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小牧童名叫馬亮，也就十壹二歲年紀。”
　　“可能因為自幼孤苦，心思成熟壹些。但是在衙門和朝天闕的天羅地網下，他居然能潛逃這麽多日，也是有些奇怪。”
　　“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這徐陵縣城，衙門很快封鎖了整座縣城，只許進，不許出。已經排查了整整三天，卻還是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李楚跟隨陳化吉來到徐陵縣時，天色已近黃昏，陳化吉站在縣城外的壹座高坡上，給他講著如今的局勢。
　　“他前日裏畫出的許多鬼怪，如今也都潛藏在這縣城內，說不定何時就要鬧出亂子。朝天闕正在全力排查，壹旦發現格殺勿論。”
　　“只是……那些鬼怪似乎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李楚靜靜聽著，若有所思。
　　半晌，他問道：“那牧童原住在何處？”
　　“徐陵縣的半山村。”陳化吉有些奇怪，“怎麽？”
　　“我想去看看。”李楚道。
　　“噢，好。”
　　反正半山村距此不遠，兩人腳程又極快，不多時便到了。
　　來到那馬亮曾經的住處，壹片已經幾近坍塌的小草房。可以看到，他過往的生活並不好。
　　但草屋內外的墻壁上、地面上，都有許多或用炭筆、或用樹枝勾勒的痕跡，倒也頗為精妙，果然是壹個喜歡繪畫的牧童。
　　草屋旁，是壹排牛欄，此時也空蕩蕩的。
　　李楚問道：“他原來養的那些牛呢？”
　　陳化吉想了想，道：“大概是主家牽走了吧？畢竟他養的牛也都是地主的……不對，好像是他失蹤那天，打開牛欄讓那些牛自己跑了，記不清了……”
　　他撓撓頭，畢竟平常人也不太會關註這個。
　　李楚之所以問起，是因為臨行前，師傅悄悄提點過。
　　壹個牧童在風雨中，被老牛帶著進入壹片神秘山洞，拿到壹支神筆。
　　這個故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牧童和畫筆上。
　　余七安反倒提醒他，有機會的話，找到那頭老牛。
　　說不定比那神筆還珍貴。
　　仔細想想，若是那片山洞如此容易進入，早就輪不到那牧童取得畫筆了。
　　能進入其中的那頭牛，的確是有些神異的。
　　可惜已經不見了。
　　草屋中，另有壹面墻，此時呈現壹片詭異空白，卻殘留著劣質墨汁的味道，心目掃過，還有陰氣森森。
　　陳化吉解釋，當時馬亮的主家聽說他有如此神筆，想要謀奪。馬亮就在這面墻上畫了壹些鬼怪，讓它們去對付地主。
　　誰知那些鬼怪壹出生，便似乎脫離了他的掌控，直接將地主壹家屠戮，還連累了附近幾戶人家。
　　那些鬼怪，像是可以通過吸血變強，危害性很大。
　　說話間，兩人已經又回到了徐陵縣城。
　　夜色裏，小縣城十分靜謐。
　　衙門已經通報了，城中近日有鬼怪作祟，如若無事不要出門，夜間要緊閉門窗、提高警惕雲雲……
　　是以城中人心惶惶，哪怕是白天都沒多少人敢上街。
　　李楚打開心目，瞬間覆蓋整座縣城，能夠感受到零星分布著幾十只鬼怪……但是那馬亮的存在與凡人無異，他無法找出。
　　睜開眼睛，他朝陳化吉搖了搖頭。
　　“也不行嗎？”陳化吉略有幾分失望，“也不知這小子藏到哪裏去了，衙門出動了許多人馬，挨家挨戶的排查了整座城，都找他不到。”
　　李楚冷靜分析道：“現在可以做兩種假設，壹是他已經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法離開了徐陵縣。”
　　“這不可能。”陳化吉道，但頓了頓，又有些不自信，“八成不可能……除非他能變成蒼蠅……”
　　“那樣壹來我們也處理不了，所以我們只能堅持第二種假設。”李楚繼續道。
　　“他就在徐陵縣城。”
