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草

　　眾目睽睽之下，高明堂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他連連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壓著沒有發作，沈聲道：“千夜大人，您也打算站著談事？”
　　廳中坐著的眾家主目光全都挪向別處，不敢去看高明堂。他們的家族和高家比起來，差太遠了。高明堂都要站在門口，他們坐的哪裏能夠安穩？只是來自上方的壓力沈甸甸猶如浪濤，哪怕素來依附高家的幾個家主也不敢站起身。
　　千夜神色淡然，“既然來晚了，那就站著。”
　　高明堂氣極反笑，道：“好好！那我倒想問壹句，那些現在都還沒到的，又該怎樣？”
　　“天黑之前，既然沒來，也就不用來了。”
　　高明堂冷笑，正要脫口而出他們不來妳又想怎麽樣，忽然間他壹個激靈，冷笑就變成了冷汗。
　　高明堂斟酌詞句，道：“也就是說，這裏不會有他們的位置……”
　　“城裏也不會有他們的位置。”千夜依然眉眼冷淡，口氣平平。
　　高明堂心中壹凜，禁不住問道：“大人，如果沒有諸家支持，這偌大聽潮城，要如何治理？”
　　聽潮城這樣壹個龐然大物，看著現在損失慘重，可原本雄踞於此的資源、地利等條件並未消失，復蘇只是時間問題。這樣的大城利益錯綜復雜，勢力盤根錯節，若千夜想從南青等地調人過來把持城務，真的沒有那麽容易。
　　然而上位的千夜微微壹笑，道：“誰說就壹定治理得好了？”
　　這壹下不止是高明堂，議事大廳內所有家主都是壹怔，隨即面色大變。他們都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千夜話外之意。既然不考慮效果，那自然就不擔心對聽潮城造成破壞，哪家讓千夜看不順眼，哪家就會倒黴。至於聽潮城是否會因此壹蹶不振，蕭條不起，關他何事？
　　如此壹來，各大家族自我感覺最重要的價值所在，就成了全無意義，再沒有可以要挾千夜之物。哦，妳說名聲？在座都是壹家之主，這種虛話，放放嘴炮也就罷了，千夜現在態度已經如此明朗，再扯這個，只有自取其辱。
　　放眼東海形勢，千夜坐穩了聽潮城城主之位，自然有名聲。若坐不穩，是拱手讓出基業的名聲好聽呢，還是拆了這座大城的名聲好聽？前者是個弱字，後者是個兇字，哪個好聽？諸家主心知肚明。
　　想通了此節，各家主神情各異，心情也各不相同。大多數還是若有所思，個別已有隱隱的歡喜。聽潮城雖大，可也容不下太多家族。那些大家族被幹掉了，才有他們這些小家族的出頭空間。
　　高明堂臉色數變，心中掙紮許久，再看看外面天色，終於向千夜深深壹禮，道：“錯過了大人定下的時間，確實是高某無禮。現下高某有些內急，可否離開壹會？”
　　“去吧。”千夜揮揮手。
　　高明堂立刻匆匆而去，離開了城主府。片刻功夫他就返回，壹來壹回，確實是解決內急的功夫。只不過誰都知道他是幹什麽去的，否則城主府內洗手間多的是，何必到府外去解決。
　　窗外天色已漸漸昏暗，眼看再有不到壹刻鐘的功夫天就要黑了。千夜坐在高座上，雙眼低垂，似睡非睡，安靜等待著時間過去。各家主也不說話，壹個個如老僧入定，靜候不語。
　　堪堪最後壹道天光從地平線上消逝，門外響起刺耳的剎車聲，聲音未停，兩道身影已越過府墻，直接出現在大廳門口。他們步入議事廳時腳步沈穩，不過連走大門都等不及，直接越墻而入的壹幕，早就透出他們的內心焦急。
　　“陸家陸定涵，拜見千夜大人。”
　　“孫家孫傳聲，拜見千夜大人。”
