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贊成、誰反對？

　　臭豆腐蛋的氣味在院中彌漫開來，好似有壹股妖霧侵襲。
　　德雲分觀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王龍七不得已大聲叫道：
　　“別扔了！我真的沒有做過對蘭枝不好的事情，是……啊！”
　　他不喊話還好，壹聽到他的聲音，外面的投擲物頓時找到了錨點，下雨壹般落了下來。
　　啪的壹聲，壹顆臭豆腐蛋隔墻而來，正砸在他的臉上。
　　王龍七，卒。
　　李楚在炮火之中打開了師傅提到的黑色繡金錦囊，只見其中是壹只雕刻著金色花瓣的小耳墜，做工十分精巧。
　　“妳們拿著這只耳墜，去神洛城的鴻門總堂找謝金花，她會來幫妳們的。”
　　余七安說出這樣壹句話。
　　李楚將耳墜鄭重交給狐女，“我留在這裏看著，妳帶著這個出去求援。”
　　狐女掩鼻接過，又勸道：“主人，要不我們壹起走吧。敵人的攻勢……太刺鼻了。”
　　李楚搖搖頭，毅然道：“德雲分觀剛剛建起，我又豈能棄觀而逃。”
　　“人在觀在。”
　　狐女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趕緊接過信物，化作壹道香風自後方席卷出去。
　　也多虧先前和朝天闕打好了關系，早給她和小錦鯉上了籍，才敢放她如此獨自出門。
　　要知道，尋常大戶人家的妖奴出門，都必須跟著主人才行。如果獨自行走被人發現妖身，鐵定要出事。
　　除非是有獨立的妖籍。
　　若是其他野生野長、修為壹般的妖物，想要申請壹份妖籍，得經過極為嚴苛地審核，沒有足夠的背景，根本想都不要想。就像杭州府那頭驢子精，活在城裏壹輩子都要偷偷摸摸。
　　但是李楚在來神洛城之前，嘗試著去朝天闕問了壹下，段璋特別好說話地給狐女和小錦鯉都上了籍，讓她們可以自由地行走在河洛王朝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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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余七安所料，這次圍攻發生的這麽快，絕對不是偶然。
　　數百號人氣勢洶洶地堵在德雲分觀大門外，壹部分身強力壯地朝裏面投擲各種物品，更多人在外面高聲叫罵。
　　這早吸引了周遭鄰裏圍觀，許多人問起發生了什麽事，這時就會有人，適時地將無恥淫賊和黑心道士的故事壹講，引來更多唾罵。
　　在人群的最外面，壹個隱蔽的街角。
　　來自南城觀的杜韋二道探出頭來。
　　韋道長壞笑道：“怎麽樣，師兄，我這計策如何？縱使那小道士有本事救下這人，他也逃不過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
　　杜道長點點頭，道：“確實，除非他真的能將那被害的姑娘找回來，不然絕對難以平民怨。”
　　“嘿嘿，他初來乍到、根基不穩，這下又惹了眾怒，除了滾出南城再無別的辦法。師兄，今後妳可以高枕無憂啦。”韋道長道。
　　杜道長摸了摸下巴，道：“師弟這壹手確實高明，就是……會不會略有點損啊？”
　　“咳。”韋道長訕訕地道：“師兄通讀道經，豈不聞‘人不狠、站不穩’？”
　　“嗯……”杜道長還欲再說些什麽，忽聽得“通”的壹聲。
　　大地仿佛震顫了壹下。
　　“什麽聲音？”他忙問。
　　緊接著，就是“通通通通”的聲響，連綿不斷，極富節奏。
　　“好像是……腳步聲？”
　　韋道長向外壹看，整個人頓時呆住了。
　　若是從高空鳥瞰，可以看到這樣壹副場景。
　　像是黑色的汪洋流進土黃色的容器，數之不盡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城南這座道觀的周圍。
　　他們的服色都是統壹的黑色勁裝，頭上綁著黑色頭巾，背後鼓鼓囊囊地揣著利刃。
　　每個人露出來的手腕上，都有壹個鮮紅色的飛鳥刺青。
　　個個面無表情，目光森寒。
　　那些正肆無忌憚攻擊德雲觀的男女老少，忽然就被那整齊劃壹的腳步聲打斷了節奏，壹回頭，就像是看見了壹堵沈默的高墻。
　　再看看左右，自己這幾百人居然完全被包圍了。
　　看那烏泱泱的人頭，真不知來了多少黑衣人，最起碼也要超過三千之數！壹瞬間，人多勢眾的壹方突然就成了弱勢群體。
　　那些罵得起勁的人也不敢再吭聲了，場面壹下子就安靜下來。
　　“是鴻門的人……”有人嚇得小聲念叨了壹句。
