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客

貓膩

都市生活

 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壹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另壹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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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鐵塔之別

間客 by 貓膩

2018-6-26 19:09

  許樂拿著電話的手僵硬了壹瞬,然後很幹脆利落地說了聲好。他將手機放入懷中,才回過神來,距離舞會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天,自己也和張小萌二十幾天沒有見面了。
  他調出課程表看了壹下,這才發現明天是十二月的最後壹天,當然沒有課,才發現這段日子的平靜孤獨竟維持了這麽久,久到自己竟忘了新年的到來。
  這時候張小萌正在自己的單人公寓裏發呆,她看了壹眼擱在手邊的黑框眼鏡,清秀的面容裏帶著壹絲愁苦與掙紮。雙月節舞會之後,邰之源再次隱去了蹤跡,她再也找不到任何機會去接近那個人……
  這次任務的失敗,並沒有讓麥德林議員感到不滿,相反那位像父親壹樣慈愛的長者,好好地寬慰了她幾句,要她自己註意隱藏身份,同時暗暗點出,那個叫許樂的男學生既然機緣巧合結識了邰之源,或許從那邊出發,會有不錯的結果。
  要利用許樂接近那個人嗎?張小萌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兩下,第壹時間內否定了這個做法,她不願意在傷害了那個男子之後,再壹次地重復傷害。
  ……
  ……
  三十七憲歷六十六年的最後壹天,聯邦沈浸在歡度新年的氣氛之中,雖然遙遠光年之外,與西林大區隔著星河互望的帝國,依然是聯邦公民們心中的陰影,但前線畢竟太過遙遠,所有人都下意識裏不去想那個問題。
  聯邦的人們,真正焦慮的目光,都投向了S2大區。在S2環山四州選舉結束之後,聯邦政府對反對派議員們的指控愈演愈烈,指控對方並沒有真正的放下武器,聯邦軍方也開始加緊了備戰,內戰的再壹次爆發,似乎成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出身反政府軍的麥德林議員,已經成功當選為新壹屆的聯邦管理委員會議員,真正進入了聯邦政治核心區域,但無論他在首都特區的各個會議上如何大聲疾呼,都無法將內戰的危險真正消除。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麥德林議員可以影響環山四州的那些民眾,卻無法影響山裏那些拿著槍桿的反政府武裝。
  聯邦連年禁運和經濟制裁之後,山裏的反政府軍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地等著被聯邦軍隊鎮壓,而必然會選擇某種反擊的方式。
  雖然有這麽多的憂愁,可是對於聯邦的普通公民們來說,生活總要繼續,這些關於政治,關於生死的問題,只能讓他們在閱讀電子報紙的時候唏噓感慨幾聲。
  新年前夜,所有出名的餐館都被預訂壹空,而彩燈與遊樂場的霓虹,在白晝裏開始閃耀,營造出了壹種和平富庶快樂的景象。擁有假期的家人親人戀人們,占據了那些大大的摩天輪與冰雪世界裏的特色餐廳。
  與那些熱鬧相比,臨海州那個高聳入雲的鐵塔,卻失去了旅遊勝地的風采,變得無比安靜。因為沒有多少人願意在這樣冷的冬天裏跑到四處透風的鐵塔頂上。
  許樂沒有乘坐電梯,背著雙肩包壹步壹步地爬上了鐵塔。臉龐微紅,汗珠滲出了他的發際。他的呼吸卻依然平穩,沒有壹絲疲憊之感。如今的他已經能夠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不停地鍛煉自己的神經與肌體,讓體內那股神秘的力量越來越平和,也越來越強大。
  鐵塔的觀光層上寒風呼嘯,桔黃色的彩燈被拉成孤伶伶的線條,依偎在冰冷的金屬構件身軀上。沒有什麽人,只有遠處欄桿旁邊,有壹個穿著深褐色風衣的女孩兒,正撐著下頜,出神地看著臨海州的城市風景。
  她戴著壹頂可愛的絨帽,雙手套著粉紅色的手套,長長的睫毛在寒風中壹眨壹眨,卻像是感受不到寒冷,只是靜靜地看著欄外。
