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後日談

　　（時間線接靜司回到壹千年前的平安京時期）
　　很早以前的場家值夜班的侍從就暗地裏總結出了壹個規律, 自家少爺每每外出執行任務的前夜都不會安心待在自己房裏，而是在主院的燈熄滅後偷偷溜到西苑的倉庫裏，有個別知情人士將少爺的行蹤報到了家主跟前, 第二日壹早家主大人不聲不響, 依舊放少爺離開，但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卻還記著這事, 不過懲罰不輕不重, 也不說明緣由, 受完罰之後，靜司依舊我行我素, 遮掩傷情後繼續往西苑跑。巡夜人於是也開始睜壹只眼閉壹只眼, 不再每每上報。
　　於是靜司莫名其妙得到了每次外出前夜探視弟弟的權利, 盡管他並不知情。
　　西苑荒草壹片，夏季的時候植被不見怎麽興盛，倒是蚊蟲繁殖頗多，須元的結界竟然也攔不住這些擾人的蚊蟲，兄弟倆哪怕忍了炎熱和衣而眠，也總是被耳邊嗡嗡嗡持續不斷的音波攻擊趕出夢鄉。
　　壹旦醒來就再難找到睡回去的姿勢。
　　尤其是須久那，他白日裏無聊，就指著晚上哥哥到來，本來就不想把打好的時間浪費在閉眼睡覺上，現在有個大好機會能看著兄長, 心裏竟然還很開心。
　　“怎麽壹直在看我？”靜司偏過腦袋，正好對上在黑暗中也閃閃發光的須久那的眼睛, “又被蚊子吵醒了嗎？”
　　“不, ”少年蜷成壹團, 在榻榻米上打了半個滾, 背對著靜司，“只是白天睡得多了，還不困而已。”
　　靜司將已經被踢到腳邊的被子拉上來些許，就算是暑氣最盛的夏天，深山裏的午夜，多少還是透著涼意的。
　　他們壹個仰面躺著，壹個側身蜷曲，都睜著眼，卻無人再多開口壹句。
　　“吶，須久那，下次來的時候我給妳帶些書吧，妳想看什麽樣子的？”
　　少年聞言壹骨碌坐起來，松松垮垮的裏衣滑到肩頭，“真的嗎，父親……我是說家主大人……他會同意嗎？”
　　靜司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按須元的想法，肯定不願意讓須久那多接觸外界，就算是書籍也不行。
　　但是事在人為嘛，他這個大活人都能進來，沒道理幾本書卻進不來吧。
　　“妳想要嗎，喜歡歷史類的，誌怪類的，還是傳奇畫本？”靜司細數適合這個年紀看的書籍，“要不還是畫本吧，簡單又有趣。”
　　少年嚅囁，欲言又止，但旋即燦爛壹笑應下。
　　靜司皺眉，似乎不滿他的反應，“不喜歡的話拒絕就可以了，有什麽事情連我也要瞞著嗎？”
　　須久那搖頭，“沒有不喜歡……我很想看書的。”
　　如果有書的話，或許能多理解兄長的世界壹點吧。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看那方面的書……”
　　少年垂下眼眸，覺得自己真是貪心不足，得寸進尺，但是鬼使神差，他任由這種任性脫口而出。
　　“有關咒術的書。”
　　說出心中所想之後少年赧然地低下頭，手指抓緊了被褥。
　　沈默在黑夜裏發酵。
　　他果然又給兄長添麻煩了吧。那種書怎麽可以出現在自己手裏呢。
　　“可以哦。”
　　須久那猛地擡頭，錯愕之下壹雙同樣稚嫩的手撫上他的頭頂，親昵地揉搓著。須久那仔細分辨著情緒，企圖找到任何壹點強迫和為難，這樣他就能順勢表達剛剛說的話不過是玩笑而已。
　　但是沒有，完全沒有，他的兄長真真切切發自內心地接受了他異想天開的請求。
　　壹片黑暗之中他看不見靜司的臉，但是卻能莫名想象兄長說出這三個字時如神??壹般鄭重端莊的神情。
　　“不過我沒辦法立刻把書拿進來，嗯，過段時間吧，不，過幾天就好，妳等我幾天。”
　　須久那點頭，等待而已，他眼下唯壹擅長的事情也莫過於此了。
　　*
　　這次靜司的外出時間格外長，整整三個月，須久那沒有再收到關於兄長的任何信息，少年長日無聊，甚至連個自我排遣的方式也找不到。
　　已經記不清經過了多少個日出和日落，少年從沒有哪壹次如此渴望看見封閉的窗扉被敲開，但是這種想象逐漸從期盼變成了奢望。
　　少年環抱著雙膝，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裏。
　　【不甘心嗎？被關在這裏，很無聊吧，妳不是的場家的孩子嗎，為什麽要承受這些，想出去嗎？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我可以幫妳，只要把身體交給我，我幫妳打破這個封印。】
　　心底滋生出另壹種聲音，濃稠得像是從地下翻湧上來的熔巖。
　　“妳是誰？”少年挨著墻根，擡起頭，四下張望，企圖在方寸之地間找到除他之外的另壹個活物，但是任他睜圓了眼睛也是徒勞。
　　【我就是妳啊。】陌生的聲音放緩了速度，試圖表現得和藹可親，【想出去嗎？出去的話就可以見到妳想見的人了哦。】