　　那些黑衣人只是將他們團團圍住，卻沒有說話，對面也沒人敢問。
　　局面壹時僵持下來。
　　半晌，那黑色的洪流才從正中間打開，辟出壹條道路，八名彪形大漢從這道路中擡出壹架高高的黑金色坐輦。
　　輦上端坐壹位身著墨色流蘇長裙、披著暗金裘毛大氅的女子，女子肌膚白皙、高眉鳳眼，左耳戴著半邊吊墜，雖然相貌極美，卻沒有人敢多看她壹眼。
　　當她出現以後，那些蘭枝親族的老少爺們都害怕地低下了頭，口中連稱：“金花姐。”
　　壹直擡到分觀大門前，女子才壹擡手，示意停下。
　　隨即鳳眼壹瞟周圍的人，問了句：“妳們在這幹什麽？”
　　“金花姐……”
　　人群中推出壹位臉色煞白的漢子，他指了指德雲分觀的大門。
　　“我女兒被壹個淫賊騙走，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觀裏的道士收了黑心錢，硬說是邪祟作案，保下了那個淫賊。我們家裏人氣不過，才來此處討個說法……”
　　“這樣。”
　　被稱為金花姐的女子身子壹縱，就已經輕飄飄站在地上。
　　落在平地，她給人的壓迫感反倒更強。因為那漢子身量已經不算矮了，這金花姐居然還要比他高上大半頭。
　　身形高挑舒展，壹雙長腿簡直非人。
　　犀利的目光俯視下來，像是兩把刀子。
　　“我先進去看看，把事情問清楚，再給妳們壹個說法。”她回過頭，“不過……現在，妳們不要吵。”
　　“是是是。”漢子連連點頭哈腰，“有金花姐主持公道，我們就放心了。”
　　女子再不回頭，邁開兩條逆天長腿，徑直推開德雲分觀的大門。
　　“陳道友！妳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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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外面剛剛安靜下來的時候，狐女就已經悄悄回來了。
　　“順利嗎？”李楚問道。
　　狐女輕輕點頭，然後瞟了下外面，“應該順利吧……”
　　“怎麽？”李楚註意到她語氣中的不確定。
　　狐女猶豫道：“因為那個鴻門不是什麽宗門，而是壹個……”
　　“鴻門是神洛城最大的黑道幫派。”壹旁壹直沒有斷聯的余七安說道。
　　“黑道？”
　　李楚看著老道士，心中對師傅的敬佩又加深了壹絲。
　　天下九州、黑白兩道……
　　“每壹座城都有這樣的幫派存在，只是規模大小不同。像神洛城這樣古老的城池，其中的地下幫派也同樣歷史悠久，甚至已經成為了規則的守護者。”
　　“鴻門，壹直是神洛城的地下龍頭。傳承可能已經超過千年，根基底蘊絲毫不輸給壹些大型的仙門。”
　　“不同的是，他們根紮於市井之中，在普通百姓心裏也極有聲望。”
　　老道士解釋道：“所以待會兒進來的人，行事可能略微……粗暴，妳們不要太驚訝。”
　　正說著，就見大門被嘭然推開。
　　壹雙逆天長腿邁步進來，再反手將大門關上。
　　“老混蛋！”
　　女子逼人的目光在觀中掃視壹圈，隨即鎖定了殿中那壹道煙霧凝聚的身形。
　　她沒有過來，而是直接壹揚手，居然從大氅後面摸出壹把狹長的砍刀！
　　嗤——
　　只見她手腕壹抖，壹道銀芒穿堂而過，瞬間就已經透過兩堵墻壁，在第三堵最後的院墻處才釘住，全根沒入。
　　老道士的煙霧壹陣顫抖。
　　隱約間似乎有冷汗從他額頭滴下。
　　這要是真人在此，不堪設想……
　　但是僅僅壹息之間，余七安便調整好了狀態，露出了壹個滄桑的笑容，用充滿磁性的嗓音說道：
　　“好久不見啊，金花。”
　　謝金花甩腿走過來，瞥了幾眼其余幾人，然後壹直瞪著余七安。來到近前，才低聲說了句：“妳這混蛋……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
　　“少年子弟江湖老……誰能逃過這壹天呢？”余七安悠悠嘆了口氣，又忽爾壹笑：“但我很慶幸，在我平生最恣意的時候，愛過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謝金花冷哼壹聲，“油嘴滑舌的這套倒是沒變。”
　　老道士呵呵笑道：“我又沒說是妳。”
　　“嗯？”謝金花眉頭壹皺，左手就往背後壹摸。
　　李楚目光壹緊，毫不懷疑，下壹秒就會有第二把砍刀飛出來。
　　但是余七安話鋒又壹轉，“看到妳如今過得很好，我也終於可以放心了。這些年來，我沒有壹天不在惦記妳。”
　　“哼。”謝金花這才收回手，白了他壹眼，道：“我過得不好，妳會叫徒弟來找我幫忙嗎？”