　　“那排查不到，又會有幾種可能性。譬如他用某種方法改變了身形樣貌……他有某種特別的隱匿法門……他藏在壹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這樣想來，不確定的條件太多，根本無從下手。除非……能找到壹個確定的條件。”
　　“什麽確定的條件？”陳化吉仍舊壹臉懵懂。
　　李楚暗自嘆了口氣，自己似乎沒怎麽匹到過智商在線的隊友啊……
　　“這個條件壹定是他必須的，譬如食物和水，但是這些東西每個人都必須，就不太容易區分。我們要找他，就要有壹個他所需要的、又不是常人所需要的條件來作為依據……”
　　陳化吉已經聽傻了。
　　李楚沈吟道：“墨，他用神筆作畫，也需要墨汁。”
　　“噢——”陳化吉恍然大悟。
　　“徐陵不是大縣，整座城裏讀書人不會很多，會采買書墨的人群比較固定。去文房店排查壹下近日買過墨的陌生人，說不定會有收獲。”李楚最後直接給出結論。
　　“對啊！”陳化吉右拳重捶左手，又笑道：“聽妳說的好像很普通很簡單，但是自己想又很難似的。”
　　李楚道：“不難，是妳做題太少了。只要勤練，就可以掌握解題思路。”
　　“勤練……清憐？柳清憐？”陳化吉怔了怔，“妳在說小柳姑娘？”
　　李楚無奈地搖搖頭。
　　舔毒攻心。
　　沒救了。
　　……
　　不過。
　　李楚不覺得自己會是第壹個想到這個的。
　　朝天闕裏多能人，肯定已經有人先行動了。如果門下都是陳化吉這個智力水平，那朝天闕這十二仙門早就該退位讓賢了。
　　說不定明後天，就能有結果出來。
　　今夜的當務之急，是要清除掉城中潛藏的鬼怪。
　　二人正要動身，就聽城北壹聲鳴鏑，聲震長空！
　　陳化吉面色壹變，“是我朝天闕的穿雲箭，有人遇到危險了！”
　　“壹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顧不上吐槽這個爛俗的口號，李楚隨著陳化吉壹起趕了過去。
　　風馳電掣。
　　因為他能看到，在那個方向，聚集了五只鬼怪！
　　而壹道修者氣息，被它們包圍了。
　　轟——
　　壹堵院墻被轟然撞破。
　　壹名朝天闕門下腳踏飛劍，疾沖出來，他的身側，另有上百道銀光閃爍護體。
　　百劍訣！
　　這些劍芒全都凝實若真，環繞著他紛飛起落。
　　但周遭有幾道速度奇快的影子，嗖嗖亂竄，猛然沖擊過來，幾道飛劍刺穿過去，那黑影竟也不管不顧。
　　“吼——”
　　七八道飛劍洞穿，黑影只發出壹聲尖利的吼叫，身形破洞，卻沒有鮮血，只滴落了幾點黑色的墨汁。
　　看它身形，好似壹只雙翼展開超過壹丈的巨大蝙蝠！
　　這蝙蝠欺近了修者的身軀，就有壹雙鐵鉤似的利爪伸出，想要扣住他的肩膀。
　　朝天闕門下雙指壹拈，合成壹道，口中呼壹聲：“叱！”
　　轟——
　　熊熊火光自手中推出，將那蝠鬼轟出幾丈遠。
　　但與此同時，另有幾只形似豺狼虎豹的鬼怪，個個生著長長的雙翼，同時突破了劍陣，撲殺過來！
　　那朝天闕門下叫苦不叠。
　　他今日原本只是發現了壹只鬼怪的身影，心中貪功，沒有立即呼喚同門，而是獨自追了過去。
　　不想那院中竟然藏了整整五只鬼怪！
　　而且每壹只都比之前遇到的強上許多，這些鬼怪的實力分明在壹直提升！
　　他放出鳴鏑響箭、沖破重圍，速度雖然也很快，卻不知能不能撐到同門支援。
　　生死只在電光火石間！
　　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在巷子和宅院裏騰挪片刻，靠著地形遮掩，躲避過這些東西，生存幾率很大。
　　可是，就在剛剛他撞破的院墻後面，他聽見，傳出了壹聲孩童的啼哭！
　　糟糕。
　　壹旦連累到百姓，就萬死莫辭了！
　　如此想著，他壹咬牙，毅然調轉劍尖，沖向了另壹面寬敞的長街。
　　咻——
　　可是，越開闊，就越難擺脫那些東西！
　　“吼——”
　　壹頭飛虎從天而降，惡狠狠地壹記撲食，爪間帶著繚繞的黑氣。
　　他瞬間矮身，堪堪躲避，卻不提防被那黑氣帶過，瞬間就少了壹塊皮肉！
　　嗤——
　　鮮血迸濺！
　　許是被鮮血的味道刺激了，周圍幾只鬼怪也發出嘶吼！
　　那只蝠鬼也卷土重來，好像沒受過傷壹樣。
