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的戰爭

　　弦月孤懸，雪地寂靜無聲。
　　陳勝坐在壹團篝火前，身後不遠處就是包裹著大毛的玄色巨蛋。
　　橘紅色的火光在他臉上跳躍著，明暗交織的光影將他俊美的面頰也烘托得陰晴不定。
　　“大王，進膳了。”
　　陳風端過來壹份熱氣騰騰的吃食，行禮道。
　　陳勝看了壹眼托盤裏裏滿滿登登的水煮驢肉和熱氣騰騰的肉湯，端起肉湯道：“把肉給傷兵營的弟兄們送過去。”
　　陳風卻將托盤再次往他身前推了推，笑道：“今日大勝，軍中不缺肉食，您放心吃。”
　　陳勝擡起頭掃視了壹圈兒周遭圍坐在壹團團篝火前的紅衣軍將士們，見人人都抱著壹塊肉骨頭在啃，而後又問道：“妳呢？”
　　陳風答道：“末將已經吃過了。”
　　陳勝看他：“妳給我試的菜？”
　　陳風遲疑了幾息，老老實實的點頭。
　　陳勝拉著他坐下，低聲呵斥道：“這種事怎麽能妳親自來，弄只小貓小狗試試不就得了？”
　　陳風壹本正經的搖頭：“大王身系我大漢江山社稷、萬民福祉，起居之事豈能大意？若有賊子存心加害……”
　　陳勝隨手壹巴掌把他打歪：“妳既知道可能會有賊子加害於我，還敢親自上嘴？妳有幾條命？”
　　陳風悶著頭不吭聲。
　　陳勝見他壹臉倔強的模樣，剩余的訓斥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轉而輕聲細語道：“解決問題呢，不是只有莽和不怕死這壹種方式的，要學會動腦子！”
　　“就拿試菜這件事來說，這件事的確得防，但我們不能總拿人命來冒險，無論是妳的命、還是其他弟兄的命，都不值當。”
　　“而且這件事，人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服之即死的劇毒人能試出來，那種得吃了得壹兩個時辰，甚至是需要天長日久積累才會發作的慢性毒藥呢？等人試出來，我是不是也快涼了？那還有什麽意義？”
　　“所以啊，要防範敵人從這方面下手，就得想其他的招兒！”
　　“比如飼養壹批老鼠來試毒，那玩意兒個頭小，毒藥發作的速度壹定比人更快，而且還方便攜帶，哪怕是大軍作戰在外也能配備壹批加以防範，關鍵是那玩意兒吃得還不多、還容易獲取，死多少都不心疼……這不是壹舉多得嗎？”
　　“再比如，不都說狗鼻子靈嗎？為什麽不培養壹批獵犬，專門用於識別各種毒藥呢？”
　　說著，他伸手揉了揉陳風的腦袋，輕笑道：“只要肯動腦，辦法壹定比困難多……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什麽事，用人命去填都壹定是下下策，是不到山窮水盡絕不可為之的事！”
　　陳風面帶思索之意的，很認真的抱拳道：“大王教誨，末將銘記於心！”
　　陳勝眉眼壹松，這才取出割肉刀，從托盤裏叉起壹大塊驢肉，就著只放了鹽和醋的肉湯慢慢往肚裏送：“此役過後，王廷應該會有壹年左右的和平時期，妳特戰局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沈澱沈澱，現在妳特戰局的名氣太大了，這對妳們的工作性質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
　　“特戰局，應是王廷暗地裏的壹把匕首，王廷不需要妳們在明面兒上震懾敵人，那是軍隊的活兒，王廷要的，是妳們能在王廷需要妳們的時候，配合正面戰場的大軍，壹刀捅在敵人的腰眼兒上，壹擊斃命！”
　　陳風神色肅穆的再次抱拳道：“此役過後，末將即刻著手整頓特戰局！”
　　陳勝隨手拍開他抱拳的雙手：“好了，閑聊就別太嚴肅了，累……”
　　陳風輕呼出壹口氣，整個人慢慢放松下來。
　　他看了看後方那顆光暈流轉的玄色巨蛋，而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大王，今日在上東武郡衙內您研究了輿圖許久都未發壹言，可是局勢有何不利之處？”
　　陳勝瞥了他壹眼：“妳就是為這事兒跟著來的？”
　　陳風訕訕的笑了笑：“這不像您的作風。”