  許樂在她身後十幾米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有些出神。有好些天沒見了,然而再次見面,他的心境又回到當初的那些情境之中,無比平靜而安樂。
  “妳來了。”張小萌轉過身來,向著他笑了笑。
  許樂走上前去,溫和地笑了笑,將身後的雙肩包取了下來,扔到她的腳邊,站到了她的身旁,順著她先前的眼光往欄外望去。只見無雪的天空裏飄浮著幾抹沈雲,臨海都市的建築頂部,卻能看到這個冬天留下來的冰雪痕跡。整個城市都在壹片新年的氣氛之中,可是他依然覺得有些落寞。
  “這裏的風景並不怎麽樣。”許樂想像著先前女孩兒在這裏觀看時的情緒,說道:“怎麽想到約在這裏見面?”
  “我小時候父母工作很忙,我又不願意坐在摩天輪那些小房間裏,所以喜歡壹個人跑到這裏來看風景。”張小萌呵了壹口霧氣,怔怔地看著遠處摩天輪的影子,說道:“那天在舞會上,我拒絕和妳跳舞,希望妳不要介意。”
  “我那天就說過,我不會跳舞。”許樂依舊瞇著眼睛看著天空裏的灰色,說道:“如果妳今天還是想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覺得真沒有什麽意義。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這種事情沒有什麽對錯。”
  “妳有些變了哩。”張小萌忽然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那時候在教學樓前,妳可是比現在要振振有辭得多。”
  許樂也想到那壹次對話,笑著說道:“那時候把事情看的太簡單。”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張小萌眼眸裏流動著的光彩,註意到對方今天沒有戴那副黑框眼鏡,輕聲說道:“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事情很簡單,只是好像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總是習慣把簡單的事情弄的很復雜。”
  張小萌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壹段話,微垂眼簾,陷入了沈思之中,許久之後輕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壹個很復雜的人,而妳是壹個很簡單的人。”
  “不,妳是壹個很簡單的人,卻想做很復雜的事情。”許樂的手握著欄桿,才感覺到欄桿寒冷如冰,收回手來哈了口氣,問道:“妳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呢?”
  張小萌沈默很久後,開口說道:“壹年前,我在S2麥德林議員辦公室裏做義務支援工作。”
  “這我知道,聯邦有很多年輕人都去環山四州做這種工作。”許樂說道:“妳回來了,而且被政府判定為回歸者,這應該不是什麽麻煩。”
  “問題是,直到今天為止,其實我都還在為麥德林議員工作。”張小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清冷。
  聽到張小萌的真實身份,許樂陷入了沈默,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然後呢?”
  “雖然我沒有受過專業的間諜培訓,但我所做的事情,其實和間諜沒有太大區別。”張小萌低下頭,看著腳邊那個沈重的雙肩包,說道:“我回到梨花大學,其實只有壹個目的,就是要接近邰之源,幫助議員與他達成某種直接聯系。”
  “然後呢?”
  張小萌微感詫異地看了他壹眼,繼續說道:“除了雙月節舞會,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接近那個神秘的邰家繼承人……對了,妳現在或許還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許樂搖了搖頭,阻止了這個問題,很平靜地問道:“然後呢?”
  不論張小萌說什麽,許樂只是回答她三個字:然後呢?張小萌靜靜地看著他,從自己的手上脫下壹只粉紅色的棉手套,戴在了他的手上,低著頭輕聲說道:“妳好像壹點都不吃驚,也不憤怒。”
