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章 誰的心魔

　　帝都北部有壹座小型浮空艇起降場，專供區域住戶使用。
　　中午時分，臨江王的艦隊降落。
　　作為重鎮藩王中的第壹人，他可帶入帝都的輕裝編隊是壹千九百人，甚至超過天王儀衛。不過眼前的人數並不滿員，大概只有壹半左右。顯然這位年少之時肆意張揚的宗王，如今已被歲月打磨得內斂。
　　即使僅數百人規模，對這座起降場也頗有壓力。戰艦只能輪流降落把人放下，列隊的儀衛們將整個場地擠得滿滿的。
　　沒有人註意到，原先在地面等著迎接的壹隊隨扈中，有壹個上了旗艦沒有下來。
　　等所有儀衛和統領全都整隊完畢後，穿著宗王大禮服的臨江王走下舷梯，直接坐進加長越野車中，隊伍立刻開拔。
　　起降場上的戰艦陸續升空，艦隊不能留在帝都裏，他們已在城外申請了地方紮營，那裏還會進駐臨江王的另外壹半儀衛。
　　當所有戰艦都拔升到壹定高度，開始集體向西轉向，只有旗艦在繼續爬升，直到進入外虛空，然後開始做定點環飛運動。
　　旗艦的主艙室裏，皓帝和臨江王對面而坐。兩人中間的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堆了不少文件圖冊之類的東西。從規制看，壹部分應該是皓帝帶來的，另壹部分則是臨江王帶來的。
　　臨江王在看壹本奏折，封皮樣式應是出自內閣軍部，他很沒耐心地壹目十行，匆匆翻到最後壹頁，隨手往桌上壹扔。
　　皓帝比他神態悠閑，捧著壹個薄胎瓷的杯子，目光落在杯中碧青茶色上，像是在純然享受佳茗。
　　臨江王道：“祖王壹支族人都處理完了？”
　　皓帝道：“祖王的孫輩以下，全部自宗室玉冊除名，姓氏由他們自改。封地也已換出皇家保留領地之外，遷居的事，大概還需要壹年吧。”
　　長生王當初雖然差點讓帝國崩潰，但今天聽說他整支後人被逐出宗譜，臨江王仍不禁有休戚之感。他沈默壹會兒，嘆了口氣，終究沒說什麽。
　　臨江王將目光落到他先前看的那封奏折上，道：“軍部那地方，現在已經變成大雜燴了，什麽人都能來插壹手。當年祖王在的時候，麻煩是麻煩，可幾個山頭總有脈絡可尋，也沒亂成這個樣子！妳把軍部收入內閣，現在看來，不見其利，反見其害。”
　　皓帝淡淡道：“以當年太祖武帝的威望，也沒把軍部變成壹言堂。帝國世家自治，諸帥坐鎮戰區，協調戰事的軍部是整個帝國唯壹跨戰區、跨封地平衡資源的部門，從設立之日起，就是壹個是非之地、博弈之所。”
　　“如今幾位天王至少面上是都不幹政的，文臣之中則是歷來無人能鎮住武將。祖王事後，朝務調整，各大勢力的原同盟被打破，新同盟尚未形成，幾大山頭分裂成了諸多小山頭，亂壹些也很正常。”
　　臨江王皺了皺眉，軍部是帝室、門閥、世家、軍團的角力之地，當初林熙棠以元帥之位兼領文官之首，都不過在裏面只占了三分天下。
　　原本長生王隕落後，軍部被降格並入內閣，若太宰壹位由林熙棠擔任，那還有控制住事態的可能。如今不要說太宰之位空懸，就連那位新上任的縮水右相要坐穩自己的位置，都還需要壹段時間。
　　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就像壹架有超過千枚部件的精密儀器，幾個零件的損壞還能快速修補。可像天王叛亂這種猶如抽掉主軸之壹的大震動，雖然還不至於整體崩潰，但修復工作相當於局部重造，哪有那麽容易？
　　臨江王抓起茶杯喝了壹口，想想那些破事就有點起火，然後他想起壹人，就是此次前往封地宣召他的帝國特使方青空。
　　“方青空呢？我記得他此前即是監察司右使，提個壹級任內閣首席大臣，雖說資歷淺了點，但也不是不可以。”
　　“方青空原本就是替林師掌管戰略情報的，現在那塊還在他手上。”說著，皓帝頓了頓，笑笑道：“他已向我請辭，要求回北府軍團去。”
　　臨江王吃了壹驚，“北府軍團出了什麽問題？”
　　皓帝道：“軍團本身倒沒什麽問題。方青空只是打算從北府那邊改回他原來的軍籍和名字林無。”
