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善後難為

　　“再有，便是妳剛剛說的，我有什麽要求。之前安化王要妳預備的財帛，應該還沒送走吧？這些東西妳依舊入庫，我也不要妳的。妳只把之前給了安化王的那個彩雲班給我，接下來所謂說好話也罷，在朝中替妳打點也罷，我都替妳擔了下來。”
　　身為男人，兩日之內被兩個別的男人當面索要自己家裏的女人，這對於生來便是金枝玉葉的朱臺浤來說，著實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經歷。然而，既然能給人壹次，給人第二次也就容易多了，再加上想想以朱寘鐇那德行，之前把人要了過去還不知道怎樣胡天胡地，既然是給人玷汙了的，再要回來也著實沒意思，還不如送出去做個人情。這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深深吸了壹口氣定了定神，立時露出了笑容。
　　“她們險些落入朱寘鐇魔爪，如今有平北伯看中她們，是她們的福氣。只是這些丫頭們被本藩養得嬌慣了，不免有些脾氣，還請平北伯千萬海涵！”說到這裏，他忖度橫豎做人情，索性把人情做得大壹些，又含笑說道，“她們往日在王府樂戶中，什麽都是最上等的，壹年四季衣裳八套，再加上首飾釵環都不少，之前跟著朱寘鐇走了，也沒來得及帶那些，如今本藩立時讓人去整理整理。畢竟她們也服侍本藩那麽多年，本藩看她們也就和女兒差不多，自然不能虧待了她們。”
　　女兒？要是女兒那會兒面對朱寘鐇，妳會那樣輕易送出去？徐勛哂然壹笑，但旋即便享到，這世上有的是賣妻求榮乃至於賣女求榮之徒，淡淡壹點頭也就算是答應了，卻是只字不提塞上雪手刃朱寘鐇壹事。如此烈舉換朱臺浤幾滴不知是真是假的廉價眼淚，外加假惺惺的嘆息，那就沒意思了！
　　他也沒心思去等朱臺浤讓人整理的那些首飾衣裳，徑直吩咐到時候把東西送到總兵府，旋即便告辭離去。等到他出了慶王府，帶上曹謐等等壹眾隨從疾馳回了關帝廟，才到門前還不及下馬，就早有親兵快步迎了上前。
　　“大人，楊大人從興武營趕了過來，如今正在總兵府！”
　　“楊大人來了？”
　　徐勛不知道楊壹清是得到了安化王朱寘鐇謀逆的消息而快馬加鞭趕了過來，還是因為自己此前送去的那壹封信，沈吟片刻就撥馬直奔總兵府，立時便有人飛報了裏頭。他進門之後不多久，就只見楊壹清和姜漢壹前壹後聯袂迎了出來。由於從興武營這壹路趕過來，就是驛站快馬也得壹天半，因而楊壹清非但風塵仆仆，臉上也盡顯疲態。
　　“邃庵公，讓妳又跑了壹趟，辛苦了。”
　　“我部署完花馬池壹帶的防務之後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所幸沒出大事。”
　　楊壹清臉上表情雖還勉強維持得住，但卻是滿心的後怕。若是真的讓安化王朱寘鐇占據了寧夏城，那他這個陜西三邊總制不說別想幹了，甚至連體面致仕都是難能。因而，見徐勛含笑點了點頭，他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從姜漢那兒聽到的昨夜經過，不免四下掃了壹眼。
　　“張公公人呢？”
　　“哦，張公公和苗公公去鎮守太監府了。”
　　盡管徐勛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李增鄧廣都已經是死人了，他們的府邸也是險之又險才沒有讓之前那些群情激昂的將士給血洗壹遍，這會兒張永和苗逵去那兒能幹什麽，那自然只有壹個答案。要知道，此前王寧可也是住在那裏的。於是，楊壹清在微微皺了皺眉之後，便沈聲問道：“安惟學依舊沒有下落？”
　　盡管安惟學鮮少和李增鄧廣混在壹起，就連王寧也只見過壹次，但徐勛又哪裏會不知道，這個寧夏鎮可說得上是絕無僅有的文官是個什麽角色。單單只看朱寘鐇設宴，寧夏鎮從總兵姜漢到兩大鎮守太監全都去捧場，只有此人托辭不來，而事後又在張永故意漏掉沒派兵去那兒救助的情況下，府邸被燒成了白地，可自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足可見此人的心術。
　　於是，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寧夏城從之前妳下令六門封閉開始，就壹直都是許進不許出的狀態，所以他應該還在城內。倘若是人沒死，到時候發現時局已定，應該會現身出來。倘若是死了，送到化人場的那些屍首，我已經讓認得他的人去辨認了，至今還沒傳出訊息來。”
