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地契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深夜。
陳府深處還傳來哄笑聲、奏樂聲,還有歌姬的歌聲。
陳禮欽的嫡系官員不等三日後的宴席,便帶著小廝、擡著禮物紛至杳來,踏破了陳府的門檻。
然而陳府的熱鬧,與銘泉苑無關。
此時此刻,陳跡躺在銘泉苑的拔步床榻上,直勾勾的看著頭頂帷幔發呆。烏雲仰躺在他身邊,壹起發呆。
床榻上,床褥墊了三層,最底下是棕葉編織的棕墊用以防潮,第二層是剛彈好的棉花褥子,第三層是蠶絲床單。
床鋪柔軟,比學徒寢房裏的通鋪不知道強了多少倍。這裏沒有腳臭,沒有鼾聲,可陳跡偏偏睡不著了。
他總覺得離開洛城之前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卻壹時間理不出頭緒。
烏雲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陳跡,妳要實在睡不著,不然就偷偷溜回醫館睡覺吧,天明了再回來。”
陳跡樂了: “我不是非住醫館不可,只是到了新家睡不著而已。”而且,那些打呼嚕、翻被子、亂蹬腿的人,也都不在醫館了啊。
陳跡開口問道:”烏雲,等咱們救出郡主,壹起出海吧?咱們也從啟明壹路坐船去旅順口岸,去景朝。”
烏雲翻身而起,好奇的嘀了壹聲:”去找妳舅舅嗎? “陳跡想了想說道:”不找,誰也不找。咱們去大山裏當個獵戶,在山上結廬而居。到時候,冬天我帶妳去抓冬眠的熊瞎子、傻泡子,夏天我帶妳去掏蛤蟆、捉知了,深秋的時候咱們就把梨子都摘下來,做成凍梨吃……然後去更北方看極光,坐雪橇。”
他陷在吳宏彪曾編織的美好故鄉裏,連烏雲也有些憧憬。
陳跡心說自己如今是先天境界的行官了,去大山裏還不是橫著走?和動物打交道,可比與人打交道強多了。烏雲好奇:”那妳藏在大山裏,山君門徑可就沒有冰流了。三十六歲之前到不了尋道境,妳沒法長壽的。”
陳跡語氣輕松:”活那麽久做什麽,師父都說了,壽則多辱。”
烏雲沈默片刻:”但我看師父每天挺開心的。”
陳跡疑惑:”開心嗎?我們幾個在醫館,每天都快把他煩死了。”烏雲隨口道:“他只是嘴上說說的。師父在正屋裏從窗縫看妳們在院子裏打鬧,笑得挺開心呢。”
“是嗎……”
說話間,銘泉苑外傳來敲門聲。
陳跡掀開被子下床,披著大整走進院裏:“誰啊? ”
陳禮欽溫聲道:”是我。”陳跡撥開門閂。
剛開門,他便聞到撲鼻的酒氣,只見陳禮欽黝黑的臉頰透著紅紫色,醉意都寫在臉上。
陳跡疑惑道:”陳大人怎麽深夜前來? ”
陳禮欽已經聽習慣了 ‘陳大人’三字,眉頭都不皺壹下:”怎麽在自家住,還撥上院子裏的門閂?放心,咱們陳府家丁夜間有巡視,不會放歹人進來的。“陳跡笑了笑,沒有回答。
陳禮欽突然意識到,陳跡防的並非是陳府外的歹人,而是陳府內的歹人。
他壹陣語塞而後輕聲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
陳跡側開身子:”陳大人請。”陳禮欽進了院中,打量著院子:”這地方可還滿意? ”
陳跡笑道:”自然是滿意的。”
兩人站在院中,突然相視無言,氣氛詭異的安靜。