　　北府軍團目前在編制上已是國公私軍，不過因為異獸軍團入侵的緣故，被留在了西陸協防。林家又壹直沒有合適人選接手，手續就始終沒辦完。然而讓林家那些普遍才十級出頭的戰將去領壹支精英軍團，也著實太難為人了。
　　因早年之事，臨江王對方青空的來歷比旁人知道得略多。這人出身軍中刺殺營，原是壹個沒有來歷的死士，硬生生從黑暗中走到陽光下。只是這樣的履歷，在加入文官系統的時候，免不了需要改頭換面壹番。
　　以方青空如今神將修為，從北府軍團恢復軍籍的話，任軍團長都是低就，至少要給個戰區副帥。但是林熙棠在西陸上的戰區被出自趙閥的元帥接過去了，這兩撥人可不好放在壹起。
　　臨江王還在思索此事背後的意思，皓帝又道：“我已經答應他了，他手上的戰略情報部門今後就全交給妳。”
　　臨江王臉色黑了黑，別以為如此權力是好事，帝國最高層次的戰略情報是核心要害，也是沈甸甸的責任。
　　不過臨江王也很清楚皓帝為何要將這個部門給他，皇家天機院有備戰略咨詢的功能，壹定是需要戰略情報來相互驗證的，現在李後掌了天機院，臨江王作為監國，要能控得住情報才可不受掣肘。
　　只不過臨江王來前並沒想到皓帝會放權得如此徹底。
　　臨江王忍不住刺皓帝道：“早知道妳這麽大方，我應該多帶點人手過來的。”
　　皓帝若無其事地道：“啊，王叔最好將長史府全部調過來。”他為表示自己並非在說反話，很誠懇地補了壹句，“人手是真的不夠。”
　　臨江王頓時有些氣不順，指指剛才看的奏折，道：“既然現在情報還在方青空手中，那這個關於林公的謠言究竟怎麽壹回事？才幾天功夫，傳得我都聽說了。”
　　皓帝淡淡道：“那個呀，起源地是西陸叛亂行省幽南，然後兩天就到了帝都，至於橋嘛，其壹是折桂殿。”
　　臨江王眼神壹沈，“又是趙閥！他們還有完沒完？！”
　　皓帝指了指桌上的壹摞資料，道：“王叔盡快熟悉朝務吧，我想近期就去西陸走走。”
　　臨江王已聽方青空通報過天王會議和帝國大事，可現在看著面前壹大堆資料，即使裏面有部分已經看過，仍然露出有點牙疼的神色。
　　他突然想到壹事，“儲位呢？”
　　皓帝輕描淡寫地道：“朕若壹直活著，自是不需要儲君。”
　　皓帝已是天王，只要不隕落，只要他願意，都可以從重孫輩裏挑儲君。可是，上了戰場，任妳何等尊貴強大，誰敢說自己壹定能活著回來？皓帝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將壹切細節都安排好了，怎會唯獨忘記這個？
　　臨江王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坐直身體，盯著皓帝，道：“儲位可是帝國根本。”
　　皓帝緩緩道：“不，王叔，儲位對帝國並不重要。”
　　臨江王細細品味這句話，神色愈發凝重，片刻後，他方才沈聲道：“天王們怎麽說？”
　　皓帝微微壹笑道：“帝室不問世家內政，世家也不管帝室家務。天王們能有什麽意見？”
　　“可兩位叔祖王不是帝室……”臨江王突然收聲，皺眉看著皓帝。
　　皓帝淡淡道：“如今的宗室和世家有區別嗎？青陽張氏和昊北張氏同源同姓張，帝室和宗室同源同姓姬，如此而已。”
　　臨江王壹時無言以對，千年以降，門閥世家多多少少都有分宗之事，姬姓沒有。
　　可實際上，姬氏千年傳承的方式和其他世族沒有什麽兩樣，盤根錯節的聯姻和由此帶來的盟約，帝王壹系與宗室的關系不見得比世族的嫡系和旁系更近。
　　姬氏尚存壹主十六支，其中十五支世系全部換過主宗，在長生王後人被逐出姬氏後，真正沒有間斷過傳承的帝血只剩下先肅帝這壹脈。
　　事實上，臨江王自家知自家事，他母親是公主之女，曾祖母是宗室女，身上也有太多世家烙印。早年他壹度成為林熙棠政敵中的旗幟性人物，其道理和張伯謙如今的門閥領袖身份是壹樣的。
　　而臨江王和張伯謙還不壹樣，並沒有他那獨特的身份和地位，也沒有他橫沖直撞、肆無忌憚的大氣魄，所以當年也只能自請遠鎮邊疆。
