即那眼角眉梢就漸漸熨開了，微闔著眼簾悠悠道：“可惜我身邊也沒個合適的丫鬟，往後倒要多留留心，有那合適的就先攏在身邊，養幾年再放出去配小子，也省得……”
　　說到半截，她自覺有些跑題，便又重新梳理了壹下思路，道：“若這事兒真成了，幹脆就從王家找個出挑的丫鬟配給他。”
　　說著，她翹起壹只出水白蓮似的玉足，抵在平兒尖俏的下巴上，壹面發力迫使平兒擡頭，壹面戲謔的打趣道：“也真是便宜他了，咱們王家的出挑，哪個見了不誇？”
　　“二奶奶～！”
　　平兒羞惱的輕輕搡開，王熙鳳便咯咯咯笑著滾成了肉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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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分兩頭。
　　卻說來順和徐氏出了垂花門，便宜老子就瞪著眼迎了上來，做賊壹般的悄聲問：“怎麽樣了，二奶奶怎麽說的？”
　　“二奶奶讓明兒先把輪子裝她車上，後日她去東府探病的時候，親自試壹試效果。”
　　徐氏說著，卻偏頭瞪了兒子壹眼，之前來順那賊忒忒直勾勾的樣子，徐氏自然也看在了眼裏。
　　也虧得王熙鳳被財帛所動，並未計較來順的失禮，否則……
　　果然該給他找個婆娘了！
　　不過丈夫的謀劃如果順利，自己暗中相看的那幾個，怕就不怎麽合適了。
　　也或許……
　　能惦記壹下老太太屋裏的鴛鴦？
　　那姑娘論品貌都是壹等壹的，更有在老太太跟前兒伺候的情分在，做自家的兒媳婦，當真是再妥帖不過了！
　　她正暢想著，肩頭就被丈夫推了壹把。
　　卻聽來旺不滿道：“妳這發的什麽癔癥，方才我那話妳到底聽見沒？”
　　徐氏這才晃過神來，有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丈夫，可想想丈夫的謀劃也才剛起步，倒也不用急於壹時。
　　於是只給丈夫賠了個不是，央他從頭復述方才漏過的言語。
　　來旺便重又道：“明兒就換上那輪子，只怕有些不太妥當——依著我的意思，還是等到後日壹早，我和來順再給她換了，然後輪流守住那馬車，如此才算萬全。”
　　對於便宜老子這謹慎過頭的態度，來順也已經懶得再評說了。
　　他沖背上的車輪努努嘴，道：“那我先把這東西放家裏，然後就去鍋爐房值夜了。”
　　“還值個什麽夜！”
　　來旺斷然道：“妳直接去告個假，等我找人把二奶奶的車軸量壹量，看有什麽需要改的地方，咱們連夜把它改出來！”
　　來順：“……”
　　前世自己都還能自由支配時間呢，不想現在倒享受上福報了。
　　解下包裹，交由便宜老子寸步不離的守著，來順就匆匆趕到了鍋爐房。
　　不過裏裏外外找了壹圈，卻並沒有瞧見潘又安。
　　話說打從上回楊氏來探班後，這小子蔫了能有半月，後來卻是壹天比壹天精神煥發。
　　這卻是因為他終於嘗到了當管事的甜頭。
　　鍋爐房每天都要消耗上千斤煤，篩出來的煤灰煤渣也能有個六七十斤。
　　這些東西對榮寧二府來說，自然不算什麽，可拉出去和泥做成煤餅，卻是民間搶著要的好東西。
　　現如今鄧好時對鍋爐房不聞不問，這好處自然就歸了潘又安。
　　閑話少提。
　　卻說在鍋爐房沒見著人，來順也懶得專門去他家裏請假。
　　直接找到正準備下班的雜役，排出三十幾枚大子兒，當場就收獲了壹個自願頂班的好同事。
　　卻不曾想，剛帶著成功瘦身的錢包出了鍋爐房，就與潘又安撞了個正著。
　　來順壹面暗道虧本，壹面把這幾日要請假的事兒對潘又安說了。
　　潘又安雖頭疼要重新排班，可卻哪敢駁了他的要求，當下連忙滿口應了。
　　請假的事情妥了，來順本想就此離開，卻又突然想起了楊氏的事兒。
　　等過兩天王熙鳳體驗了充氣輪胎的好處，來家必然水漲船高，也是時候針對茗煙做些什麽了——脫籍的事兒暫時沒有頭緒，這報仇的事兒總不能也壹直拖下去吧？
　　於是隨口交代道：“再見著妳舅母，別忘了讓她給我個答復。”
　　說著，丟下滿面驚疑的潘又安，徑自出了私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