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6章 新生（六）

　　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所有人又都不願意說這件事。
　　小侄子受了驚嚇，男孩子到底膽子大，過後就又歡快起來，還覺得這次經歷可以成為傳奇，自己有可能是小超人。
　　家裏的氣氛越來越古怪。
　　我幾次去那棟院子看過，有壹次還是和哥哥壹同前去，但都沒有收獲。
　　院子裏不再電閃雷鳴，可枯樹斷枝殘留在原地，地面的石板被劈裂，露出了潮濕的泥土，泥土中好像還有蚯蚓壹類的東西蠕動。那種陰暗潮濕的味道在院子裏蔓延，讓人心生恐懼。
　　我試著翻墻進入院落內，可每次騎在墻頭，就覺得下面的土地不是純粹的土地，而是吃人的沼澤。
　　我試著扔點東西到地上，就看到那壹塊碎磚仿佛落入了湖水中，幾秒鐘的功夫就被吞沒，不見蹤影。
　　院落內的屋子也變得古怪。原本是古色古香，現在則破敗了。窗戶紙好像腐爛了，露出了壹個個窟窿。
　　我找了望遠鏡來看，就看到屋子裏面灰蒙蒙的，還附著了不少蜘蛛網，沒見到什麽家具。
　　我不敢進入那處院子。
　　我也再沒看到那個外國人。
　　我心裏很著急，想要做點什麽，卻沒有頭緒。
　　可我心裏面還有壹種逃避的情緒。我想要逃跑，離那個院子越遠越好。
　　小侄子說起班裏的同學轉學走了。他很傷心。可我的心卻跳動起來。
　　沒有商量，我們壹家就決定離開居住了多年的城市。
　　何小姐不理解，我也無法對她解釋。
　　我們的感情無疾而終。
　　我心裏有點遺憾失落，又覺得這樣正好。如果當年那個外國人所說都是真的，我就是早死的命，不應該耽誤人家好姑娘。
　　我還有壹種矛盾的情緒。
　　我不想離開這裏。
　　可事情的發展並不能讓我如意。
　　等我回過神，我就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中。
　　我搭乘公交、地鐵，自如地換乘，非常熟悉這壹線路。周圍的風景也是我熟悉的。
　　我在水果攤前停下，挑了兩個蘋果，買了袋砂糖橘。
　　這樣的事情也讓我覺得陌生又熟悉。
　　我依照往常的習慣，付了錢就要走，就感覺到壹股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我在這壹瞬間，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的身體僵硬著，不敢徹底轉身，也不敢動彈。
　　熟悉我的店老板就叫了我壹聲。
　　我擠出壹個笑容，眼睛看著旁邊，轉身出去。
　　我低下了頭，加快了腳步。
　　那股視線盯了我壹會兒，這才消失。
　　我感到松了口氣，可那種惶恐不安的情緒揮之不去。
　　我想要扭頭去看，身體不受控制，還在壹個勁地往前。垂下的眼睛，低著的頭壹直沒擡起來。
　　嘭的壹下，我的肩膀撞到了人，手中的塑料袋落地。
　　砂糖橘被網袋包著，只是摔在地上，袋子裏的兩個蘋果滾了出來，骨碌碌地滾遠了。
　　我下意識道歉，先去追了那只蘋果，等我回頭，身體就在那剎那僵住了。
　　藍眼睛、留了胡子的外國人看著我，面無表情的臉上慢慢露出壹個微笑。
　　“趙先生，好久不見了。”他用標準的普通話說著。
　　我背脊挺直，心裏發虛，想要逃跑。
　　不應該跑。應該抓住他！這是個機會！
　　我的腦袋裏忽然冒出了這個念頭，好像有自己的聲音在腦海中吶喊。
　　我有些迷糊。
　　那個人笑容變淺了，“趙先生好像不高興見到我？我們之前還相處愉快，我還幫了妳壹個大忙呢。”
　　“妳做了……什麽……”我聲音發幹，想起了那天醫院走廊裏的奇怪氛圍。