　　那名朝天闕門下劍訣不穩，噗通壹聲從劍身跌落下來，百道劍光來回穿梭，架住了他的身形。但它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再多劍氣也不足以殺傷這些鬼怪。
　　見鬼。
　　他在心中暗罵，這些東西……怎麽就跟打不死壹樣？
　　就在這個念頭在他心頭出現的下壹秒。
　　李楚和陳化吉出現在街頭。
　　李楚望著那爪牙之下的受傷修者，正待拔劍……
　　忽聽得，半空中壹聲嘹亮的啼鳴——
　　吸引了所有人……以及鬼怪的註意。
　　只見壹只巨大的夜梟壹閃而過，仿佛劃過月下的壹朵烏雲。
　　旋即，壹道黑色的影子從夜梟背上落下。
　　純黑的衣，純黑的刀！
　　銳利的劍，銳利的眼！
　　嗤！嗤！
　　就在這身影破風落下的壹瞬間，距離那名傷者最近的兩只鬼怪……瞬間化為兩半。
　　因為太快，完全無法看出。
　　究竟是什麽動作，將它們劈斬開來的。
　　只有嘭嘭連響，兩團墨汁當空散落。
　　“吼——”
　　另外三只鬼怪發出不安的嘶吼，齊齊倒退。
　　恐懼。
　　那身影站直起來。
　　他圍著黑色的披風，獵獵舞動，身形如龍。左手是壹把黑色的刀，勝過墨色，右手是壹把亮白的劍，勝過雪色。
　　來人持刀仗劍，壹人仿佛千軍萬馬！
　　“展統領……”那傷者激動地道。
　　“展統領！”街頭的陳化吉也露出笑容。
　　四面八方陸續聚過來的修者，此時齊聲高呼道：“朝天闕門下玄衣衛，恭迎展統領！”
　　似乎是經過了短短壹秒的對峙，那三只鬼怪終於是認慫了，它們壹起轉過身，瘋狂奔逃！
　　但……能走嗎？
　　轟——
　　似乎是有兩條龍夭矯而過，掠過長街，帶起巨大的風雲鼓動聲。
　　下壹個瞬間，那展留名已然縱身而起，輕飄飄落在夜梟背上，昂首而立，目光如電。
　　夜梟長鳴壹聲，展翅向月而去。
　　片刻之後，壹雙刀劍從長街那頭回來，主動回到他的掌心。
　　而那三只鬼怪，不知何時已灰飛煙滅。
　　李楚仰望著那遠去的夜梟。
　　這就是杭州府裏風頭最勁的展留名嗎？
　　果然很拉風。
　　連地上的同門傷者看都不看壹眼……他都已經昏過去了啊餵。
　　……
　　略有喧囂的壹夜過去。
　　天亮了。
　　徐陵縣的壹座小宅子裏，響起敲門聲。
　　壹名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出去開門，他腳步踉蹌、骨瘦如柴、兩鬢已然泛白，好似受過半生苦楚似的。
　　打開門，走進來的是壹位紅裙艷麗的女子。
　　這女子眼見正值妙齡，肌膚似雪、眼波晶瑩，壹時清麗宛若畫中仙子。
　　和這中年人站在壹起，頗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見了這中年人，卻立刻挽住他的手，口稱：“主人。”
　　“誒，墨仙。”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關好門，回過頭，苦笑道：“我說過，妳叫我馬亮就好，不要再叫我主人。”
　　那名叫墨仙的女子看著他憔悴的樣子，道：“我全賴妳創造才能降臨陽世，不叫妳主人，還要我叫妳父親嗎？”
　　“可以嗎？”中年人眼睛壹亮，似乎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
　　回應他的是壹聲輕輕的，“呸。”
　　中年人訕笑著走進屋子，同時道：“墨買回來了？”
　　“嗯。”墨仙點頭。
　　中年人這才露出由衷的笑容，“我給妳畫個鐲子吧，那日見街上許多姑娘都戴，妳也該有壹個才對。”
　　“主人！”
　　墨仙壹把握住他的手，眼含熱淚：“妳不能再用那神筆了。”
　　中年人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道：“好歹都這樣了，也不差那壹點半點。我越老，倒是也越難被發現。”
　　墨仙啜泣道：“也是，壹個鐲子又能耗上幾許壽數，主人千不該……萬不該，是不該用那神筆造化生靈……”
