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貓膩

都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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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鐘聲因誰而鳴?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麥德林的死亡,遍布聯邦的憲章光輝自然非常清楚,消息很快從憲章局傳到了總統就職儀式現場,那位姓邰的老局長第壹個確認了消息,時間僅僅比許樂拔出筆尖來晚了幾分鐘而已。
  懷璧有罪,但至少是抱著值錢的東西,這個消息卻談不上是什麽好消息,老局長輕聲告訴了他需要告訴的人,然後這個消息就開始在觀禮臺與石階上方的政府高層官員中傳播,雖然傳播的範圍被控制在極少數人之間,但他們震愕的神情,依然給了很多人壹些暗示。
  憲章局局長此時已經基本上能夠確定麥德林議員的真實身份,所以得知這個消息後,那顆蒼老的心裏,流淌著無窮的輕松,微笑站在觀禮臺上,保持著沈默。
  而政府其他的高級官員,此時卻並不知道這壹點,所以表情相反,顯得格外難看。
  隨著熱烈的掌聲,口哨聲,議會山前響起的樂曲聲,帕布爾總統結束了自己的演講,他親切而極有禮貌地向垂垂老矣的首席大法官何英先生致謝,然後向著石階下的民眾揮手示意,便牽著夫人的手,在幕僚和辦公室官員的陪伴下,向著休息處走去。
  路途中,拜倫副總統和聯邦調查局局長,在他的耳畔快速地說了幾句什麽,帕布爾總統閣下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黝黑的臉龐掩蓋了那絲深沈的憤怒,他略壹沈忖,便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就職儀式慶典還在繼續,接下來應有好幾場專門為烘托氣氛的表演,來自聯邦各大區的頂尖文化界人士,都將賣力地展現自己最優秀的壹面,所以那些人山人海的民眾並未散去,而是興奮地等待著,他們並不知道今天的聯邦發生了壹件大事,也沒有人註意到冬樹陰影之中,總統閣下快速的步伐。
  觀禮臺上的賓客卻漸漸散了,政府以及軍方的高級官員、將領,此時都將前往不遠處的總統官邸,參加第壹次聯邦政府會議,他們此時已經大概知曉S2環山四州發生了什麽,表情上不免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三林聯邦銀行總裁利緣宮老生,在兒子的扶助下走了下來,身材矮小的他整理了壹下頭頂的黑色小圓帽,瞇著眼睛,回頭望了眼邰夫人所在的位置,發現那夫人早已經離開,不禁輕輕嘆了壹口氣。
  “麥德林死了,暫時還不知道誰做的,應該馬上便會有消息出來,妳準備壹下。”
  在寒冷的天氣中,利緣宮老人咳了兩聲,臉上的皺紋像刀子刻出來般深刻,他望著自己的接班人,說道:“我想總統先生壹定很憤怒,在他上臺的第壹天,便收到了這樣壹個壞消息。”
  穿著灰色短風衣、系著領結的利修竹看上去精神十足,雖然先前已經有所猜測,卻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今天聽到麥德林議員的死訊,他那雙清麗的眉毛瞬間皺了起來,壓低聲音用急促的語氣說道:“父親,我們該怎麽辦?”
