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壹十八章 最後壹夜

　　“稟小野君，日本水軍已戰敗！”壹個騎馬的人用力勒住坐騎，迫不及待地說道。
　　站在營外觀戰的小野好古和楊袞臉色都是壹變。來人從馬背上翻身下馬，走上前來。
　　小野好古的目光從遠處高大的雲梯和白煙彌漫的戰場收回，轉過頭來，鐵青著臉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來人鞠躬道：“三天之前。我國水軍聚集壹千余艘戰船，在下關水道附近攔截迎戰許國水師，決戰失利，傷亡慘重，半數戰船沈沒、損毀、不知所蹤……”
　　小野好古和楊袞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不太可能罷……”楊袞楞楞道。
　　小野好古腦袋裏“嗡嗡”直響，他忽然仰頭“哇……”地大吼了壹聲。遠近不知狀況的日軍將士紛紛側目，詫異地看著主帥發瘋了壹般。
　　這，並非只是戰敗的恥辱！
　　小野好古此時覺得世間最痛苦之事，並非賭輸戰敗，而是付出了慘重代價之後，發現毫無意義……圍困這座該死的土堡多少個日夜！付出了多少心血、努力和鮮血，完全是用人命去消耗敵軍的彈藥軍需；現在前功盡棄，得到了什麽？難道壹條人命就只值幾枚小小的鉛丸那麽卑賤？
　　他吼叫之後大張著嘴，良久後忽然站正了身體，神情也仿佛恢復了冷靜。楊袞驚訝地看著他。
　　小野好古冷冷道：“決不能放棄！今夜，主力聚集於北面，分別輪流強攻，不計代價攻破此堡，殺光所有的活物，將他們碎屍萬段！”
　　楊袞覺得他瘋了，心下琢磨這樣做也毫無作用……無論勝敗。就算真的攻破了堡壘，也就殺死幾百許軍，援軍已到、海上失勢，最終也不能阻止許軍重新占領這裏。
　　但是楊袞沒有勸誡，他感覺小野好古已經瘋狂，多說無益。
　　及至傍晚，日軍在小野好古的命令下，布下了新的戰陣。
　　……城墻上的張建奎等人也發現了日軍的調動，大量高大的雲梯聚集在了北面，成片的人馬聚在壹片戰場上！
　　大夥兒尚不知海上的狀況，此時石見堡彈盡糧絕，張建奎等人猜測，日軍今夜是發動最後壹擊的時候！
　　張建奎對旁邊的昝居潤道：“火炮彈藥、猛火油、桐油、箭矢壹點沒剩，沒有任何辦法再摧毀那些雲梯了。現在連火槍用的火藥也所剩無幾，我部實在山窮水盡，丟了此堡也未負皇恩。”
　　昝居潤在此時已不顧體面，小聲道：“功敗垂成！可惜了，但願下輩子還能出身好點，有今世之皇恩浩蕩，榮華富貴……”
　　張建奎聽明白了昝居潤的意思：真的不想死！
　　太陽剛壹下山，天地間還又黯淡的光線，日軍便迫不及待地推著雲梯，人群湧動著向堡壘靠近，大量的篝火、火把在天還沒黑就點燃了……此時許軍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他們靠近到石見堡百步以內。
　　今夜便是最後的壹夜，沒有人相信還能堅持到明早！
　　連火繩槍的彈藥也打不了幾輪了，沒有遠程火器，這麽個低矮的土堡、幾百人，不可能頂住數十倍敵軍的進攻。
　　“我大許禁軍，最善者乃戰陣，非單打獨鬥。”張建奎臨時作出了壹個決定，“傳來各部，放棄工事，到北門列陣，本將今夜要與日本軍打開城門決壹死戰！”
　　下令之後，城堡內奏響了《將軍令》，傳令兵四下傳出軍府分司的雕令，諸部陸續從墻上、營房裏到城堡中聚集。
　　壹些親兵擡著東西走進了療傷營房，裏面躺滿了呻吟的傷兵。親兵們走進去，挨著把短刀放在傷兵的枕頭上。壹個武將大聲道：“張指揮說了，城破之後，想結束痛楚者，自行了斷！想活命者，也不強求。何去何從，爾等好自為之！”
　　有人有氣無力地罵道：“娘的，兄弟們弄死那麽多日本兵，能被放過？”
　　營房裏有人嘆息，有人相互敘話，“此番壹別，下輩子再見了。”“當兵吃糧，總有這壹天，沒啥大不了。”“自然不能投降，當年張騫在草原上幾十年也沒變成匈奴人，這天下沒有活在大許朝更好……”
　　進來發兵器的武將有些哽咽地抱拳道：“諸位，告辭！”