　　沈默許久之後，臨江王道：“浮陸之戰，我記得妳有五名皇子出征，壹死兩廢兩傷，而且最後的陣亡名單上，還多了壹名皇女。”
　　皓帝靜靜捧茶，面上眼中沒有絲毫波瀾。
　　臨江王繼續道：“若妳有什麽閃失，皇後名下子女又全都被排除在大位之外，最後繼位的，很大可能是趙妃之子，這樣真的好嗎？”
　　皓帝後宮中就沒有出身低於世家的妃嬪，在他壹視同仁的情況下，皇子皇女的地位只來自個人天賦和身後的母族。
　　如果皓帝沒有立儲就隕落，那麽毫無疑問大位會變成門閥世家的角逐場，背靠趙閥的趙妃是勝出可能性最大的壹個。但是在帝王意誌缺位的情況下，皇子們自然就變成了世家代言人。而趙妃的脾性，不說也罷。
　　皓帝卻反問道：“有哪裏不好嗎？”
　　臨江王被這壹句話堵得有點語塞，道：“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趙閥自己內部恐怕就要先亂上壹亂了吧……”
　　皓帝笑了笑，道：“該給趙閥的，朕可從來沒有少過他們的。哪怕威遠公不能揚名，爵位和戰功也都歸於趙閥，當然他們族內怎麽分配，朕就管不了了。至於天勛刻名，朕也不知道軍部為何會送那樣壹份報告給張王，他親筆批了字，就連老王爺們都不願管呢。不過燕雲趙氏在天勛榜上不缺名字，想來也不介意少上個把。”
　　臨江王忍不住苦笑，任何家族都不是鐵板壹塊，血親和姻親哪個更重要，簡直就像是母親和妻子要幫哪壹邊般無解。更不要說四代以上同堂，直系兒孫站出來不下百人，栽培誰？打壓誰？長輩們但凡能做到按家規行事，不過多插手，就已是公正。
　　以趙閥而言，如今聲勢已壓過了張閥，就差壹個天王。然而趙閥自這壹任閥主脫離原有的繼承秩序，由承恩公坐上主位後，內部就已失衡。在這關頭上，再給趙閥砸個帝位下去，看似鮮花著錦，實則是烈火烹油。
　　臨江王嘆道：“妳還真是討厭趙閥。”
　　皓帝淡淡道：“趙閥也討厭我啊，討厭我沒關系，討厭老師是個什麽道理？況且，就算朕是帝王，也不能克扣趙閥軍功，冷淡趙家女兒，苛待趙家的皇子外孫吧？朕又不想削藩，為什麽要壓制他們？”
　　臨江王啞口無言，趙閥和皓帝的恩怨完全是壹筆糊塗賬。
　　起因是上壹代的趙後之死，據說是被肅帝納了壹個歌姬氣得早產，壹屍兩命。這事本就是宮闈閨閣說不清楚，誰知道十多年後，那歌姬之子坐上了大位，簡直是壹巴掌重重打在趙閥臉上。
　　趙閥心存不滿，不待見皓帝都很正常，在皓帝微時，將這份厭惡由著門閥和帝黨的天然對立，延伸到了林熙棠身上，也就更正常不過了。
　　皓帝又道：“如果趙閥覺得姬家欠他們壹個皇帝，那就還他們壹個皇帝吧。”
　　臨江王呆了壹呆，不可思議地道：“誰在傳這種話？瘋了不成。”
　　皓帝笑笑道：“秦帝乃世家共主，威德者居之。這是當年立國時，諸世家公推太祖稱帝，太祖親口所說。所以，王叔啊，秦帝是帝國之主，姬氏卻不壹定啊。自洛水起事開始，我姬氏從此走上高臺，如今已經壹千兩百年了，就隨著載曜之始的結束，壹起謝幕吧。”
　　說完，皓帝從壹堆冊子裏抽出兩份，壹壹打開攤平，並排放到臨江王面前。
　　“朕給王叔的任命準備了兩份，壹份是監國，壹份是攝政。王叔自取，朕都沒有意見。”
　　臨江王以手支頭，按住雙眼，沈默良久。
　　皓帝神色不動，十分安逸，還有空暇給自己又倒了壹杯茶。
　　臨江王終於擡起頭，望著皓帝半晌，伸手將那份攝政王的詔書揉成粉末，道：“如果林公還在，是不會這麽做的。”
　　皓帝露出懷念之色，道：“張王也這麽說。”
　　臨江王楞了楞，嘆了口氣，道：“那個孩子呢？還是陣亡了嗎？”
　　皓帝道：“沒有，希望他這次能徹底置身事外吧。”
　　臨江王聽著話頭不對，狐疑道：“此事現在有幾人知道？”
　　“張王、妳、我。”
　　臨江王臉色發青，很想不顧風儀地罵點什麽，最終道：“妳這家夥，也就在小老師面前裝裝純良！”
　　皓帝反口譏諷道：“妳連裝都裝不來。”
　　兩人脫口而出後，都是壹楞，瞪視對方許久，終是相對釋然壹笑。
　　這壹笑穿過了時間，仿佛多年以前，小皇子和小王叔就這樣在人後拌嘴。身份尊貴又怎樣，性情溫好又怎樣，在那個人眼中都壹樣啊。