  “聯邦政府自然會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利緣宮將厚厚的手套摘了下來,順著留給貴賓們的專用通道向外走去,“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配合什麽?壓制可能馬上便會因麥德林死亡而產生的騷動?利修竹皺著的眉頭依然無法松開。
  利緣宮老人想著那剛剛死去的政客,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在他枯幹的嘴唇邊四散。
  “聯邦不能亂,我想無論是帕布爾總統還是夫人,都會意識到這壹點。”老人說道:“既然他已經死了,我們就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把配合的工作做好吧。”
  這句話說的很淡漠,與利家暗中合作了很久的麥德林議員的死亡,在這位老人的言語中,就像是壹個陌生的家夥。
  “上次只不過是抓進司法部,便鬧成這樣,我很擔心……”利修竹憂心忡忡說道。
  身後的廣場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響起了熱情的歡呼聲。利緣宮老人微笑著向前走去,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我從來不會居高臨下去看待任何壹個普通的民眾,但我也從來不會高估他們對信仰的忠誠度。”
  利修竹心頭微凜,隱隱明白了壹些什麽,上次麥德林的狂熱支持者在聯邦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看來背後也有自己家族的影子,只不過當時利家需要麥德林的煽動能力,來保證聯邦的調查不會深入下去,牽涉到自己,而現在麥德林既然已經死了,利家自然不用再擔心什麽,自然要堅定地站在政府壹邊,或者說……民眾壹邊。
  ……
  ……
  幾輛沒有明顯標誌的黑色汽車,行走在旁遮大道上,冬樹無葉,日光清漫無溫,因為總統就職典禮而進行交通管制的大街上,這幾輛汽車顯得格外刺眼。
  邰夫人坐在後排,隔著玻璃望著窗外的街景。
  對於聯邦的上層社會而言,這位今天出現在觀禮臺上,是壹個難得的親近機會,雖然她刻意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可是慶典暫告壹段落後,不知道有多少達官貴人試圖與她說上幾句話。
  只是這位夫人今天沒有任何說話的欲望,她望著那些殘落的林梢,心情有些沈重,與利家那位充滿世俗智慧的老人不同,她已經搶先知道了S2基金會大樓暗殺事件的主使者是誰。
  車內溫暖如春,夫人安靜地看著冬日街景,卻忽然間想到了首都日報裏的那個編輯,那個記者,想到了此時依然被關押在聯邦調查局,卻死也不肯讓步的檢察官,想到了青龍山裏那幫狂熱而危險的家夥,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男人,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許樂。
  她感覺有些冷,那個自己想要控制的年輕人,果然像他的老師壹樣,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既然如此,那便再也不能留了。
  “麥德林死了。”邰夫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平靜地說道:“總統閣下那邊可能有些麻煩,讓電視臺與網絡總部配合壹下政府的工作。”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沈離大秘書身體微微壹僵,然後馬上反應了過來,平靜地回答了壹聲。
  就在此時,首都特區有鐘聲響起,清亮悠遠的鐘聲穿過幾個街區,再被黑色汽車的厚玻璃壹濾,變得有些暗啞幽深。
  帕布爾總統的車隊已經抵達了總統官邸,前任總統席格先生正在草坪旁迎接,聯邦最高權力正式開始交接,依照聯邦的歷史習慣,憲章廣場旁的鐘聲開始響起。
  邰夫人側耳聽著鐘聲,表情平靜,心裏卻在想著,這鐘聲究竟為誰而鳴?
  ……
  ……
  許樂倚靠在墻壁上,臉色蒼白,骨折了的右手腕懸在膝蓋上,身邊壹地狼藉。今日他已經爆發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榨幹了體內的每壹滴力量,在那個偉大存在的幫助下,才如此幸運或是瘋狂地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麥德林倒下的那壹瞬間,他身上所有的傷勢、疲憊全部炸了開來,直接讓他頹然坐在地上,虛弱得連壹根手指都擡不起來。身上的槍傷很嚴重,但真正讓他有些脫力的還是最後的壹擊,壹年前在臨海體育館地下停車場,壯烈地踹了軍用機甲壹腳,他被反震的吐血倒地,今日的他比當時要強上不少,所以還能支撐,只是卻也無法再繼續後面的計劃。
