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虎口（三）

　　火藥爆炸之後，壹大團濃烈的煙霧好像雲層從天上掉下來了壹般，滾滾的硝煙、塵土籠罩在城墻，雲層在風中慢慢地向上空和周圍蔓延。數百步外的周軍營地前方戰馬驚慌，陣營動蕩。
　　天地間都籠罩在“隆隆”的回響和震驚之中。少頃，周軍營地上鼓聲大作，壹股有點淩亂的馬隊迫不及待地湧出了陣線，向前奔湧而去……至於埋在地下的火藥爆炸之後情況如何，沒人知道，煙霧太濃了。
　　周軍也沒事先靠近爆炸點，壹則可能會暴露位置，二則怕誤傷自己人。巨大的爆炸聲驚慌了馬群，率先沖出去前鋒人馬隊伍混亂，顯得有點倉促而迫不及待，因為此時的每壹彈指都太重要了！稍有拖延就會給守軍更多的準備時間。
　　而陣營內的大股人馬正在重新整頓隊列，叫罵聲吆喝聲壹片喧嘩。太多人急著沖過去也沒用，戰前中軍就判斷豁口不會太大，前期靠近的人馬再多也用不上。
　　郭紹按劍立在馬上，和身邊的人壹起觀望著此刻的情形。陣營上壹片動蕩，鼓聲、叫嚷不絕於耳，旌旗在人海中遊動飄蕩；相距甚遠的兩股人馬已經沖向了各自的目標！
　　場面緊張又混亂，但亂中有序，每個指揮都在做各自的事。將士們的吶喊、武將們的吆喝，讓城外的廣袤大地上氣氛急促。
　　急劇沖突的前壹刻，氣氛是最緊張的。郭紹此刻卻什麽都沒做，並且壹言不發，默默地關註著周圍的每壹處微妙的氣氛。
　　宏大的場面，在爆發的那壹刻就不是某壹個人可以控制的了，它就像脫韁的野馬會順著它應該的方向狂奔！但在起初，郭紹掌握著主動權，從預謀到時機都操於中樞，仿佛宇宙爆炸前的壹點和規則、源於造物主。
　　郭紹知道，自己的決策，將會有很多人因此喪命，將會有很多家室因此改變命運。他瞪圓眼睛看著已經沖近城墻的人群，心裏默默地道：只要是戰爭就會死人，這壹切都是值得的！
　　……爆炸的濃煙深處，光線也為止黯淡，仿佛沖進了烏雲密布的黃昏。但是當空的太陽光，卻如箭矢壹樣穿透濃煙，證明著此時青天白日的真相。
　　能見度比較低，馬奔跑的速度也漸漸緩下來。前面的人拿手捂著口鼻，小心呼吸著，卻依舊咳嗽不已。
　　壹道黑漆漆的影子進入了人們的視線，規則整齊的城墻影子中間，壹處大約只有六七步寬的豁口出現在了眼前。其實那不是豁口，而是壹堆廢墟壹樣的土山，且很高！但是那段城墻確實已經塌了，十余步厚的城墻、厚實的石基和夯土沒能騰空炸飛，而是向下坍塌，絕大部分土石都堆在了原處。
　　最前面的幾匹馬已經沖到了廢墟跟前，戰馬上不去了，整股馬隊仿佛洪水沖到了壁壘上，全都被擋住。鋒芒的進展戛然而止！
　　隨後的指揮使也瞧清楚了狀況，他立刻大喊道：“傳令，馬壹停，全部下馬，拿好兵器！”
　　騎著馬已經無路可走，當然要下馬；所以指揮使不假思索立刻先下了壹道軍令，這不是多余的。人們在這種關頭，心裏面繃著弦，表現完全比不上平素的冷靜機靈，臨時大部分人都靠本能反應，腦子是懵的……指揮使做小卒和低級武將時就是長期這樣，體驗很多。這時候平時熟悉的武將壹發號施令，加上服從軍令的千百次訓練，大夥兒就會不假思索聽從上峰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要幹什麽了，就不會亂！
　　果然大夥兒紛紛下馬準備兵器，無壹亂跑。
　　指揮使這時才緊張又焦急地思慮。其實他也有點懵……只是他不能犯暈！
　　他想起了中軍叫他復述過的軍令：首先盡力將兵力投送進城，其次是穩住陣腳、打開豁口。其它作為，指揮使有臨機決斷之權！
　　指揮使不敢遲疑，哪怕不是最好的軍令，也比什麽都不說要好。此時此刻，他的話就是所有人必須遵從的軍令，壹人說了算，除非死了才有副指揮使說話的份！
　　“沖上去！後退者，任何人可殺！”指揮使撕聲大喊。
　　“殺！殺……”前面的人頓時大喊著拼命往土堆上爬。但很快就發現煙霧之中人頭晃動，北漢軍已經湧上來了……顯然北漢軍對炸城有所預備，周軍騎馬跑了幾百步的時間，北漢軍只要有所預備完全來得及增援了。
　　土堆上先是許多長槍向下面刺，士卒下盤向後用力、上身向前猛刺，大量的人從上頭俯沖，有的人甚至滾著下來。