　　臨江王嘆氣道：“林公這些年推行新政不順，如今他壹走，許多事情就此擱置，我還以為妳會繼續下去，卻沒想到，妳要讓帝國回歸建立之前的世家自治。”
　　“王叔妳會錯意了，不過是姬氏既然謝幕，就由後來者自己選要走的路。”皓帝道：“其實老師的新政，妳有不少是不同意的吧？”
　　臨江王怔了怔，道：“不錯。”
　　“青陽王也是大多不同意的。”皓帝道：“拋去各自立場，純論政見。老師希望的是盡量擴大受庇護的基數，給予起步資源，然後優中選優。青陽王則是覺得那完全是壹個理想化的紙上方案。”
　　“其實老師的主張並不是什麽新觀點，翻看帝國歷史，先人也有提出，也有實踐。人族天生個體比黑暗種族脆弱，因此逃離食欄之處，都是壹地壹族。立國之後，在此基礎上構築了帝國。”
　　“現在大部分人的起點是家族，起點的高低依賴於家族強弱，以及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只是這樣壹來，家族能力不強的寒門、平民，各種原因造成的流民後代，乃至底層永夜大陸那些人族，能獲取起步資源的機會就微乎其微。”
　　“帝國當初建立黃泉、暗花、劍雨泉、大道方圓四大訓練營，只憑天賦，不拘出身，就是出於這種考慮。運轉到如今也有幾百年，結果差強人意。黃泉也是在出了老師和張王兩人後，才得到比其它三家更多的資源傾斜，可問題是他們兩人也都不是平民。”
　　“蓋因壹名強者的成長，點燃原力只是起步，後面才是更為漫長的過程。而壹個平民戰兵，通過這樣的資源傾斜，與世族子弟的戰兵站到同壹位置後，仍然會遇到缺乏家族支持的問題，這個時候缺的可能不僅是資源，還有秘法、經驗、和人脈。”
　　“所以，老師的優中選優，才會在張王眼中只是建壹個溫室，養壹群綿羊，永遠廝殺不出獅子，還不如順其自然，物競天擇。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種扶持要到哪個點上才能松手。”
　　“資源不會憑空產生，人心千差萬別。向門閥世家和士族之外的寒門平民，投出大量資源，期望提高人族整體的黎明原力覺醒比例，這個事情本身就是結果不可測。又有多少家族願意為此分薄本該給自己子弟的資源？”
　　“從這千年來看，小範圍是可以的，大範圍則無可能。世家願意上交部分戰爭資源，在帝國範圍內統籌使用，自己也會向士族、寒門和平民招募附庸、發布懸賞，可是這些投入，怎麽都不夠所有人用。說到底，還是帝國太弱小了。”
　　“最失敗的試驗區，莫過於西陸那兩個省的叛軍吧，他們現在和其它地方的灰色地帶沒什麽區別，依靠在人族和黑暗種族之間的貿易過日子，也漸漸形成階層。並沒有給上面那個無解的問題，提供任何壹點新路。如今也只能留下失敗的經驗，以待後人了。”
　　臨江王嘆了口氣，道：“林公近些年，提拔寒門平民的舉措太激進了啊，其實他最大的問題，不是動了世家的根本利益，而是他不結黨。就像妳說的，起步不同的問題，在每壹道門坎上都存在。”
　　“林公提拔人，只看天賦，不問出身，也不收為已用。被提拔的人如果沒有背景，在更上壹層的時候又會遇到障礙。如果有背景，就要與他劃清界線，免得被自己派別疑心。更有壹些小人，微寒之身得了這個機會後，反而大力抨擊他，以為投靠某個派系的晉身之階。”
　　“紅蠍就有這麽壹個家夥，據說還是出身黃泉，為了通過南宮家搭上我的路子，說了許多閑話。他和宋子寧在黃泉同期，兩人大概有摩擦，還攀扯了不少林公和宋子寧真假摻半的事情。”
　　皓帝皺眉道：“紅蠍裏還有這麽壹個人？”
　　臨江王挑了挑眉，“哦，這人如此上進，我可是給足了他上進的機會，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
　　皓帝眉心壹松，有點哭笑不得，這位小王叔可從來不是善茬。
　　臨江王站起來，在房間裏走了壹圈，停在舷窗前，望著外面的虛空。過了壹會兒，方道：“如若我們和永夜全面戰爭，結果會是什麽？”