　　眾家主頓時又是壹陣躁動。陸孫兩家在聽潮城排名還居於高家之上，穩穩的前五家族。他們匆匆趕來，不用說必是高明堂通風報信。但是聽潮城內最大的吳、杜兩家家主仍未到場，就很耐人尋味了，也不知是沒收到高明堂的消息，還是就不準備出現。
　　杜家實是杜遠的親族，只是主家大宅和統領府不在壹處，他們不來也是正常。吳家則也把持了許多要職，勢力遍布小半個聽潮城，族中強者如雲，家中兩個女兒分別嫁給張不周的兩個侄子，也算是沾親帶故。
　　孫陸兩家壹到，天也就黑了。議事廳連同城主府各處原力燈次第點亮。
　　千夜雙眼終開，坐正了身子，道：“既然來了，就在那裏站著吧。”
　　這兩位家主顯是早有心理準備，表明功夫比高明堂之前好多了，臉上都看不出惱意，與高明堂打了招呼，往他身邊壹站。
　　千夜吩咐道：“時間差不多了，關大門。再有人來，壹律不見。”
　　府中衛兵立刻通傳出去。
　　原本府門連同門樓都被千夜砸爛，不過城主府是堡壘型設計，和聽潮城城門壹樣有兩層，戰備級的那層是壹米寬的合金，平時收在兩邊府墻裏，除掉了幾塊墻磚把金屬門露出來，看上去有點淒慘外，軌道和機械傳送帶都是完好。千夜進出時，還曾經小小反省了壹下，以後對於要占來使用的地方，哪怕只是臨時用用，可不能再這麽破壞了。
　　此刻兩個小型蒸汽塔發出笛鳴聲，推動機械，府門緩緩合攏。
　　千夜招了招手，就有壹名城衛軍軍官走過來，呈上壹幅地圖。近邊的家主眼尖，看清了那是聽潮城的地圖。
　　千夜在地圖上掃了壹眼，就道：“大家在這裏等壹會，我現在有點小事要辦，去去就回。”
　　說罷，他也不管眾家主聽了之後臉色如何，徑自離開。
　　議事大廳內壹時寂靜，眾家主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均是不知道千夜要幹什麽。即使心中有所猜測，也覺得太過荒謬。
　　如是在難堪的寂靜中等候，沒過多久，千夜身影突然在議事大廳門口出現，然後壹個閃爍，已在寶座中坐定。他隨手將兩個人頭拋在眾家主面前，道：“可是這兩人嗎？”
　　眾家主看清人頭面容，瞬間大驚，甚至有人失聲驚呼。壹片猝不及防的驚亂中，也有人臉色有異。千夜在上面把這些看在眼裏，向劉敏綸壹指，問：“怎麽回事？”
　　劉敏綸臉色發苦，知道這是得罪人的差使，可是他坐的這個地方就已經讓他沒有退路，再看到堂中的兩顆人頭，猛壹咬牙，起身拱手道：“大人，這人是吳春雷，是吳家家主沒錯。不過另壹個名為杜習飛，卻是杜家家主之弟，而非是家主本人。杜家家主杜習遠，此刻應該不在城內。”
　　千夜雙眉微揚，道：“原來是這樣。這杜什麽的是我從杜家家主夫人房間裏拎出來的，我以為在家主夫人房裏的應該就是家主了。如此看來，倒是我先入為主了。”
　　眾家主頓時神色古怪，沒想到不經意間聽到了壹個如此勁爆的消息。
　　千夜命人將兩個人頭取走，道：“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有所收獲，至少拿到了壹個正主人頭。至於杜習遠，只要敢回聽潮城，收拾他不過遲早之事。行了，先不用管他，時間不早，該說正事了。”
　　眾家主均是挺直身體，側耳傾聽。就連高明堂三個站著的家主也微微前傾，生怕漏過了壹個字。
　　千夜緩道：“我聽說，大秦帝國軍部在中立之地多有布局落子，東海也不例外。聽潮城是東海第壹大城，城中自有軍部暗子，我知道，不少家族與其有聯系。我現在所要的，就是所有暗子的人頭！”
　　眾家主今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變臉，實是千夜壹言壹行均出人意料。誰能想到千夜跑來聽潮城壹不提資源，二不提收益，竟然擺在第壹位的居然是這樣壹個要求。