　　我們家都搬離了首都，侄子塗子揚前兩年還找到了外地大公司的工作，現在也不生活在這座城市。
　　我沒有再戀愛，更沒結婚。我們叔侄感情很好。我們壹家人也相親相愛。就是我們幾個長輩都默契地瞞著塗子揚當年的事情。
　　這些記憶從我腦海中劃過。
　　“我救了塗子揚啊。妳忘了嗎？”那個人驚奇道，“雖然是交易，但應該也能當得起壹句感謝吧？”
　　我沒說話。
　　路人已經好奇看了過來。
　　我更覺得緊張了，可我在這時候想到這裏是街上，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對方應該不敢做什麽。
　　我的心情復雜起來。
　　“妳不用害怕我。我只是個商人。我來這裏，是有其他的生意要談。不過，既然碰到了……”那個人話鋒壹轉，讓我的心情幾個起落。
　　“壹起吃頓飯，如何？”那個人頓了頓，才這麽笑道，“故人相逢，壹起吃頓飯，總可以吧？”
　　我感到害怕，但對上那雙藍眼睛，想到那個奇怪的院子，我硬著頭皮，點了壹下頭。
　　吃飯的地點約在了附近熱門的餐廳。時間則是在第二天。
　　餐廳生意很好，壹家三口、三五朋友在這邊聚餐得很多。
　　我們兩個坐在了大堂正中的位置，周圍都有人，也非常熱鬧。
　　這種熱鬧的環境讓我再次感到放松。
　　我和對方分別點了兩道菜，叫了啤酒，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小聚。
　　我喝了點啤酒，沒敢多喝，和對方的談話也只限於壹問壹答。他問我的近況，可口氣不像是刻意打探，只是隨口閑聊。他也說起了自己的近況，說現在的人不比當時，樂於犧牲的人少了，他的生意並不好做。
　　說到最後，他還笑著問我：“怎麽搬家了？是不是想要躲開我？”
　　他的語氣沒有變化，這個問題很尖銳。
　　我心裏有對他懼怕的情緒在。
　　我不敢看他。
　　這讓我焦躁不耐。
　　“就是正好……首都生活成本太高了……這裏挺好的。”我胡亂回答。
　　“其實，躲是躲不開的。”那個人輕描淡寫地說道，“到了時間，我自然會找到妳收賬。”
　　我的神經壹下子繃緊了。
　　他早就放下了筷子，這時候將杯中還剩的壹點酒喝幹凈，問道：“妳吃好了嗎？”
　　我點了頭，心中恐懼的情緒因為他剛才那句話發酵起來。
　　他叫了服務員來結賬，自顧自付了錢，還是用手機支付軟件付款，用了壹張團購的折扣券。
　　壹切看起來非常生活化，非常自然。
　　他起身，我也跟著起身，壹前壹後走到門口，他就和我道別。
　　我看著他走到了路口，等紅綠燈，過馬路，走向了斜對面的公交車站。
　　我站了好壹會兒，看到他和周圍人壹樣等公交車，上了壹輛車，這才徹底消失不見。
　　我沒有感到輕松。
　　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噩夢。
　　我夢到了首都的那個院落，夢到了裏面的季節變幻，夢到自己被倒下的樹壓在底下，沈入了地面沼澤之中。
　　等我驚醒過來，發現天還沒亮。
　　我明明害怕得厲害，可閉上眼睛，轉眼又睡著了。
　　我又夢到了那個院子，這壹次，院子裏火紅壹片。不是燈籠的紅色，也不是晚霞的漂亮色彩，而是詭異的紅色。整個天空、大地都是這種顏色。
　　那個人抓著我，像是對待壹塊臘肉，將我掛在了那棵樹上。
　　我感覺到自己逐漸腐爛，身上有蛆蟲爬來鉆去。眼珠子從眼眶中掉出來，落在地上。身上的肉也壹攤攤滑落。最後，我只剩下壹副骨頭架子。
　　風壹吹，我就仿佛掛在樹上的風鈴，嘎啦嘎啦地飄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