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生死

　　許壹半晌沒有再說話，只是壹步壹步地，繼續往前走。
　　的確，雖然他能夠開口，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隨便說話。
　　他必須將更多的信念集中到面具那邊。
　　鐘雪燃早已經心生死誌，她不認為死亡有什麽可怕之處，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認識許壹這麽久了，這時候才勉強看到了另壹個他。
　　可剛剛看到許壹的另壹面，他們就要死了。
　　還有……有些對不起許壹最後的拼命。
　　雖然這壹切，並沒有什麽作用。
　　鐘雪燃的腦海中，閃過了密密麻麻的斑駁記憶。
　　往日，她從不願意去想那些畫面。
　　她的來歷，以及進入這場遊戲的原因，和所有人都不同。
　　【三清鈴】，【單清鈴】。
　　前者是永久道具，後者是壹次性道具。
　　功能壹模壹樣。
　　大家雖然有些奇怪，但並不知道緣由。
　　只有鐘雪燃自己知道……【三清鈴】，是鐘家血脈中的詭異傳承。
　　而【單清鈴】，是鐘家剪不斷的詛咒宿命。
　　她和所有人都不同，她會被家人親手送進這場遊戲，但她自己卻提前主動進入了這場遊戲。
　　每壹個鐘家後代都將繼續這場宿命。
　　唯壹不同的是，她前面的那些人，在進入怪談世界前給鐘家留了後。
　　但這壹次，她沒有聽從母親安排的婚事，很俗套地逃婚了，逃進了這個恐怖的怪談世界。
　　這樣被詛咒的血脈，有傳承下去的必要嗎？
　　壹代又壹代，埋葬了多少先人的骸骨……
　　鐘雪燃不知道……但她壹點也不想，不想讓自己的後人也繼承這樣的命運。
　　她要讓自己這壹脈徹底斷絕。
　　道士家族？降妖除魔？
　　哈……真是笑話。
　　人世間根本沒有道法，只有無數鮮血積累出的經驗，有些鬼物的確怕黑狗血，有些鬼物的確怕旺盛的人氣，但這些……根本不足以消滅它們，最多只能自保罷了。
　　陷入沈思中的鐘雪燃忽然感覺腿彎處的手臂顫抖了壹下。
　　她回過神來，暴雨還在下，而許壹……還在不停地往前走。
　　“許壹，放我下來吧。”
　　鐘雪燃再次說道。
　　這壹次，許壹回答了。
　　他的聲音，像是從骨頭縫裏擠出來的壹樣，充滿痛苦。
　　“相信……我……”
　　簡單的三個字，讓鐘雪燃的目光凝固了。
　　這個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儺戲面具的使用時間只有壹分鐘左右了，他雖然走出了院子，但想走出老城區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不可能的！
　　但……
　　不知道為什麽。
　　他艱難說出的三個字卻直勾勾地撞進了鐘雪燃心底，她的耳邊連風雨雷霆聲都模糊了，只剩下那三個字。
　　“相信我。”
　　相信他……相信他什麽……他還有後手嗎？
　　鐘雪燃下意識地摸出了手機，她壹只手擋著雨水，壹只手滑動屏幕。
　　她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許壹要做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但……許壹還沒有放棄。
　　入冬的伏城很冷，這下著大雨的夜更冷。
　　但此刻鐘雪燃卻覺得，自己正被壹團滾燙的火包圍著。
　　他恐怖的求生意誌與頑強的毅力透過那三個字，直抵她的心臟！
　　她找到了打車軟件，發出了呼叫，並輸入了高額的打賞。
　　很快，有人接了單。
　　不知那位司機是幸運還是不幸，竟然接到了這壹單。
　　不過，在這種鬼天氣，第壹時間搶了老城區的加錢訂單，想來他的生存壓力和怪談世界相比，也差不了太多了。
　　“好了。”
　　鐘雪燃看了壹眼手機屏幕，對許壹說：“司機還有……二十分鐘到。”
　　二十分鐘到老城區，對這種大雨天而言，已經很快了。
　　但還是不夠。
　　許壹到底有什麽底氣讓我這樣做……
　　鐘雪燃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就算他身上還有其他的壹次性道具，也不可能再使用了。
　　他還能怎麽辦？
　　大雨中，兩人的衣服早已經濕透，許壹早就可以將鐘雪燃放下來了，但他現在除了機械地抱著她，以及邁動腳步之外，已經壹句話，壹個其他動作都做不到了。
　　鐘雪燃仰起頭，透過朦朧的雨簾看著許壹的儺面。
　　那副面具上，唯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睛。
　　但這壹刻……許壹的眼睛也已經完全失去了神采。
　　他到底想做什麽？
　　鐘雪燃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懷抱中，完全想不明白。
　　但她卻有了壹種奇怪的感覺。
　　從出生的那壹天起，她就沒體會到過這種感覺。
　　這是……被完全保護著的，安全感。
　　鐘雪燃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用力地眨了壹下眼睛，移開了眼神。
　　還好現在只有昏黃的街燈，還好下了大雨……
　　許壹的步伐，不緊不慢，壹步，又壹步。
　　而這副面具的安全時間，也只剩下不到三十秒。
　　取下面具後，他要怎麽做？
　　鐘雪燃知道許壹不會無的放矢，他肯定有辦法。
　　對……他壹定有辦法。
　　前所未有的安心自心底湧起，即便身後還跟著密密麻麻的死屍，即便根本還沒有逃離危險。
　　二十秒。
　　許壹的步伐依舊有力，踏在有年頭的石板路上，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十秒。
　　許壹抱著她，腰身挺得筆直，像壹臺精密的機械，即便時間在臨近也根本無法打亂他的步調。
　　九……
　　八……
　　七……
　　他的每壹步，都和最後的安全時間的每壹秒重合。
　　鐘雪燃逐漸變了神色。
　　不……不對！
　　許壹他……
　　五。
　　許壹根本沒停。
　　四。
　　他還在壹步步往前走。
　　三。
　　鐘雪燃在掙紮，想從他的懷抱中跳下去，卻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根本掙紮不開。
　　二。
　　鐘雪燃終於明白了許壹要做什麽，淚水奪眶而出。
　　壹。
　　“不！”
　　鐘雪燃淒厲地大喊。
　　這壹刻，覆蓋在許壹臉上的【儺戲面具】邊緣，忽然鉆出密密麻麻的尖銳黑釘，猛地紮進了許壹的臉！
　　殷紅的鮮血被雨水沖刷著緩緩流下，和地下的汙水混在壹起，很快流向了陰暗處。
　　鐘雪燃明顯感覺到許壹的手壹緊，步伐也頓了頓……
　　但下壹刻，他繼續朝前邁步，繼續往前走去。
　　看著那副死死扣在許壹臉上，已經紮根的恐怖面具，鐘雪燃早已淚流滿面。
　　只是這場大雨，讓許壹最後意識清醒的時刻，不用再壹次看見她的淚水。
　　鐘雪燃明白了。
　　從壹開始，許壹就沒有想過取下面具。
　　這條老舊的路很長，三分鐘後的每壹秒，他踏出的每壹步，都在朝自己的死亡走去。
　　但……也是將鐘雪燃，往生的方向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