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伏城篇

　　嚴瀟……
　　秦滿江註視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這時，嚴瀟忽然站了起來，又俯身貼近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壹些話。
　　秦滿江的眼睛逐漸睜大，可當他轉頭看向嚴瀟時，嚴瀟已經站直了身子背對著他。
　　“所以……去吧。”
　　他沒有轉身，但伸出了手，背對秦滿江搖了搖。
　　車開走了，嚴瀟離開了。
　　秦滿江忽然壹笑，有這樣的同伴在，自己還有什麽顧慮？
　　既然如此，那就做吧。
　　他站了起來，遠遠看見了壹個撐傘的身影。
　　花來了。
　　可這次，秦滿江不再迷茫，他的臉上出現了許久未現的笑容，有些像許壹，有些像陽，卻更像他自己。
　　秦滿江朝花走去。
　　花似乎沒想到秦滿江竟然直接朝自己走來了。
　　他想做什麽？
　　花壹時間不明白秦滿江的舉動是什麽意義，他是在表現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嗎？
　　就像“我已經發現妳們了”之類的。
　　可是，秦滿江只是雙手放在衣兜裏，慢條斯理地走到了她近前。
　　江邊的風變大了，吹得秦滿江的頭發淩亂地飄動著。
　　他站定腳步，略微擡起下巴，嘴角帶笑地看著花：“怎麽，怕我跑了？”
　　這雙眼睛……花怔怔地看著秦滿江的眼睛，明明只是片刻的離開，但秦滿江變化竟然這麽大。
　　上午的時候，他的眼裏像蒙著壹層灰撲撲的霧，可現在他的眼睛很亮，卻又不是鋒芒畢露的銳，那是壹種晴朗夏夜的，如夜空壹般的清透澄澈。
　　也許，他不是我們的未來。
　　而是另壹些人的未來？
　　花撐著傘，頭發被江風吹著，思緒也跟著壹起飄散。
　　“餵，走了！”
　　秦滿江提醒道。
　　花這才回過神，撐著傘跟了上去。
　　……
　　人生有許多事是身不由已的。
　　在已成既定事實，或無法改變現狀的情況下，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態去面對它，處理它。
　　然後想辦法脫離那個讓自己不舒服的環境。
　　就像【瞳界】中的每個人，有人選擇得過且過，有人選擇壹死了之，有人選擇及時行樂，但更多的人，是在掙紮。
　　他們期待著某壹天睜開眼，發現這場遊戲已經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可是，鐘雪燃不會這樣覺得。
　　早上睜開眼時，她眼裏的世界……更加詭異了。
　　鐘雪燃壹只手捂著臉，發絲順著貼著手臂滑了下來，之前察覺到眼中的世界變得不壹樣時，還有壹個人在提醒自己。
　　可現在，那個人死了。
　　但她不相信。
　　這場怪談結束後，只有秦滿江，聶雲真，鐘雪燃三人活了下來，三人作出的貢獻難分伯仲，鐘雪燃自己得到了將近壹百枚靈瞳。
　　收到那壹百枚前，她眼裏的世界本來只是色彩混亂，可現在……她感知到的空間大小，也不對勁了。
　　雖然這種狀況不總是存在，大多數情況下，眼裏的世界是正常的。
　　但每天睜眼那壹刻，她看到的世界不僅色彩完全混亂，而且空間被拉扯得極為高大，明明只是壹個臥室，卻仿佛有七八米的挑高。
　　壹切物品的大小，高矮都在畸變，這種情況如果壹直持續下去，別說進行怪談遊戲了，就連正常生活都幾乎無法辦到。
　　他們說，靈瞳越多的人，眼裏的世界就越是扭曲恐怖，無法想像。
　　那之前“陽”眼中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他是怎麽忍受下來那種情況，沒有被這詭異的“視界”變得瘋癲的？
　　鐘雪燃無法想象。
　　她在床上捂著眼睛緩了好壹陣，眼裏的異象才消失。
　　起床，洗漱，前往嚴瀟的診所。
　　這是今天的安排。
　　她本是不想再參與【瞳界】相關的聯絡，前兩天，她回了壹趟家，真正的家。
　　她去取了家傳的壹些小“道具”。
　　那些“道具”沒有特異能力，只能大致確定壹個人死沒死，或者死了多久，有沒有靈魂殘留。
　　去找那些東西的原因，是許壹。
　　她不相信許壹就那麽死了。
　　在取回家傳道具後，她去了嚴瀟的診所，剛好撞上“秦滿江”回來的那壹幕。
　　這是壹件好事，秦滿江能好好活著，她也感到高興，便答應了去清瞳酒吧聚會，反正嚴瀟也會去。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嚴瀟根本沒去。
　　當時坐在清瞳酒吧裏，確認秦滿江安然無恙後，她的心思就不在那裏了，她壹直在往外瞧，因為之前壹晃眼，好像看到了類似嚴瀟的身影。
　　可是……直到聚會結束嚴瀟也沒有出現。