　　角落裏，被臭豆腐蛋砸得七葷八素的王龍七此時都清醒過來，忍不住豎了個大拇指。
　　余道長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這就是拉扯的藝術嗎？
　　余七安又問道：“文東叔還好嗎？”
　　“我爹他……”謝金花搖搖頭，“兩年前過世了。”
　　“唉……”余七安又是嘆氣，“壹個時代過去了啊。”
　　謝金花看著他，“若妳和趙山河留下壹個，鴻門也不會由我接班。”
　　“其實我也常常懷念當年在神洛城的日子。”余七安目光悠遠，“我有妳、還有壹班兄弟，叱咤風雲我任意闖……萬眾仰望……”
　　謝金花也隨之回憶道：“當年妳們兩個猛龍過江壹般出現在神洛城，逼得我爹不得不以堂主之位招攬妳們。趙山河打遍地下無敵手，卻還說妳的修為遠在他之上。”
　　“記得當時整個鴻門都盼著能看到妳出手壹次，可惜還沒等到……妳們就走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妳們為什麽要突然離開？”
　　余七安沈默了下，而後道：
　　“其實我不叫陳道友，我姓余。趙山河也不是他的本名，他姓郭。”
　　“我們有自己宿命該做的事情……神洛城，對於我們來說只能是壹段回憶……壹段美好的夢。”
　　“那奔波的風雨裏，不羈的醒與醉，所有故事像已發生漂泊歲月裏……”
　　“但夢醒了，終歸要回到現實。”
　　謝金花聞言，也垂首良久。
　　當她再擡起頭來，就又恢復了那壹副犀利的目光。
　　“我不管妳的現實是什麽，我只知道我不想再跟壹團煙說話。”
　　她看向李楚：“妳師門在哪裏？”
　　李楚如實答道：“余杭鎮、十裏坡。”
　　謝金花再看向余七安，“這邊事情壹了，我就會過去找妳。”
　　說罷，她轉身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著她勻稱而有力的壹雙長腿款款離開。
　　余七安立馬慫相畢露，暗嘆壹聲：“完了完了……”
　　“這下我死定咯……”
　　他看向李楚，“徒兒，妳可也得趕緊回來啊，不然為師……頂不住的。”
　　李楚只好頷首：“弟子盡力而為。”
　　余七安兀自惴惴不安。
　　人生就是這樣，妳永遠不知道小太陽和前女友哪個先來……
　　謝金花甩開長腿走到王龍七旁邊，嫌棄地看了他壹眼，道：“去洗把臉。”
　　王龍七可沒有老道士的氣場，絲毫不敢違逆，趕緊屁顛屁顛跑過去洗幹凈。
　　洗完回來，沒等說話，謝金花壹把拽住他的後脖領，將他提了出去。
　　王龍七嘗試著掙紮了壹下，發現完全無力反抗，只好放棄了。
　　像是壹只被命運捏住後頸皮的貓。
　　謝金花拽著他出了分觀大門，來到蘭枝姑娘壹眾親族的面前。
　　前方頓時群情洶湧，叫罵聲再次響起。
　　但是謝金花目光壹轉，全場再次鴉雀無聲。
　　畢竟，就算不怕她的霸氣和砍刀，也要給她那幾千個手下幾分薄面……
　　“今天這件事，我已經了解了大概。妳們不相信邪祟作案的說法，認定是這小子害了妳的女兒。”
　　謝金花擡頭看了壹眼德雲分觀的招牌。
　　“但是我相信這座道觀裏的人。”
　　“我想妳們應該也相信我。”
　　“諸位，不如看在我謝金花的面子上，給他們壹點時間去查明事情真相，我鴻門上下也會傾力幫助。若是最終查出果然是這小子害了妳女兒，我謝金花親自將他大卸九塊！”
　　王龍七弱弱地問道：“不是八塊嗎？”
　　謝金花瞪了他壹眼，“罪魁禍首要最先切下來，泡酒。”
　　王龍七連忙雙手護襠，苦笑道：“別了吧，泡壹杯的量都不夠。”
　　謝金花不再理他，而是又擡起頭。
　　“但是……若是回頭他們將妳女兒救了回來，或者查明兇手另有其人，我希望……妳們所有人，能夠到此壹壹致歉。”
　　“我這個提議……”
　　她環視壹周：“誰贊成？誰反對？”
　　那些男女老少對視幾眼，只好答應道：“金花姐做事，我們是相信的。”
　　“對，我們相信金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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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內。
　　聽見門外的聲音，李楚道：“師傅，金花……姨果然厲害。”
　　“她當然厲害啦。”余七安壹臉慷慨就義的神情，“活活能夾死個人哦。”
　　“不說了。”
　　“為師要開始……鍛煉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