　　“最好的結果，是小輸後和談。”
　　帝國整體實力劣於永夜，全面戰爭還能在小輸狀態下，讓永夜願意坐下來和談，肯定已經是打到雙方都無以為繼的地步。本土大陸的損失先不要管它，天王隕落幾乎是必然的，從目前布防位置來看，首當其沖就是皓帝和定玄王。
　　臨江王臉色變了變，追問：“最壞的結果呢？”
　　“帝國被打散，大部分人族重歸黑暗時代吧。”
　　皓帝說得十分輕描淡寫，臨江王雖有些心理準備，臉色仍是越來越難看。
　　皓帝看了臨江王壹眼，笑笑道：“其實也有第三種可能。聖山之上有人族壹個位置。如果在此期間，帝國能出壹位聖山之上的天王，議會或許會像以前那樣拋來邀請。”
　　臨江王卻不覺得這邀請會那麽簡單，“條件呢？”
　　“放棄‘以血還血’，開放五級戰兵以下的人口貿易。”
　　“以血還血”是帝國對黑暗種族血宴無比強硬的回應，每有發生，必然對肇事者追殺到底。實在無法追索兇手，或者是暫時沒有條件追殺兇手的，也會在同個區域內大肆殺戮，以血還血。
　　帝國建立千年，許多國策都應時變動，唯有這壹條被堅決執行到現在，即使要付出沈重代價，都無人退縮。
　　臨江王沈默良久，道：“誰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皓帝冷淡道：“或許將來會有人不介意融合。”
　　臨江王突然想起兩個傳言，再想壹想那三個姓氏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只覺得壹陣頭疼。“聖山之說，以前可是壹點風聲都沒有，那幾位先祖根本沒考慮過要答應吧。”
　　皓帝道：“只有帝國歷史上那幾位大能本人，和歷代皇帝知道了，不過是否有異姓天王亦被遊說，就不得而知。”
　　臨江王聽了壹堆秘辛，很有壹種進套了的感覺，沒好氣地道：“陛下今天告訴我這麽多只有帝王能與聞的絕密之事，如果將來真是趙妃之子繼位，是否需要臣下代為轉告？”
　　皓帝當真想了想，才回答道：“不用了。”
　　臨江王不由氣結。
　　接下來皓帝像是又想起壹事，道：“啊，差點忘了，我打算取消‘人皇’只由帝室持有的規定，凡宗室、門閥、上品世家的神將，都可申請壹試，最契合者即賜為配槍。王叔要不要先試？”
　　臨江王面無表情地道：“我嫌棄它火力不夠。”
　　皓帝再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眨了眨眼睛，好容易才忍住笑意，道：“‘人皇’會很失望的。”
　　臨江王卻沒心思和他皮，“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妳成就天王比張青陽還要早壹年，將來未必聖山無望，豈非更能掌控帝國前途？妳就真的放心讓那些人去搞嗎？”
　　“老師曾經對我說過，星軌每壹刻都在變化，未來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壞，可能對壹部分人更好，可能對壹部分人更壞。天機術做出的選擇都只是當下最優，而不是最優，所以他從不介意聲名，也不介懷失敗，只希望能夠有更多選擇。”
　　“而我在幼時，從未向往過那個大位。我在坐上大位時，也壹刻沒想過做壹個英主。我現在唯壹的願望，是想替他去看壹看載曜的結果。”
　　臨江王驀然閉上眼睛，擡手掩去自己所有表情。
　　那個人總是這樣，眼中有整個世界的星雲，唯獨沒有自己的身影。貴子也好平民也好，他壹路救了無數人，卻從不回顧，無論身後留下的是感激也好，怨恨也好，都絲毫不會讓他眼中星雲明亮壹點，暗淡壹點。
　　等臨江王再次睜開眼睛，艙室裏只剩下他壹個人，皓帝已經悄然離開。
　　他仿佛回到三十年前，所有人都在向前走著，唯有他背負著不知是不想還是怯懦卸下的重擔，畫地為牢。
　　心魔不除，終難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