　　這次聚會，也許秦滿江是嘗到了瀕死的滋味，他有不小的轉變。
　　比如……之前鐘雪燃隱隱感覺到他打算在【瞳界】中建立另壹個聯盟來對抗聶雲真，可現在，秦滿江似乎完全沒了那個想法，不僅如此，在【嫁衣】怪談之後，他開始和聶雲真合作了。
　　聶雲真得到了大多數玩家的信任，有她的支持和建議，大家很快達成壹致。
　　之後的所有怪談，只要是在現實空間內進行，那麽無論有沒有被選中，所有人都要全力提供幫助。
　　就像這次的嚴瀟和夏南壹樣，壹個開車，壹個救人，同樣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作為第壹次嘗試，他們決定今天去喬家村尋找梅思君和喬自如。
　　沒錯……糾結了目前【瞳界】的幾乎所有成員，他們出發前往了喬家村。
　　但鐘雪燃沒去。
　　她雖然對喬自如確實沒有什麽感情，但和梅思君的友誼卻很深厚，如果可以，她願意去幫忙。
　　但……嚴瀟沒去。
　　或者說，昨天無論是聚會，還是在手機組建的聊天室裏談論關於壹起行動的事，嚴瀟都沒有現身。
　　既然嚴瀟不去，那她也不可能去。
　　鐘雪燃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也沒有忘記當時嚴瀟的行為。
　　許壹的屍體……是被他帶走的。
　　現在自己取了家傳道具回來，要驗證許壹的最後的生死，需要先見到許壹的屍體，嚴瀟是唯壹知道的人。
　　所以……她要去診所見他。
　　可是，換上衣服，帶上道具，推開門時，她微微壹怔。
　　伏城，下雪了。
　　同壹時刻……
　　嚴瀟站在診所門口，雙手放在白大褂的衣兜裏，安靜地仰起頭，看著漫天飄揚而下的雪花。
　　作為南方城市，伏城不常下雪，尤其是主城區，幾乎要好幾年才能看到壹場雪。
　　而今年這場雪，似乎要比以往的下過的每壹次都大。
　　出城的路上，此刻也零星地鋪著壹些雪花了。
　　【瞳界】的所有幸存玩家們租用了壹輛豪華巴士，除了嚴瀟和鐘雪燃外的所有人都上了車，正朝著喬家村開去。
　　“下雪了！”
　　“真的誒！下雪了。”
　　“許個願吧！伏城的大雪可比流星罕見。”
　　“對！我希望平平安安，壹切順利……”
　　“那……我希望我們都能逃離這場遊戲……”
　　“我還想發大財！”
　　“哈哈哈，都這種時候了還想著發大財，做夢呢妳！”
　　“……”
　　聶雲真聽著身後大家的議論，雖然不止壹次見過，但看到伏城【瞳界】的這種氛圍，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壹轉頭，“秦滿江”正看向窗外的雪花，壹言不發。
　　“秦先生？妳是在擔心梅先生他們嗎？”她問道。
　　“秦滿江”依舊看著車窗外，沒有回頭，只是平淡地說：“不，我只是覺得，雪這種東西還是飄在空中的時候最美。”
　　“壹旦落地，就會沾上泥濘，變得醜陋不堪。”
　　聶雲真意外地看著他，剛想說些什麽，卻見“秦滿江”扭頭看了過來，笑道：“不過，融化才是雪的宿命嘛。”
　　他又看向了窗外的雪花。
　　聶雲真卻覺得，秦滿江似乎有心事？這次瀕死的體驗之後，他似乎變了……
　　……
　　“就我們兩個去月城？”
　　秦滿江疑惑地看著空，還有壹旁又親密地挽上了他胳膊的花。
　　雖然空說過其他人要等壹段時間再陸續去月城匯合，和現在就出發的，只有他和花兩個人，是不是也太少了？
　　空戴上了帽子，他似乎不喜歡雪，這個人明顯更喜歡曬太陽。
　　“我和犬跟在妳們後面出發，分開走。”
　　犬是誰？
　　是昨天嚴瀟提到的那個有壹顆犬齒滋出了嘴唇的家夥嗎？
　　秦滿江雖然好奇，但沒問。
　　還有，為什麽要前後分開去月城？
　　難道月城那邊還有人在堵我，空這家夥想拿我釣魚？
　　“倒是妳，”空藏在劉海中的眼睛看了秦滿江壹眼，“給了妳三天時間，只用了壹天嗎？”
　　“沒必要。”秦滿江隨意地說。
　　他雙手墊在後腦勺上，仰頭看著天空飄揚的雪花：“反正沒區別。”
　　“那就出發吧。”
　　空對他說道。
　　秦滿江深吸壹口氣，看向大雪紛飛下的伏城。
　　街上行人匆匆，有人笑，有人鬧，有人忙碌前行，也有人低頭用腳踢雪。
　　不知道為什麽，這壹刻他的心裏有些酸澀。
　　瞳界裏發生的所有事，像壹場夢。
　　在這個城市度過的時間，像壹場夢。
　　家庭，友情，親情，像壹場夢。
　　他過往二十年的人生，都像是壹場夢。
　　再見了，伏城。
　　滿地的雪……還真是美。
　　可再回來時，要麽是我骨灰鋪成的路，要麽……是祂被剜下的眼睛。
　　人間不需要神戲謔的註視。
　　花撐著傘，挽著秦滿江的手臂，白茫茫壹片的大雪之下，兩個身影慢慢前行，直至消失在街道盡頭。
　　唯壹留下的，是尚未融化，但終會融化的雪上足跡，綿延向依稀可看到來處的遠方……


第十四卷 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