　　以前似這種事，陳勝盤點清楚局勢之後，總能很快就拿出下壹步的大致方略來。
　　而這壹次，陳勝盤點完城陽郡的局勢之後，卻只令蒙恬整軍備戰，遲遲未拿出下壹步的方略來。
　　這就令陳風有點麻爪了。
　　他特戰局的工作必須走在大軍前頭，陳勝不給出下壹步的戰略重心，他如何開展下壹步的工作？
　　陳勝沈吟了幾息後，問道：“從那張輿圖上，妳看出來什麽？”
　　陳風想也不想的回道：“偽齊已山窮水盡、無路可走！”
　　那份輿圖乃是他親手繪制，局勢如何，他當然清楚。
　　陳勝點了點頭，再次問道：“那妳覺得，呂柏那老賊蠢嗎？”
　　陳風壹時語塞：“這……”
　　陳勝就著肉湯吃了壹大口驢肉，不緊不慢的說：“那老賊沾上毛，比猴兒都精，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他的算計之內，甚至連我紅衣軍，都成了助他成事的助力……”
　　“這樣的人，會看不清當下的局勢？”
　　“狗急了都會跳墻！”
　　“可妳看他偽齊，有半分跳墻的意思嗎？”
　　呂柏的算計，陳勝也是直到今日攻破東武縣後復盤全局，才後知後覺的想明白。
　　如果說，他當初起兵反周，是屬於被逼到墻角之後的“激情犯罪”。
　　那麽，偽齊的出現，應當就是“蓄謀已久”！
　　從徐州世家抱團與他漢廷博弈開始，到世家聯軍壹路敗退至城陽郡，都在呂柏那老賊的算計之中……因為只有這樣，徐州這些世家，才能鐵了心的跟著他壹條道兒走到黑，才會有偽齊的出現。
　　縱觀那老賊的壹系列操作，陳勝覺得迄今為止他算漏的，僅僅只有兩件事。
　　第壹件事，就是沒能想到漢廷圍剿他偽齊的決心竟會如此堅定，甚至不惜違背用兵常識，頂風冒雪也要強行攻打他偽齊。
　　按照天時來計算，漢廷應該等到積雪融化之後，才發兵討伐偽齊。
　　有這個時間差，那老賊完全能從從容容的，在城陽郡舉行祭天大儀自封為王，再敕封那條白蛟為東海龍君。
　　第二件事，就是今日的濰河之戰！
　　今日若非大毛替他擋了壹劫，就算他能保住壹條命逃出生天，紅衣軍兵敗也已成定局。
　　當時紅衣軍陣形已亂、軍心浮動，壹旦那條白蛟帶著那些蝦兵蟹將沖殺過來，彭越再趁機指揮大軍壓上來，僅憑壹千王廷侍衛，撐不住大局。
　　倘若這四萬紅衣軍兵敗，陳勝再想調集大軍討伐偽齊，最快也要壹個多月。
　　這還得是各方勢力都能在他與紅衣軍的不敗金身被打破後，仍能按耐住趁機削弱漢廷實力的情況下。
　　若是再有其他勢力來給漢廷添亂，討伐偽齊之事，就得無限期往後推遲。
　　壹旦叫呂柏穩住陣腳，說不定他偽齊還真能在漢廷與太平道的夾縫之中，割據壹方……
　　畢竟單從九州大勢來權衡利弊，陳勝的確不太可能為了區區壹個城陽郡，硬頂著其他幾方勢力的壓力，再調集重兵來攻打偽齊，得不償失！
　　陳勝現在唯壹沒琢磨明白的，就是那老賊費勁心力，搞出這麽壹個半死不活的偽齊來，到底是圖什麽？
　　就算那老賊的算計壹切順利，偽齊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割據城陽郡自立。
　　就算漢廷騰不出手去攻打他，可要說他偽齊能以區區壹郡之地起家，反攻漢廷或者太平道，那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別說什麽當初陳勝能從壹個陳郡打出偌大壹個漢廷，他偽齊為什麽不能雲雲。
　　陳勝能火中取栗，那是因為當時姬周和太平道兩強對立，打得腦漿子都快蹦出來，無暇顧及他陳勝，也無人將他陳勝放在眼中，陳勝才有機會崛起。
　　而且那時候，雖然遍地都是太平道和姬周的兵馬，動不動就二三十萬大軍嚇唬人。
　　但那時各路大軍不是承平已久、武備松弛的老爺兵，就是揭竿為旗、斬木為兵的起義軍，沒壹個能打的。
　　而陳勝推行的新式練兵法，最大的優勢就是成軍速度快，軍隊戰鬥力成型快……
　　另外還有壹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陳勝雖然是以陳郡壹郡之地起家，但他的兵源可不只有陳郡壹地。
　　漢廷現如今的六十多萬兵馬，至少四十萬都是降卒！
　　反觀當下的局勢，以及偽齊的底蘊。
　　漢廷會給偽齊崛起的機會？