　　周軍前面都拿著盾和單手兵器，有單刀、鉤、錘等，擋不住長槍兵的俯沖。壹時間，鐵槍先攻擊到了周軍士卒，短兵相接之處“叮哐”作響。但是北漢軍剛壹接敵就沒討著好，他們俯沖下來後，隊形混亂，腳下又跌跌撞撞，許多人直接撞進了周軍人群縱深，幾乎變成了單兵混戰。在接觸之處周軍以多打少，前後許多人圍著壹個北漢軍士卒亂砸亂砍。
　　“啊！呀……”慘叫聲頓時在土堆上響起。飛濺的鮮血被濃煙掩蓋。
　　人們像是在泥地裏掙紮壹樣，拼命地沖上了土坡，後面的人大喊大叫“殺啊！後退者斬……”
　　周軍將士紛紛大聲叫喊著沖殺向北漢軍人群，刀盾比較短，不主動沖攻擊不到北漢軍隊列。前面的人舉著盾，揮起刀亂劈，都不知道砍到了什麽東西，只聽到哭爹喊娘的慘叫。周軍士卒也在慘叫，地面很難活動，周圍都是人，根本無法躲避，長槍刺來只有拿軀幹硬接，壹個盾牌是擋不住許多攻擊的。
　　那鐵槍頭猛力紮在板甲上，多數沒刺穿，但是會把鐵甲紮得深深凹陷，疼得周軍士卒大叫，加上大夥兒心裏其實壹直帶著恐懼，此時叫喊聲更是鬼哭神嚎！那兵器要是刺偏了位置，用力很猛，會擦著鐵甲滑過來，在黯淡渾濁的空氣中，確是火花閃耀；金屬緊貼摩擦的聲音，酸得能人的牙都發軟！
　　壹個受傷的周軍士卒手腳發軟倒在了地上，立刻被各種腳劈頭蓋臉地亂踩，痛得他拼命呼喊，卻爬不起來，身上踩著人甲壹個就是兩百來斤，很難再站起來。
　　“戰至最後壹滴血！倒下就是死！”壹個十將扯著嗓子大吼。
　　豁口只有六七步寬，率先沖近的周軍人馬就有五百人之眾，加上攀爬的道路極其難行，上面又被北漢軍阻擊，推進受阻，很快就造成了擁堵；豁口位置的人馬越來越密。
　　就在這時，只聽得“嗖嗖……”直響，空中的箭矢如同雨點壹樣拋射下來，又像冰雹壹樣“叮叮當當”砸下來，時不時傳來壹聲痛叫。
　　周軍這邊隊伍有點混亂，指揮使擡頭大喊道：“弓箭……”話音未落，忽然壹枝從煙霧中飛來，“鐺”地壹聲射中了他脖子上披的壹層鎖子甲，力透細鐵環，箭簇穿進了他的脖子！
　　指揮使叫都沒叫壹聲，瞪圓了雙目就仰倒，嘴裏的血帶著唾沫壹起冒了出來。
　　“李將軍！李將軍……”身邊的部將和親兵大急上去扶起他。
　　指揮使的腳在地上蹬了幾下，上頭副指揮使鄭斌的臉出現，手捂住了指揮使的脖子。指揮使緊緊握著劍鞘，擡了壹下手。副指揮使鄭斌急忙抓住他的劍鞘，急聲問道：“李將軍是要將兵權交於我手？”
　　指揮使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把握劍的手放開。
　　鄭斌拿了劍，咬著牙看了被人扶著上身的人壹眼，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指揮使李將軍，令本指揮將士受我節制，副指揮使鄭斌！”
　　鄭斌握緊拳頭，皺著眉頭，完全不顧頭上箭矢紛飛，稍許他又大聲道：“傳令！陣前不得後退；陣線五步之後的人，立刻修整進攻坡道！”
　　他繼續下令道：“山坡以下，諸部武將驅趕士卒向兩側讓開整頓隊形！弓箭手在中央聚集！”
　　前方短兵相接之處，人們估計管不了上峰什麽命令了，前後的軍士擠作壹團，雙方拼命廝殺妳死我亡，前無去路、後無退路！那裏就是個修羅場壹般，人們的叫聲十分慘烈。
　　但後面沒有交戰的人馬紛紛重整隊列，漸漸恢復秩序，戰鬥開始僵持，已經無法憑壹股士氣有什麽突破了；這時候組織和戰術尤為重要。
　　遠處又有壹股周軍馬隊慢跑著增援上來了，援兵不再是亂哄哄壹股人馬，雖然騎著馬，確實隊列縱橫分明，成建制地推進。當前壹幫重甲親兵護衛的大漢，卻不只是個指揮使，而是右廂第六軍的軍指揮使。大將親自上陣，他需要到前線去督戰、維持陣前秩序。
　　北漢軍也漸漸回過神來了，坍塌豁口兩邊，城墻上也增援來了大量軍隊，他們到了豁口上方，拿著弓箭、木石從上面射擊、投擲密集的周軍人馬。周軍前鋒被三面夾擊，但猶然沒有崩潰，繼續在恢復組織。精銳人馬的抗壓能力，比起壹般軍隊來逐漸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