　　“想......”做夢都想，出去的話，就可以見到兄長，知道他在幹什麽......只要，只要在被大家發現之前，在天黑之前回來就好了。
　　【那麽，放松妳的身體，對......就這樣。】聲音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喜悅。
　　只是任性壹回，只是出格壹點點，沒關系的，不會有問題的。須久那的心忍不住戰栗。
　　少年蜷縮的身體在不經意之間伸展開，如果還有第二人在場就可以看到本該黢黑壹團的空間內隱隱有壹團淺紅色的光暈，如波瀾不驚的水面滴入的血，沒有雜質，卻也不再純凈。
　　“須久那！”驚喜的呼喊突然敲碎了詭譎的氣氛，須久那壹個激靈，如大夢驟醒，眼底的茫然在看到來人後逐漸變為驚喜。
　　“兄長！”
　　少年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幾乎是與靜司撞了個滿懷。靜司圈住對方的動作有些滯澀，但是很快遮掩過去，並安撫地拍拍少年的肩背，“對不起，我來晚了。”
　　須久那很想像以前無數次那樣說出“不”或者“沒有”，但是唇角蠕動片刻也沒有發聲，只是更緊地擁住了他的哥哥。
　　“嘶，”這壹次靜司沒能夠及時按下身體的不適，但因為疼痛而咧起的嘴角卻在須久那擔憂的面色下變成了無可奈何的苦笑，“沒事，小傷而已，休養幾天就痊愈了，不必擔心。”
　　黑暗沒有淹沒須久那憂慮的神情，靜司不知該解釋什麽，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妳看，這是什麽！”
　　他從寬大的和服中掏出壹本古舊的書冊，封面上的字跡已經破舊不堪，乍壹看連裏面的書頁也有所殘缺，但是僅憑幾個不全的扉頁文字，須久那還是認出了這就是三個月前他想要的有關咒術的書籍。
　　這是靜司三個月來的成果之壹，他向父親提出了傳授須久那咒術知識的請求，但意料之中的，須元拒絕了。於是父子二人再次打賭，以須久那的學習機會為賭註，要求靜司在半年內鎮壓在四國作亂的強大咒靈。
　　對壹個尚未獲得獨立出任務資格的孩子而言，這個條件無疑是苛刻的，但是靜司答應了，並且自行加碼，將半年的期限縮短為三個月，多向須元要求了壹件事允許須久那在巳時至午時陽氣最盛的時間，短暫離開結界。
　　須元對此沈思良久，就在靜司以為這些條件不會被接受的時候，家主大人竟然點頭同意了，“有壹個前提，他離開結界的時候妳或者我二人必須有壹人陪同；而且給他的書不能是的場家的私藏。”
　　哪怕有了陽氣最盛這個條件，能夠在壹定程度上保證須久那的安全，也還是必須再下壹重保險嗎？
　　但是靜司毫不猶豫地點下頭，無論如何這都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於是整整三個月，靜司在外為了自己應下的任務夜以繼日努力，但即便是他，要完成這些也太過吃力了，雖然最終如期達成條件，但是身體上也有不少虧損。
　　須久那翻開書冊，發現殘缺的地方都有另外新增補的字跡，他認得兄長的字。
　　“嗯......上面寫了壹些我個人的見解，可能......並不是很完善，如果有看不懂的不理解的，直接來問我就好。”
　　靜司並不打算向須久那透露須元不予許他學習的場家咒術的事情，而且當世對咒術的家系分別很明確，要想學習其他家族的咒術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靜司只能搜羅流失在外無所屬的殘缺的孤本，缺損的地方也只能憑自己的理解盡力彌補。
　　“嗯，我壹定，壹定會好好學的。”須久那接過書冊，緊緊抱在懷中，將沒有給予靜司的擁抱的力道，全部抒發在這幾頁並不厚的紙面上。
　　變得強大起來吧，要趕緊變得強大起來啊。
　　“還有壹件好事哦，父親允許妳出門啦，雖然只有兩個時辰，但是也算壹個不錯的開端吧。”
　　出門嗎，須久那的眼神在聽到這個消息後變得空??。他對外界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五歲時那個兇殘血腥的夏夜，肆意盛開的槐花、燈火重重的院落、絢爛豐沛的晚霞，父親的呵斥、沒有看成的煙花，還有......染血垂危的母親......
　　會過去的，不，壹切已經過去了。
　　靜司已經轉換了話題，他揀著離家三個月中有意思的話題，從沿途的風景，將到城鎮的風俗，將自己的見聞壹壹講給須久那聽，就和他們以往的無數次短暫相聚別無二致。
　　須久那靜靜聽著，不時點頭或發出驚呼，應和靜司傳達的氣氛。
　　兩個少年在漆黑的倉庫中描摹著種種世間的美好，仿佛他們都不曾經歷悲傷。
　　會幸福的吧，今後的日子，他，他們，都會幸福的吧。
　　如此幻想，如此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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