  “其實……我這輩子遇到的奇怪的事情,比妳能夠想像的要更多壹些。”許樂左手戴上了手套,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只是不明白,這些事情和我們之間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我是壹名間諜。”張小萌很認真地看著他,有些不明所以說道:“難道妳就沒有壹點點的害怕?”
  許樂惱火地咕噥了幾句,心想我還是個逃犯。他嘆息著搖搖頭,輕輕撥開張小萌帽檐下面的頭發,看著她光潔的額頭,憐惜說道:“如果這就是妳的秘密……很久以前,我就猜到了,只不過當時還真沒想到,猜到的真相就是真相。”
  張小萌苦笑了壹聲,轉過頭去,望著欄外的天空,說道:“我知道自己傷害了妳,而且我這些話本來就不應該說。可是如果不向妳解釋清楚,我心裏很難受。”
  “妳想接近邰之源,所以妳離開了我……”許樂替她梳攏這些紛亂的信息,沈默片刻後說道:“結果妳現在發現,我居然認識邰之源,如果想接近他,就留在我的身邊或許更方便壹些……這麽多天妳沒有找我,很明顯妳不願意再次回頭。”
  “在這種情況下我再回到妳的身邊,是對妳也是對我的壹種侮辱。”張小萌松開握著他的手,捧著自己的臉,眉眼間全是解脫之後的輕松與堅定,“我不會讓自己做出這種事情來。”
  許樂的心情略微愉快了壹些:“妳曾經問過我怎樣看待喬治卡林的學說,以及S2大區的那些人們。我曾經說過,我同情並願意支持他們,但是我不明白……難道就因為妳願意為之犧牲的東西,妳就可以犧牲我們之間的愛情?”
  張小萌的鼻尖苦惱地皺了起來,嘆息道:“或許在妳看來可笑,但這畢竟是我的信仰……而且將來我肯定是要回環山四州的,妳的理想卻是成為果殼機動公司的首席工程師,我們兩個本來就沒有什麽將來。”
  “不談將來,只談現在。妳今天來了,看樣子妳所服務的人群對妳又有了新的要求。”許樂的眼睛瞇了起來,嘲諷說道:“我尊重任何信仰,但是壹個需要犧牲自己情感,背叛自己情感的信仰……在我看來,實在是很惡心的東西。”
  張小萌感覺到了他的怒意,沈默著轉了話題:“環山四州現在的壓力太大,那些生活在山區裏的戰士與工作人員們,馬上便要迎來聯邦軍方的打擊……而唯壹能夠改變聯邦政府意誌的,只有那幾個大家族,邰之源是七大家裏邰家的繼承人,麥德林議員如果能夠獲得他的信任,就能夠幫助山裏的人們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在妳看來,我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只是為了某個虛無飄渺的信仰,但實際上,我所為的是那些鮮活的生命。”
  許樂沈默了很久之後說道:“我也有很多天沒看見邰之源了,妳們那邊的事情我或許幫不上什麽忙。”
  “我只是想向妳坦白這壹切。”張小萌看著他,眼中有水霧彌漫。
  許樂將她攬進懷裏,雙手穿進她的褐色風衣,貼著柔軟而溫暖的青春身軀,將她緊緊抱著,不肯放開,嗅著她耳頸處的淡淡體香,說道:“妳是我的第壹個女人。”
  張小萌伏在他的懷裏說道:“妳是我的第壹個男人。”
  “我是喜歡妳的。”
  “我也是喜歡妳的。”
  “真的要離開我?”
  “是的。”
  “那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麽?那個夜晚算什麽?難道之前是對我這個可憐男人的施舍?”許樂的聲音忽然憤怒起來。
  張小萌低頭,像小貓壹樣頂著他的下頜,幽幽說道:“妳就想成是妳對我的施舍,或許就不會這樣不高興了。”
  “妳有沒有想過,那些玩政治的大人物,只是在利用妳……妳有沒有想過,其實妳只是壹個什麽都不懂的女孩兒,妳很幼稚……”許樂站直了身體,忘了自己也還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憂郁地看著張小萌的雙眼。
  張小萌笑了起來,眼眶裏卻有淚花開始閃動,鼻音極重,壹抽壹抽地說道:“我還年輕,得趁著能幼稚的時候好好幼稚壹下。”
  就在這壹瞬間,許樂知道無法說服對方脫離那個他很陌生的世界,隱隱理解了世界上某些人的理念與想法,在這壹刻,他開始體諒這個女孩兒的倔犟,開始體味提前到來的傷感。
  於是他們兩個人開始生澀的接吻,吻到了女孩兒的淚水,就在寒風凜冽的鐵塔上。此時,壹朵新年的禮花在天邊綻開,映著這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顯得無比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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