　　中軍衙署內，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昝居潤。昝居潤把壹直留著舍不得喝的好茶葉拿出來，等著爐子上的水燒開。過了壹會兒，他又從懷裏掏出壹個小瓶子來擺在桌子上，伸手把頭上的官帽扶正。年輕時無數個日夜寒窗苦讀，苦是吃了不少，但皮肉之苦昝居潤還真是壹點都沒嘗過，也不願意嘗，作為養尊處優的士大夫，他覺得還是喝毒藥比較體面壹點。
　　外面響起了壹聲嘶聲的大喊：“開……城……門！”
　　“嘎……”城門艱澀地被好幾個人才推開，上面的塵土唰唰掉下來，這裏仿佛壹座古墓似的，城門仿佛從來都沒打開過。
　　城門後，數百披堅執銳的戰兵列隊整齊地走向城門。
　　城門外火光通明，照在許軍的甲胄上泛著光輝。無數的敵兵見城門已開，便省得去爬土墻了，他們很快向城門這邊聚集。湧動的火把，仿佛火龍壹般。
　　“啊！板載……”壹片怪叫聲傳來，日軍蜂擁沖了過來，火光中，人群仿佛潮水壹般。
　　“劈劈啪啪……”城門口火藥燃爆壹排閃光，很快又是兩輪齊射。氣勢洶洶的潮水便退潮了……
　　張建奎擡頭左右看著城墻，認為日軍在城門口吃虧壹次，會爬雲梯從城墻上下來。而且現在所剩的彈藥已不足以再次齊射。
　　他當下便下令道：“換刀盾！將火槍扔出來！”
　　壹些親兵便陸續上去，拾起“啪啪”丟出軍陣的火器，往城內的壹堆篝火上扔。
　　沒壹會兒，第二批敵軍已湧了上來，喊叫聲再次彌漫在夜空中。張建奎大喊：“準備……站著死，不負虎賁軍威名！”
　　“喝！”眾軍齊聲大喊。
　　“啪啪……嗖嗖……”蝗蟲壹般的箭矢撞了上來，在盾牌上、甲胄上仿佛冰雹壹般，時有人受傷哼聲。
　　少頃，瘋狂的人群便沖到跟前了！乒乒乓乓壹頓撞擊聲，兩軍短兵相接，頓時仿佛炸開了鍋。
　　許軍東島指揮大部分出身舊禁軍，本身就是步軍近戰人馬，此時以密集的陣型，與日軍拼殺起來。人們瞪圓了雙目，提著單刀只顧亂砍，肩膀抵著肩膀，根本不需要招數，只需要力道！
　　“啊！”壹個日軍士卒雙手捂著臉，叫得嘶聲裂肺，卻被後面的人猛力掀了壹把，壹個踉蹌撲將上來，前胸立刻被許軍的單刀刺穿！後面的日軍士卒也撲上來，壹下子將許軍士卒按翻在地。許軍士卒刀已拔不出來，瞪眼看著壹把鋒利的弧形長刀對著自己的面門，他徑直伸出雙手抓住刀鋒！鮮血立刻順著刀面流淌下來，刀尖也稍稍偏了方向，“釘”地壹聲刺在胸甲上，那日軍士卒借助全身的重量，將刀尖刺穿了板甲！但是忽然腦袋上的涼帽“啪”地就變成了兩瓣，那廝慘叫壹聲，滿頭是血地撲倒下去。
　　許軍士卒的板甲被刺穿，卻擋了力道刺得不深，掙紮著從地面上爬了起來，雙手都是血。頭盔也掉了，披頭散發滿臉的血跡不是他的。
　　他胸上插著壹把刀，痛苦地站在那裏，瞪著眼壹看，周圍的刀刃在火光中揮舞，所有人都像發瘋了壹樣廝殺劈砍，人們恐懼的叫喊拼命地發出最大的聲音，此地仿佛壹座修羅場。
　　許軍士卒雙手只有疼痛和麻木，握不住任何東西了。背後全是密密麻麻的盔甲，前面的敵兵大張嘴沖上來了！他壹時間不知所措。
　　“啊！啊……”那士卒張開雙臂，大吼著沖出去。面對的幾個日軍士卒嚇得倒退了幾步！太他娘嚇人了，壹個披頭散發壹臉是血的大漢撲上來，雙手也是鮮血直滴，大張著嘴，口水和血水壹起沿著牙齒流出來！
　　要不是周圍都是人的戰陣，這大半夜的若是看到這樣壹個人，非得被活活嚇死！
　　“釘！”壹個日軍士卒拿長槍刺過來，木桿壹彎，楞是沒刺進去！“哐！”壹聲撞擊，火花點點，壹把武士刀劈在士卒的肩甲上……肩甲同樣是板甲，刀鋒都崩裂了，那披頭散發的士卒還壹臉痛苦地站在那裏沒死！
　　終於“哢嚓”壹聲堅物碎裂般的聲音，壹把刀對著他的腦袋豎劈下來，士卒立刻沈重地向前傾倒。
　　“嚓！”壹聲恐怖的聲音，閃爍著火光的刀鋒從壹個日軍士卒的面門掃過，那士卒的臉上，從腮部、嘴角到另壹邊臉全部被撕開，鮮血橫流。他從喉嚨裏發出驚懼的慘叫，下巴再也合不攏，聲音非常奇怪，完全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
　　城門口短兵相接的狹窄之地，屍體很快堆積起來了！血水在屍首之間與泥土混成壹片，人馬仿佛在稀泥裏痛苦地跋涉，又好像在黑暗的地獄中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