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壹章 鼻涕

　　郭紹讓縣令確認了巫山白姥的身份，又在相見時以禮相待……見個面主要表明他的誠意交好態度；然後留下兩個親兵“協助”巫山白姥醫治傷兵，便告辭了。
　　……小娘子悄悄說道：“果然樹大招風，這下好了，倆尾巴盯著咱們。三姨估摸著要被逼去給他那個什麽好友治病，那生病的人，不會在東京罷？”
　　“白姥”皺眉道：“什麽生病的好友在東京？嵐兒從北方來，認識那個周國的將軍？”
　　被叫“嵐兒”的小娘子就是陸嵐，她忽然氣呼呼地說道：“不認識！那郭大帥就是災星，人稱‘郭破城’，走到哪兒，哪兒就城破，我瞎眼了才認識他。”陸嵐沈吟片刻，又道：“因為‘巫山白姥’名氣很大，那郭大帥說有個好友病了，這不才到處找三姨。我就怕，他從東京來的、什麽好友是不是在東京？三姨要去治病真要走遠路了。”
　　“我哪兒都不去。”白姥忙道，“‘巫山白姥’又不是我，他要找應該找妳才對。”
　　陸嵐無奈道：“我給人看病，人家問我哪兒的，我就說白樹彎白家的……三姨姓白，又是那地方唯壹的女郎中，當然以為是妳了。”她嬌聲道，“三姨，我費心費力醫好了別人，都替妳爭光了。”
　　白姥正色道：“要不我讓家父到城裏來，找城裏的長輩們說清楚，巫山白姥不是我，把事澄清。”
　　陸嵐道：“算了罷，那麽麻煩。我壹介女子，要那名頭有什麽用？人們以為是誰都沒關系……就當是我報答三姨家收留我們父女之恩。”
　　“咱們是親戚，說那恩吶怨的有什麽意思。”白姥道。
　　陸嵐的娘就姓白。她家本來在幽州，幾年前她的娘被契丹人搶走了，陸家避禍搬到了涿州；去年初周朝北伐，周軍屯兵涿州，郭紹就住在“陸神醫”家裏。
　　郭紹在涿州屠殺遼騎數千，後來周軍退兵，人們怕遼國屠涿州報復，城中很多百姓都跑了。陸家那時也在兵荒馬亂中收拾細軟南奔。陸神醫先去河北相州、投奔女兒的娘舅白家，發現娘舅家已經人口雕敝，白家的人就帶著陸神醫輾轉回到故鄉老家……巫山縣白樹彎。
　　陸神醫年紀大了，經過壹番折騰身體遭不住壹命呼嗚，陸嵐就被白家收留。
　　她從小就跟著她爹行醫，底子打得很牢，在白家發現了大量失傳的醫典和在北方找不到的藥材，邊學邊用；在診斷之中嘗試醫典上學來的新法，竟屢試不爽醫術精進，治好了不少別的郎中都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癥……看來她的“三姨”確是資質平庸，守著那麽多祖傳典籍，壹直沒多大的作為。
　　陸嵐剛到巫山時人生地不熟，三姨對她最好，所以和“白姥”的感情最好，經常跟著白姥行醫……“白姥”的面相有點像陸嵐的娘，她還真當娘壹樣照顧。
　　她已漸漸在巫山過得習慣了，以前娘會說蜀國方言，陸嵐兩種口音都會，現在她和當地人也沒多大區別。
　　……及至中午，倆人回到白家的藥鋪上吃飯。陸嵐吃飯不可能蒙著臉，她取下帽子，拿下面巾，頓時壹張腫得不成樣子的臉露了出來。
　　白姥看了壹眼，壹口氣沒憋住嗆得直咳。
　　陸嵐想做個表情、表達壹下情緒，但是臉上腫著什麽表情都沒有。只得擺上飯菜，和三姨壹起吃飯。
　　“這是蜂窩，多吃點。”陸嵐勸道，“我就是為了這點蜂窩，看我的臉，都成什麽樣子！那些蜂子也死心，我跳到溪裏它們還不走，在水面上嗡嗡嗡……”