　　這個要求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關鍵是千夜在不久之前還與帝國並肩作戰，怎麽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難道說，他還是在試探眾人的忠心？
　　千夜看出他們心思，道：“帝國很大，派系和勢力也很多。恰好他們在中立之地布局的這個派系與我有深仇大恨。現在我覺得已經是時候清理這些礙眼的東西了。那麽就從聽潮城開始。”
　　說到這裏，他頓了壹頓，環視壹眾家主，意味深長地道：“我可能會與大秦帝國有所合作，但是永遠不要指望我同這個派系和解，明白了嗎？”
　　眾家主心中凜然，已然清楚了千夜的決心，不過也小小地松了口氣。若千夜要對上大秦這個龐然帝國自然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變成炮灰，可私怨就不同了。
　　站在大門處的孫傳聲拱了拱手，道：“千夜大人，這裏面還有些為難之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千夜道：“在這廳門之內，都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孫傳聲道：“帝國軍部在城內確實有幾個據點，裏面的人我們也知道幾個。但這些據點都是張天王默許建立的，有壹個甚至是天王府直接出面拿下的宅子。您要清理他們，天王可是知曉？”
　　千夜淡道：“我是聽潮城主，做什麽只要符合我心意既可。張不周怎麽想，並不重要。”
　　孫傳聲臉色微微壹變，道：“即是如此，那孫某明白了。”
　　明白歸明白，會怎麽做，卻很難說。其他家主也都在沈默，心裏的主意是趁機黨同伐異，還是拖延待變也很難說。
　　千夜漫不經心地道：“各位在想什麽，我很清楚。只不過剛剛那兩顆人頭想來應該能讓妳們明白，現在不是考慮如何在張不周那裏過關的時候。妳們要想的，是如何在我這裏過關。若是過不了眼前這道關，也沒必要考慮張不周了。”
　　這就是赤裸威脅了。
　　陸家家主陸定涵上前壹步，沈聲道：“千夜大人，您這樣做，實在太令我等為難。按理來說，您這城主之位也是來自張天王……”
　　千夜擡手止住了他，道：“這個城主是我自己得來，由張不周通告沒錯，可和來自與他卻不同。妳不用現在對我強調此事，換句話說，那不少人裝作聽不見，是在對抗張不周？”
　　高明堂見話說得有些僵，趕緊拉了拉陸定涵，對千夜道：“大人，張天王畢竟德高望重，您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夠周全。”
　　“周不周全，並不重要。我只要看到軍部這些人在中立之地消失，至於其它的，並不在我考慮之列。”
　　“那麽，驅逐他們？”高明堂小心翼翼地問。
　　“不，必須連根拔起，懂了嗎？”
　　壹眾家主已經在千夜眼中看到了殺氣，哪怕是高孫陸三家也不敢再多說，互相壹眼，沈默不語。
　　千夜掃視全場，淡道：“這件事，我不希望出任何岔子。聽潮城各家族原本有什麽樣的關系，於我都毫無意義。如果各位實在辦不到，那我從南青城調兵過來也是壹樣。”
　　從南青調兵是個姿態，這無關乎聽潮和南青兩城軍力如何，而是意味著千夜對聽潮城的處理結果。這對各家族來說無疑於滅頂之災。眾家主再不敢多說，各自散去布置。
　　夜色之下，聽潮城內突然起了幾處火頭，烈焰直沖天際。幾座宅子，就這樣在烈火中化為灰燼，裏面壹個人都沒有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