  聽著房間外越來越疏的槍聲,和逐漸靠近房門的散亂腳步聲,許樂低頭無語。
  房門被人撞開,壹個渾身是血的家夥狼狽不堪地沖了進來,這人進來後第壹件事卻不是向許樂開槍,而是將房門旁邊所有的家具全部都推倒在房門後,包括兩個極為沈重的保險櫃。
  許樂擡起頭來,只看了壹眼,眼瞳便亮了起來,從知道外面有人在支援自己時,他便在猜測那個人是誰,此時發現,果然是他。
  滿臉血水的施清海回頭,看見倒在地上的麥德林的屍體,微微楞了楞,就在這壹瞬間,他的腳像是灌了鉛壹般,顯示出了他的真實狀況。
  他苦笑了壹聲,困難地走到了墻下,無力地貼著墻壁滑了下來,坐到了許樂的身邊。
  許樂吐了壹口帶血的唾沫,卻吐到了自己的衣服上,有些辛苦地偏過頭,看了這個家夥壹眼,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還指望妳能把我救出去。”
  基金會大樓四周警笛之聲大作,警察已經趕了過來,聯邦調查局以及更厲害的部門,終於都趕了過來,就算基金會大樓內部的安全人員全部被他們兩個人殺死,此時要逃出去,也是難比登天。
  “我本來指望妳能把我救出去。”
  施清海低著頭笑罵壹聲,大口地喘著氣,胸膛不停起伏。那把ACW早就因為子彈射光被他扔在了外面,在樓內替許樂阻擊了這麽長時間,他的身上也早已是傷痕累累,能夠撐著活到此時,不得不說,這位第壹軍事學院和青龍山反政府軍聯合培養出來的生猛人物,無論是能力還是運氣,都好到了極點。
  許樂的計劃中確實有最後遁走的壹環,只是此時貼墻而坐的兩個人,在先前的燦爛裏,已經爆發出了所有的能量,沒有給自己留下壹絲力量與後路,他們已經沒有實現最後計劃的能力。
  當然,如果先前他們不是如此全情投入,壯烈廝殺,也不可能在如此森嚴的防禦面前,真的做成了這件事。
  許樂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鐲,苦笑了壹聲,卻又是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出了兩攤血水。
  兩個人擡頭互視壹眼,同時搖了搖頭,釋懷地笑了笑。
  ……
  ……
  大樓內外,此時不知道有多少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正在布防,不遠處,已經隱隱能夠聽到武裝直升機的轟鳴聲。
  警察總部和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們,此時已經從憲章局方面,確認了麥德林議員的生死,所以他們並沒有選擇馬上強攻,而是守在了屋外,想選擇壹個盡可能保險壹些的方法。
  “暗殺當然要用狙,妳小子只知道大刀闊斧地殺進來,害得小爺我要陪著妳送命,妳說妳該怎麽賠我?”施清海壹面咳著,壹面說道。
  他那張俊俏英秀的臉龐上滿是血汙,左頰部位有壹道淒厲的傷口,看上極為猙獰。
  許樂看了他壹眼,困難地笑了笑。此時他大概已經確認白玉蘭那邊出了問題,自己被那家夥害死了,施公子卻被自己害死了。
  “既然把妳害死了,那我就賠妳壹個兒子吧。”許樂低頭抹著唇邊的鮮血,微笑著說道:“妳大概還不知道,鄒郁給妳生了個兒子,叫鄒流火,沒生理缺陷。”
  此言壹出,施清海頓時陷入了沈默之中。他瞇著眼睛,看了許樂很久很久,才確認這個家夥不是為了安慰死之前的自己,而編造出來的假話,所以他的心臟忽然加速地跳動起來,激動之中多出了壹抹溫柔與嬌羞。
  “真的?”
  “假的。”
  施清海沈默了很久,開口說道:“可惜我壹直不知道。”忽然間他展顏壹笑,笑了兩聲:“不過這說明小爺我確實很生猛啊,居然能壹槍中的。”
  許樂想笑卻笑不出來,連聲咳嗽。
  施清海瞇著眼睛想了壹會兒,然後用顫抖的手摸出了壹包三七牌香煙,哆哆嗦嗦地點燃,壹點兒沒有他先前狙殺四方的穩定與冷靜感覺。
  他用力地吸了兩口,然後用顫抖的手臂遞了壹根過去,發現許樂沒有接,這才註意到許樂的右手腕已經扭曲,而左臂上也有幾處傷口正在流血。
  施清海搖了搖頭,將壹根香煙塞進了許樂帶著血水的嘴唇裏。
  “妳真不該來。”他說道。
  許樂叼著煙,含糊不清說道:“想來也就來了。”煙灰掉落,混入他胸前的血水中。
  施清海瞇著眼,看著這間辦公室,註意到墻壁掛著壹幅畫,畫的是大寫意潑墨荷花,風格淋漓而且淩厲,都說畫寫心意,他不禁有些不解,喃喃說道:“麥德林這家夥,哪裏來的這麽多磊落之氣。”
  許樂艱難地擡來頭來,瞇著眼睛看了壹眼,想到先前麥德林在門後說的關於良心的話,也生出諸多不解。
  他這時才想起來,先前殺死麥德林的那支筆,還壹直緊緊地握在左手中。他松開手指,任由那只沾著血的筆滑落地面,說道:“我就是……用這支筆,殺的他。本來想著如果妳能逃出去,就留……給……妳做紀念。”
  “別想好事兒。”施清海伸出手,困難地抓起了那只筆,好奇地打量了壹下,忽然說道:“不知道政府能不能允許我把這支筆,留給我兒子當遺產。”
  “別想好事兒。”許樂叼著煙,低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鄒郁……沒找別的男人吧?”