　　還是太平道會給偽齊崛起的機會？
　　漢廷六十萬兵馬。
　　青州宋義三十多萬兵馬。
　　偽齊無論向那個方向伸手，只要踏出城陽郡那壹畝三分地，就必然會遭到迎頭痛擊。
　　沒有發展的機會，自身底蘊又太薄弱，就算是偽齊能割據壹時，覆滅也是遲早的事。
　　可呂柏這樣的人精，會費勁心力求壹個畫地為牢？
　　陳勝想不明白。
　　但無論如何，呂柏這份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的功力，他都自愧不如！
　　正視敵人，才能戰勝敵人！
　　……
　　聽完陳勝的話。
　　陳風認真的捋了捋手頭掌握的所有偽齊動向，發現偽齊好像還真沒什麽異常的舉動，就像是已經認了命，準備在膠南那地方等死了壹樣！
　　可若是真安心等死，又怎麽會傾盡全力，打壓他特戰局與千機樓在膠南壹代的隱秘力量？
　　陳風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開口詢問道：“大王之意是……”
　　“這還看不明白？”
　　陳勝笑著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額頭，輕描淡寫道：“明顯那老賊還準備了其他的後手……壹個令他敢和我紅衣軍賭壹把的後手！”
　　陳風聽言，腦海中浮現了他親手繪制的那副輿圖，越想越糊塗：“他哪來的後手？就算是青州宋義即刻發兵襄助於他，也絕不可能趕在我紅衣軍蕩平偽齊之前，與他合兵壹處！”
　　陳勝歪著頭看著他，“嘖”了壹聲，加重了語氣說道：“能根據現有的資料對局勢的走向做出判斷，的確是壹個很好的優點，但有時，也得學會跳出棋盤，以局外人的角度來觀察整個棋局！”
　　陳風撓了撓頭，看他壹眼，再使勁兒撓了撓頭，好壹會兒才可憐兮兮的低聲道：“大兄，咱腦子笨，想不明白……”
　　陳勝笑了笑：“妳不是腦子笨，妳是思維僵化了些，擺脫不了刻板印象。”
　　他擡起手，指了指濰河：“那不就是後手嗎？”
　　陳風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楞了足足十幾息那久，才恍然大悟道：“域外妖族！”
　　陳勝點了點頭，輕聲道：“此役壹開始，我們的大方向就錯了，我們理所應當的將域外妖族算作偽齊的附庸去計算，將目光集中在偽齊這些殘兵敗將身上，這才導致了今日險些折戟沈沙……”
　　“事實上，域外妖族的力量已經足以視做壹支獨立的第三方力量。”
　　“此役的重心也不應在於偽齊，偽齊那點實力也不配做我漢廷的對手！”
　　“此役的重心，應是在那些域外妖族身上，它們才是左右此役勝負的決定性力量。”
　　陳風恍然大悟，失聲道：“難怪您今日沒有給出下壹步的方略！”
　　陳勝微微頷首：“我們沒有與域外妖族作戰的經驗，過往與敵作戰的那些思維，也不能套用到域外妖族的身上。”
　　他詳細的解釋道：“他們不需要輜重，不需要水陸運轉，還有法術可以掩飾行跡躲開我們的密探、斥候，他們可以在山林裏對我們發起伏擊，也可以像今日壹樣在水裏對我們發起伏擊……我們甚至無法得知，他們到底有多少數量、實力幾何！”
　　“在兩眼壹抹黑的情況下，做任何的部署、制定任何的計劃，都是在拿弟兄們的性命開玩笑！”
　　陳風琢磨了壹會兒，低聲道：“那我們特戰局豈不是沒用了？”
　　陳勝搖頭：“有用沒用，不是我說了算，而是妳這個特戰局局長說了算！”
　　陳風指著自己：“咱？”
　　陳勝：“是的，妳若能去總結域外妖族的進攻方式，從中尋找出可供利用的蛛絲馬跡並且形成新的查探方式，妳特戰局就有用，如果還只會以前那壹套，那妳特戰局就沒用！”
　　陳風沈吟了幾息，重重的點頭道：“咱明白了，回頭就開設壹個新的科室，專司研究域外妖族的作戰方式！”
　　陳勝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頭：“很好，這才是我家老二！”
　　話音剛過，靜謐的夜晚之中突然炸開壹聲悶沈的巨響。
　　陳勝猛地壹回頭，就見到壹道沈凝的暗金光芒，沖天而起！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