許久之後,陳禮欽輕咳壹聲:”到了京城,府中還會給妳留出壹間單獨的院子,放心,不會比問宗和問孝的差。”陳跡拱手道謝:”多謝陳大人。”
這句話說完,陳禮欽壹時不知說什麽好,陳跡也不急於開口,就這麽靜靜地等著。
又過了許久,陳禮欽嘆息道:”今日我當著外人的面,不能直接將家醜掀給他們看。陳家之顏面,非我壹人之顏面,妳我身為陳家人,自當好好維系它,不能辱沒了陳家的門楣。讓外人知曉了家醜不會有人真的擔心,只會看咱們陳家的笑話。”陳跡嗯了壹聲。
陳禮欽背負雙手,站在臘梅樹前:”我知曉妳這些年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放心,往後的日子不會再讓妳遭受這種不白之屈。”
陳跡拱手道謝:”陳大人知我清白便好。”
此時,陳禮欽回身,從袖中抽出壹張紙契遞給陳跡。
陳跡疑惑:”這是? “陳禮欽說道:”司禮監查抄靖王府與劉家家產,壹些不重要的產業便就地發賣。妳手裏的這張,乃是太平醫館的地契。我知曉妳在那裏住了兩年,對那裏有感情,索性托人買了回來。我想著,咱們雖然要去京城了,但這也算是在洛城留下個念想……”
陳跡神色壹動,趕忙將地契展開,只見地契擡頭處寫著五個大字:分畝歸戶票。
“三十三都六面奉,本府明示丈過田地山塘,安西街十二號……”陳跡將地契小心翼翼折起,塞入袖中。而後,他雙手交疊,深深壹揖:”多謝陳大人,陳大人有心了。”
陳禮欽神色復雜的看著陳跡,他送來價值千文的洞子黃瓜時,陳跡沒有動容,他說要為其安排東林書院學習、鋪平科舉之路時,陳跡也沒有動容。
唯有此刻,他終於感受到陳跡發自肺腑的感謝。
陳禮欽壹時間有些局促,他扶起陳跡:“這是做什麽?妳我父子壹場,我為妳做這點事也是應該的……”不等陳禮欽說完,卻見陳跡回屋穿好衣服、抱起烏雲,大步流星的往院外走去:”陳大人,我出去壹趟。”
“妳去哪……”陳禮欽看著陳跡的背影擡起手來,最終慢慢放下。
劉家巷。
壹戶破落人家中,傳來男人粗重的咆哮聲:”當初老子說別學醫、別學醫,妳小子非要去學,說是能給老子賺錢。老子花了那麽多銀子打點關系送妳學,錢還沒賺到,醫館便沒了。如今老子花的銀子全都打了水漂,妳們說說這筆賬該怎麽算? “屋中,桌子上燃著微弱的油渣燈。
地上的青磚缺了角,朱紅色的八仙桌也掉了漆。
壹名三十余歲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氣喘籲籲,肥胖的身子微微顫抖,口中噴吐著濃重的酒氣。
劉曲星跪在堂屋門前低著頭,他母親跪在壹旁滋然欲泣:”老爺,醫館沒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和星星沒有幹系啊。”“沒有幹系?”男人冷笑:”妳說沒有幹系就沒有幹系?”
劉曲星低聲道:”那您說怎麽辦?”
男人瞇起眼睛:”那壹日在密諜司衙門與妳說話的人,是不是個大官?我見過他,他先前也是妳們醫館的學徒對不對。”劉曲星嗯了壹聲。
男人又問道:”我聽說他是陳家的人?”
劉曲星又嗯了壹聲。
男人說道:”當日他願意出手相助,說明妳們還有同窗情誼,妳明日去尋他,讓他給妳安排個差事。到時候妳在司禮監做事,這洛城的達官顯貴還不是想拿捏誰便拿捏誰?”