　　她不說還罷，壹說白姥又忍不住笑得喘不過氣來：“我不喜吃甜食，特別是這東西，以後別去弄了。”
　　陸嵐道：“看在我拿命換來的，三姨把它吃了吧，有好處。”她小聲道，“三姨還不到三十歲，身上的肌膚好像是未老先衰，胸脯都垂成那樣了，真得好好調養。”
　　白姥聽罷又傷心又不高興，默然不語。
　　陸嵐也沒再多嘴。白姥拿筷子在魚湯裏攪了壹陣，說道：“怎麽全是魚頭？”
　　“本來就是魚頭湯……還有這個是專門弄的雞皮，和隔壁嬸子合買的壹只雞，她要肉，我要皮。”陸嵐壹本正經道，“妳相信我，這些東西多吃，說不定三姨的就重新鼓起來了。”她說罷在胸脯上誇張地比劃了壹下。
　　她壹邊說，壹邊拿筷子敲開魚肉，吸了壹口黏糊糊的魚腦。
　　白姥的嘴壹陣抽搐：“鼻涕壹樣的東西……”
　　“三姨，真是的！不能不說出來嗎？”陸嵐沒好氣地看著碗裏的魚頭，眼睛瞇成壹條縫兒，想生氣卻看起來笑瞇瞇的壹樣。
　　白姥道：“小孩兒流的鼻涕，能‘呼呼’吸進嘴裏那種，和妳壹樣吸。”
　　陸嵐徹底沒轍了，氣道：“我就吃鼻涕，吃了胸脯大、肌膚滑，不會變得癟癟的！”
　　倆人在壹起沒什麽輩分的講究，壹邊鬥嘴壹邊吃完飯。
　　陸嵐回到自己住的廂房裏，從懷裏摸出兩枚黃金扣子來。自言自語道：“真是稀奇，這世上還有喜歡送人腰帶扣子的人。”
　　兩枚扣子，其中壹枚是去年初郭紹住在涿州時當作付“住宿費”，另壹枚就是今天早上給他送還書信時給的報酬。陸嵐拿在手裏把玩了壹陣，兩枚東西應該不是壹個地方出產，做工和樣式都完全不同。
　　她懶洋洋地躺到了床上，拿著兩只扣子“叮叮”地無意識地敲著玩兒。又想起昨晚撿到的那些信，她是點著燈逐字看完了，壹時間心裏不知怎麽七上八下，卻是有點氣憤。
　　“他的事與我何關！”陸嵐猶自嘀咕了壹聲，心道：我要找個我爹那樣的人嫁了，我娘以前就過得很好……還要在壹個太平安穩的地方過活，別像娘在幽州那樣，被人強搶了去。
　　想到郭紹，她小聲道：“我招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陸嵐經歷了壹些事，性子潑辣些了，也比較理智……其實她壹直就更在意現實的東西。
　　當年她學醫到十二三歲的時候、忽然非常用功，書都背熟了很多本，比那考進士的書生還賣力……想法很簡單，現在看來也很好笑。當時她家在幽州鄉下，周圍大部分都是風吹日曬種地和放牧的人；婦人也會在地裏幹活。
　　陸嵐當時就想，自己長大了出嫁，也會和那些婦人壹樣勞作，被曬得又黑又醜？她是很認真地尋思了很久，覺得如果能像她爹壹樣給人看病掙錢，就不用去勞作了，於是乎就開始很用功地背書。多可笑的動機，學醫不是為了立誌救人，就因為不想下地幹活。
　　不過現在陸嵐回憶起來，雖然當初的想法是比較可笑，但似乎沒有太大的錯；現在至少還有點養活自己的本事，不然白家收留了她、時間稍長也不壹定不會嫌棄。嫁人的話太多男子靠不住，所托非人定要後悔終生……像三姨那樣被拋棄，生育後又受委屈，頭發都全白了；身上的皮膚變得松弛毫無姿色，男人都嫌棄她……現在三姨想改嫁，都找不到順眼的人。
　　可是這世道家裏如果沒男人，等長輩去世了，恐怕沒法生存。
　　陸嵐躺著壹頓胡思亂想，告誡自己壹定要擦亮了眼睛、不能所托非人。然後迷糊地小睡了壹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