  “沒有,我替妳盯著的。”
  “我怎麽感覺有些愧疚,我……找了別的女人。不過我不知道,所以不算錯對不對?……哎,妳什麽時候和她變這麽熟了,我和她好像其實都還不大熟。”
  “噢,這又是壹個很長的故事了。”
  基金會大樓內外,壹片森嚴恐怖,血水彈痕彌漫建築之內,無數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正端著槍占據了各通道,將這個房間團團包圍,下壹刻,他們就會進來,將這個強悍的恐怖分子擊斃。
  然而令他們如臨大敵的這兩人,卻已經無力再戰,就在麥德林議員的屍體旁邊,叼著三七牌香煙,含糊不清地聊著壹些很無聊的東西。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鐘聲。”施清海取下唇中燃燒了壹半的香煙,淡淡說道,香煙的過濾嘴上全都是血。
  “噢?幾點鐘了?”許樂低著頭,純粹下意識裏說道。
  施清海無奈地看了壹眼,說道:“我是說,我聽到了為我們而鳴的喪鐘。”
  話音落處,槍聲大作,議員辦公室右側的玻璃窗瞬間被擊成碎末,緊接著煙霧彈射了進來。壹片混亂中,幾名全身黑衣的特戰隊員沿溜索而下,從天而降,如幾頭猛虎般撲了進來。
  墻壁上也被炸藥炸出了幾個大口,無數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潮湧而入。
  “很不專業。”施清海咕噥了幾聲,確認煙霧沒有香煙好抽。
  許樂的左眼雖然依然能夠看透煙霧,看清闖入屋中人的動作,但他卻無法再做什麽,也懶得再做什麽。無論是他還是施清海,都已經沒有子彈,也沒有力氣,就連身體裏的血,都已經快要流光。
  ……
  ……
  “不許動!”
  “舉起手來!”
  隨著幾聲暴喝,煙霧漸漸散去,無數黑洞洞的槍管近距離內,對準了貼著墻壁而坐的那兩個人。
  特勤局局長官臉色沈重地走了進來,手中的電話卻壹直緊緊貼著耳邊,遙遠的首都,剛剛傳來了壹個極為重要的命令。剛剛放下電話,他看著屋內的景象,卻是忍不住身體微僵。
  麥德林議員的屍體在壹旁,這是先前已經確認了的消息,令他感到吃驚的是,墻邊那兩個恐怖分子此時的表現。
  面對著無數槍口,本來已經力竭的施清海,竟是快速地舉起了雙手,被煙霧熏得直流眼淚的他,紅著雙眼分外認真地說道:“我投降!”
  此時他的右手夾著壹根快燃完的香煙,左手握著壹根帶血的筆,這個姿式看上去十分滑稽。
  “另外,我身邊這家夥不是不想舉手投降。”施清海望著面前那些緊張萬分,壹片肅然的聯邦特種戰士們,很認真誠懇地說道:
  “這丫兩只手都廢了,實在是舉不起來。”
  壹直低著頭的許樂終於忍不住噗哧壹聲笑出了聲,嘴裏叼的香煙噴了出去,落在地面上,濺起幾點火花。
  (第二卷《上林的鐘聲》終)
  第三卷 西林的征途
  我們的征途,不是星辰大海,而是死亡與重生的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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