劉曲星執拗道:”我不去,我和他沒有情誼。”男人抄起桌上的酒碗砸了過去,劉曲星偏頭躲開,啪的壹聲,酒碗在他背後的小院裏碎了壹地。
劉曲星身邊的母親趕忙摟住自己兒子:”老爺,星星不想去便不去吧,賺錢的營生多得是,先前制備局的分紅不都給您了嗎?那些銀子夠咱家花好些年呢。”
男人哂笑:”提起銀子便來氣。我在賭坊好好的,妳偏要去尋我晦氣,害我把銀子全輸掉。妳這婆娘就是個掃把星,自打我娶了妳,便沒壹件順心事!”女人呆跪在原地:”都沒了?老爺您把五百兩銀子都輸沒了?當初咱可說好了,若是星星沒能當成太醫,這筆錢便留給他開間醫館,您怎麽能把銀子全輸了呢。”
男人站起身來,壹腳踹在女人臉上,將女人踹翻在地:“輪得到妳質疑老子? ! ”
壹直隱忍的劉曲星驟然擡頭,腰桿挺直:”不許打我娘!”男人怔了壹下,而後壹耳光抽在劉曲星臉上:”反了天了,送妳去學個醫,還把妳翅膀學硬了?”
劉曲星被扇得側過臉去,臉又轉了回來:”不許打我娘!”
男人獰笑:“也不知道醫館那老不死的是怎麽教的妳,竟教會妳忤逆妳爹了!”
劉曲星站起身來,猙獰道:”不準罵我師父!”
男人又壹耳光抽在劉曲星臉上:“那老不死的就這麽教妳做人?”
劉曲星回頭,壹字壹句說道:”我說了,不準再打我娘,不準再罵我師父。”
男人怒極而笑:“我罵他怎麽了? ”
劉曲星猶豫片刻,轉身出門,從廚房裏拎了菜刀出來。他舉著菜刀,渾身顫抖著說道:”妳再打我娘壹下試試?妳再罵我師父壹句試試!”
男人扯開胸前衣襟,露出肥肚脯來:“妳還真能砍死我不成?來啊,砍妳老子……”
話音未落,男人向壹旁躲去。
噪的壹聲,菜刀砍在了他身後的八仙桌上。男人驚魂未定,若他方才不躲,這壹刀怕是要將他開膛破肚。他轉頭看向劉曲星,卻見對方壹臉的狠勁兒,以往從未見過。
劉曲星把菜刀從桌面上拔出來,森然道:”跟我娘和離,現在就寫和離書,若不寫,大家都別活了!”
男人向後退了壹步:”這些年妳們娘倆吃我的、喝我的……”
劉曲星舉著菜刀往前走了壹步:”五百兩銀子還不夠還妳的?我和我娘不欠妳了!妳寫不寫,不寫現在就砍死妳!”男人身子抖了壹下:”寫就寫!我看妳們離了我,能上哪喝西北風去。這屋子是我的,妳們今晚就從我家裏滾出去!”
劉曲星冷笑壹聲,盯著男人將和離書寫下:“按手印!”
男人罵罵咧咧:”家裏又沒印泥。”
劉曲星從自己手心割開壹條口子,攤開手掌遞到男人面前:”沾著我的血按!”男人身子壹抖:“妳小子壹定是叫臟東西給附了身,我看妳活不了多久,明天便讓城隍爺爺將妳收了去。”
眼見男人按下手印劉曲星撕了衣擺裹住手上傷口。他拿了和離書,拉起母親便往外走去。
壹推開門,劉曲星站在門口茫然了……該去哪裏呢?
然而正當此時他母親低聲說道:”星星,地上這是什麽?”
劉曲星低頭看去,卻見門前小巷子的青石板路上,有人用兩錠銀子壓著壹張白紙。他彎腰拾起銀子,撿起地上那張白紙打量:”這是……這是太平醫館的地契!”
女人啊了壹聲,回頭看壹眼身後的男人,壓低了聲音說道:”醫館的地契怎麽會在這裏? ”
劉曲星不答,他焦急的掃視巷子兩端,只見壹個瘦削的背影剛剛走至小巷盡頭,頭也不回的拐進黑夜。
他發足狂奔追去,可出了巷子,黑夜裏卻再也不見那個身影。劉曲星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別走,妳們都回來啊!”
復查,請假壹天,明天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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