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杖斃

　　陳禮欽袍袖下的手指微微顫抖。
　　好不容易歸家的兒子，卻被安排在雜物堆中。
　　莫說是張拙氣憤，他焉能不知這其中蹊蹺？他又何嘗不氣憤？然而事已至此，將此事傳揚出去毫無益處。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別人知道此事，只會徒增儒林笑柄。至於陳跡他只能事後再想辦法補償，眼下卻不能聲張。
　　聽泉苑門外，陳禮欽看著滿院子的傳瓦，思索片刻後對小廝吩附道：”將管家帶來，我且要問問他怎麽回事，這麽點小事都
　　能聽錯！夫人明明給陳跡安排的是銘泉苑，怎麽將陳跡領來了聽泉苑？”
　　“是,”小廝神色緊張，低頭便走。
　　張夏覺得不對勁，急忙悄悄扯了扯張拙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道：“爹，小心他通風報信串通口供，讓管家將此事遮掩。”
　　張拙捋了捋胡須，高聲道：“那小廝，回來！”
　　小廝怔了壹下：”張大人有何吩咐？”
　　“妳且在這裏等著，”張拙看向張夏：”閨女，妳去隨便找個小廝，尋管家過來。”張夏答應下來，跑得飛快。
　　陳禮欽怒目相視：”張大人這是做什麽？ ”
　　張拙在壹旁漫不經心道：”陳大人，管家真的聽錯了嗎？妳心裏應該有數。陳跡，陳夫人安排住處時妳在不在場，在場的話,
　　妳且說說她給妳安排的是哪裏？別怕，我為妳做主。”
　　陳禮欽袖子中的拳頭驟然握緊。
　　當時梁氏安排住處陳跡可是在場的。而且，梁氏將安排的理由說得清清楚楚：銘泉苑離陳問宗、陳問孝住處遠，聽泉苑離得近，怎麽都不會弄錯。
　　若陳跡年少不顧大局，將壹切抖落出來，他陳府的名聲可就壞了。
　　此時，張拙見陳跡沒回答又催問起來：”陳跡，妳當時聽清了嗎？陳夫人說得是哪裏？”
　　陳跡微微壹怔：”是銘泉苑。”
　　陳禮欽心中壹松，十七歲的孩子已知顧全大局，難能可貴。張拙聽聞陳跡此話，心中有了默契：陳跡此番只想弄死管家，不打算將戰火燃到梁氏身上，現在陳跡剛剛回府，還沒到把梁
　　氏架在火上烤的時候。
　　但張拙嘴上卻不依不饒，往前壹步對陳跡說道：”妳不要怕，有什麽委屈便說出來，本官為妳做主。大不了以後這陳府咱不
　　回了，放心，我保妳吃穿用度樣樣都比張錚強，他如今住的宅子，今晚就騰出來給妳！”
　　陳禮欽不耐煩道：”張大人自己沒兒子嗎，總惦記別人的兒子做什麽？這些話讓張錚聽了心裏怎麽想？”張錚樂呵呵道：”我不介意的，陳跡今晚肯來，我今晚就搬到其他院裏……睡大街上都行。”
　　陳禮欽語氣壹滯:”妳！”
　　此時，張夏領著管家彎腰低頭，匆匆趕來。
　　管家來到眾人面前，先是看了陳跡壹眼，又看了看聽泉苑敞開的大門，當即明白東窗事發。他拎起衣擺跪下，壹邊磕頭壹邊說道：”老爺，壹切都是小人的錯，還請老爺責罰！”
　　陳禮欽恨鐵不成鋼：”這麽點小事都能弄錯，陳府還如何交給妳打理？夫人給陳跡明明安排……”
　　“慢著！ “張拙握住陳禮欽的手腕，打斷對方話語。他俯瞰著管家的脊背，笑吟吟問道：”本官且問妳，妳陳府為何好好的銘
　　泉苑不給陳跡住，偏要安排這擺了雜物的聽泉苑給陳跡？”
　　陳禮欽面色壹變，張拙竟要在他陳府誘供。
　　他正要說什麽，張拙手掌驟然握緊，攥得他生疼。
　　壹旁的梁氏想要開口提醒管家，不防張夏突然看向她：”嬸嬸，妳今日好美。”
　　梁氏微微壹怔，下意識道：“謝謝張二小姐……”
　　話未說完，管家已然答道：”回稟知府大人，因為這聽泉苑離大公子和二公子近，所以小人才會將三公子安排在此處。”
　　張拙微微瞇起眼睛，詐是詐出來了，卻沒想到管家竟在毫無串供的情況下，將所有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
　　陳禮欽勃然大怒：”張拙，妳想做什麽？拿我陳府當府衙了嗎，竟行此誘供之事。”
　　張拙拂了拂身上的衣袍，微微嘆了 口氣：”陳大人，若妳家的是是非非，還得由本官這壹任知府來斷，妳不覺得悲哀嗎。”
　　陳禮欽楞在原地。
　　張拙沒有理會他，低頭看向管家：”本官問妳，是誰授意妳這麽做的？”
　　管家已然反應過來，咬牙道：”張大人誤會了，沒人授意小人這麽做，小人也是出於壹片好意，想讓三公子與大公子、二公子多親近親近。”
　　張拙又問：“既然如此，那為何妳領陳跡來此處之後，沒有安排下人打掃？”
　　管家遲疑：”這……”
　　張拙不再多言，轉身拉起陳跡手腕便往門外走去：”走，跟我回陳府，莫要在這裏受委屈了！他陳府連壹個下人都能只手遮天、以下欺上，今日給妳安排個雜院，明日還指不定幹出什麽事情來！”