　　楊壹清又問了幾句昨夜到今日的情形，隨即便看向了總兵姜漢。盡管徐勛也提到，彈壓的時候乃是姜漢親自出馬，可寧夏鎮的地盤上竟然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造反謀逆，而且姜漢竟然還毫不懷疑地去參加了朱寘鐇的宴會，事後追責下來絕不是壹個小罪名。然而，姜漢坐鎮寧夏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想想便有些猶豫，但最後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漢升，畢竟是壹夜動亂，之前我經過大街上仍能看到不少亂象。妳親自帶上人出去維持，記住兩條。第壹，不能放過壹個真正造逆的犯人；第二，也絕不容許有人利用這個機會陷害欺壓良善！”
　　盡管楊壹清的品級不比姜漢高，但楊壹清在陜多年，積威甚重，再加上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姜漢自然知道楊壹清此時吩咐的這個任務，也是給自己壹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於是，他拱了拱手便應命而去。見他壹走，楊壹清便反客為主地虛手請道：“我們屋裏說話！”
　　兩個人是老相識了，等進了帥府公堂，徐勛仍是把曹謐排在外頭看守，又將親兵把守四下其他門戶，隨即就和楊壹清在相鄰的兩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先是言簡意賅地說了此前用兵之事，緊跟著徐勛便提了江彬去見火篩的經過。而楊壹清聽到徐勛竟直接讓江彬提出了內附二字，他壹時忍不住站起身來，旋即方才緩緩坐了下來。
　　“若不是梟雄末路卻依舊不肯認命，興許這事情就是另壹個結局了。”
　　“誰讓他老來卻沒有壹個兒子繼承領地子民？”徐勛想到歷史上朱厚照的結局，再想想火篩殫精竭慮爭取來的這麽壹個結局，心裏頓時百感交集，“越是梟雄，就越是不願意壹輩子拼死拼活掙來的東西就此到了別人手中。就是外孫再不中用，他也希望其繼承自己的事業，而不是隨隨便便交給汗庭指定的人。所以，等寧夏城安定之後，我便會派人去和火篩定下見面之期。而我對他所提十二團營和京營枕戈待旦之事，也不全是虛張聲勢。要復河套，全憑陜西三邊目前的兵力自然不夠，所以哪怕只是做做姿態，也需得從各鎮調集兵馬來。”
　　“以免巴爾斯博羅特敗退，小王子壹怒之下立時興兵？”
　　“沒錯！”
　　楊壹清飛速地盤算起了陜西三鎮的兵力，沈吟了壹會便點了點頭：“陜西三鎮能調動的兵馬，立時三刻大約只有兩萬許，我會立時布置在從清水營到鎮遠關壹帶。此事我立時行文各處，固原鎮曹雄和延綏鎮張安應該都不會馬虎。”
　　“那好，京城的折子在此前出發之際我就送出去了，以皇上的性子，應該不會拖太久。”說到這裏，徐勛便壹手支著扶手，壹字壹句地說道，“這件事固然要緊，但小王子即便怒不可遏，傾舉族之力來報仇，卻仍不是輕輕巧巧就能辦到的。他想把蒙古變成和咱們中原似的壹人說話萬人俯首，但事實卻是各部首領壹直都不肯完全降服，而這壹次便是比之前亦不剌兄弟反叛更加嚴重的事件。他如果不把內部先清理幹凈了就貿然出兵，只會給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所以，趁著如今的當口，把咱們要做的事迅速推行下去，壹定要快！”
　　“我知道要快。”楊壹清點了點頭，隨即啞然失笑道，“妳推薦給我的那個監生夏言，我這壹次也帶來了。此人在大局上的領略極強，就是還差歷練，心氣也高。這壹次妳要是去見火篩，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妳帶上他吧。好歹讓他看看肆虐大明邊境幾十年的火篩是不是三頭六臂，如此壹來見識過真正的梟雄，就不會小覷天下英雄了。”
　　戰事說完，兩人閑適自如地又談了壹會雜務，楊壹清方才仿佛若無其事地問道：“這次安化王謀逆，雖是輕而易舉就鎮壓了下去，但李增鄧廣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死了個王寧，那是司禮監劉公公的心腹人，妳可不要告訴我，這都是巧合。”
　　“邃庵公還真是慧眼如炬。”盡管這事情是張永折騰出來的，但兩人相見之後，張永把那點子私心都倒了出來，而且也直言不諱地說，他們在前頭冒險，劉瑾在後頭拆臺，總得給人壹記狠的教訓，所以才縱容了此事。可當著楊壹清的面，徐勛總不好把張永給賣了，因而索性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們是咎由自取，再說沒有這三顆腦袋，不能安寧夏上下軍民之心，所以他們死了比活著好。”
　　“那遠在千裏之外，卻引發了今次動亂的那個人呢？”楊壹清壹把抓住扶手，目光炯炯地看著徐勛，“或者說，今次之事後，平北伯還以為能夠和劉公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