　　陳禮欽趕忙快走兩步，想要拉住陳跡的另壹只胳膊。
　　可他還未走到，陳跡已掙脫了張拙的手：”張大人，我不去張府。”
　　張拙疑惑回頭：”嗯？ ”
　　陳跡平靜道：”張大人，有個住處就挺好了。”
　　陳禮欽慢慢停下腳步，鼻子壹酸。
　　他冷冷的看了梁氏壹眼，轉頭惡狠狠的看向管家，對壹旁小廝吩咐道：”將管家拖下去……杖斃！”
　　正午的炎炎烈日之下，管家慌了。
　　他身子如篩糠似的顫抖起來，汗水打濕了後背：“老爺，小人冤枉啊……”
　　梁氏拉住陳禮欽，搶過話茬：”老爺，這王貴的母親是您乳母，您先前還說回京之後要去探望她。若您將王貴杖斃了，往後還如何去見她？”
　　陳禮欽沈默不語。
　　梁氏又拉著陳禮欽懇求道：”妾身知道老爺生氣，妾身也沒說就這麽饒過他。這王貴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先拉下去杖責二十，再罰薪三年。妾身這個做當家主母的也有過錯，妾身稍後就去佛堂跪三天三夜，在佛前禁食三日，反思自身過失。”
　　張拙與張夏相視壹眼，這責罰不可謂不重，梁氏等於是將自己的臉面都扯下來保了管家，管家被杖責二十，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
　　梁氏這般作態，管家今日是鐵定殺不成了。
　　但是，這責罰夠不夠，不該由他們說了算。
　　張拙余光瞟向陳跡，而後看到對方神情，又想起對方先前的態度，心中有了底。
　　他上前拉住陳禮欽：”即便這王貴是妳家奴，也不必喊打喊殺嘛。我覺得弟妹這提議便不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家中出
　　了這樣的下人，當家主母自然要好好反省壹下。只是，這王貴傷勢好了之後，不會繼續當管家了吧？”
　　陳禮欽面無表情：”自是不會。”
　　張拙感慨：”本想把陳跡搶走的，卻沒想到他對這陳家感情甚篤，罷了罷了，我也不好再做這惡人。”
　　陳禮欽直勾勾的盯著他：”張大人壹來便將我陳府鬧得雞飛狗跳，如今卻要做好人了？”
　　張拙哈哈壹笑：”陳大人誤會我了啊，誤會，都是誤會！”
　　此時，王貴見自己逃過壹劫，微微松了口氣：杖責也是有技巧的，那些小廝想必不會下手太狠，不然自己有老爺乳母這層關
　　系，早晚翻身收拾他們。
　　王貴想至此處，又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磕得咚咚響，聲淚俱下：”小人愧對老爺，這便自己下去領罰了。”
　　然而話音剛落卻聽後方腳步聲響起。
　　只見陳問宗手中拎著哨棒趕來，他來到陳禮欽面前作揖行禮：”父親，此間又出了何事？ ”
　　陳禮欽隨口解釋：”這王貴迷了心竅，將妳弟弟安排在這雜院中，還故意不遣下人為他收拾院子，如今已查明真相，正要杖
　　責二十。”
　　陳問宗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王貴，目光冷了幾分：“我來。”
　　王貴身子壹軟。
　　……
　　……
　　傍晚，日落。
　　王貴被杖責二十後，奄奄壹息的被小廝擡往住處。
　　陳問宗每壹杖都使出全力，打完二十杖，以至於他許久未曾鍛煉的胳膊，都腫脹酸疼起來。
　　打到第十壹杖的時候，陳問宗累得有些脫力，便又歇了壹陣子繼續打。這二十杖打完，王貴便是連哀嚎的力氣都沒了。
　　他這兩個月來，已是第二次因陳跡受罰，也不知是倒了什麽黴，以前隨意拿捏的庶子，如今卻怎麽也拿捏不住。
　　今日之事，到底是巧合，還是那庶子在精心算計？王貴疼得冷汗直冒，沒有精力去想。
　　小廝們擡著他穿過院子，推開了住處的木門。
　　有小廝低聲道：”幹爹，不是我們不想幫您，實在是大公子下手太狠，我們攔不住啊。”
　　王貴有氣無力道：”閉嘴，把我放在床上，都給我滾！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妳們都想看老子笑話！”
　　小廝撇撇嘴不再言語，大家齊心協力將管家趴著放在床上。
　　正當他們要轉身離去時，卻見管家突然彈起身子呼喊壹聲：”呸呸呸，我枕頭上是什麽東西？ ”
　　小廝們定睛壹看，只見管家臉上糊了壹臉、壹嘴的黑乎乎的糞便，惡臭難聞。
　　王貴發了瘋似的扯著嗓子，歇斯底裏：“誰幹的，這是妳們誰幹的？敢做不敢認是不是，等老子好了，挨個收拾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