　　“如今我與那些鬼怪，每活壹天，這壽數都要算在妳的身上……”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壹把尖刀來。
　　“我已打定主意，今日便要自決於此，來為主人減輕負擔。”
　　中年人見狀，卻並不慌忙，只是微微壹笑。
　　他微合雙目，“妳便是死了，我只需再畫壹個妳就是了。妳的每壹筆每壹劃，我都記得，保證分毫不差。”
　　墨仙道：“妳這又是何苦？”
　　“我啊……”中年人微笑道：“前陣子還是壹個人生無望的小牧童，喜歡畫畫，卻買不起筆墨。喜歡誰家姑娘，也不敢上前搭話。可能我本該如此……壹輩子娶不起媳婦……摸不到筆……”
　　“多虧這支神筆，讓我見識到了世上最神奇的事情。至今為止，我畫出最滿意的，就是妳。”
　　他深情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墨仙，是妳讓我明白，什麽叫做愛。”
　　女子臉色壹紅，啐了壹口。
　　中年人楞了壹下。
　　旋即，他輕笑著搖搖頭，又道：“現在，只盼著朝天闕快些將那些鬼怪清除，解開這縣城的封鎖。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尋個地方隱姓埋名，廝守壹生。哪怕少活些年頭，我也值得。”
　　墨仙似乎也憧憬那樣的場面，十分動容。
　　壹時間，濃情蜜意。
　　……
　　壹處肉眼不可見的陰影之中。
　　兩只鬼怪，蹲坐在地，雙翼抱頭，瑟瑟發抖。
　　隨著昨夜朝天闕的清洗，徐陵縣內的鬼怪被壹掃而空。
　　連許多原本就在縣裏生存的邪祟，都慘遭連累。
　　此處卻仍有兩條漏網之魚，屬實有些奇怪。
　　那兩只鬼怪的身前，站著兩道奇怪的人影。
　　這兩人都穿著古舊的長袍，白色掉得像灰色，藍的掉得像綠色。臉上都帶著古怪的青銅面具，壹個哭，壹個笑。都看不到邊緣，就像是鑲在臉上似的。
　　“我知道，妳們能感受到神筆主人的位置。”哭臉人用古怪的聲音說道。
　　“妳們要靠他活著，又怕他想辦法除掉妳們，所以壹直躲著他。”笑臉人也用古怪的聲音接道。
　　“帶我們去找他，我有辦法拿到神筆，並讓妳們活下來。”哭臉人道。
　　“不用懷疑，我們不會騙妳。因為我們來自……”笑臉人傲然道：“異妖門！”
　　異妖門？！
　　兩名鬼怪齊齊露出無比驚駭的面孔！
　　隨即。
　　它們兩個對視壹眼，眼神瘋狂交流。
　　異妖門是什麽？
　　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啊？
　　靠，妳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我才剛出生幾天？妳才什麽都不知道！
　　妳他娘的比我還早壹瞬間出生啊！
　　那妳震驚什麽啊？
　　我是看妳震驚我才震驚啊。
　　我是看妳看我震驚我才震驚啊。
　　我是看妳看我看妳震驚我才震驚啊。
　　我是看妳看我看妳……
　　看著兩只在沈默中無限套娃的鬼怪，哭臉人似是有些不耐煩。
　　他擡手壹指。
　　嘭——
　　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左邊的鬼怪嘭然炸開！
　　濺了右邊的鬼怪壹臉墨汁！
　　驚！
　　右邊的鬼怪顫抖著看著兩個面具人。
　　笑臉人問道：“現在可以帶我們去找神筆的主人了嗎？”
　　鬼怪立即瘋狂點頭，仿佛鬼畜。
　　……
　　江南以南。
　　南海之畔。
　　壹處山清水秀的所在。
　　清泉流響的古老山峰壹側，靠海崖壁便，赫然建著壹座巨大的巢穴！看那規模，縱是世間最大的鳥，居住在其中也綽綽有余。
　　若是在人跡可至之處，這座巨巢定然會引來萬千遊人觀看。
　　也就是在這避世之所，才能無比幽靜。
　　來到這巨巢之上，第壹眼看到的，居然是壹處道觀。
　　沒錯，這裏居然有壹座道觀。
　　道觀門口懸著“桑樹觀”的牌匾。
　　觀中也果然有壹棵大桑樹，不知為何能生長在這無根的絕壁上。
　　樹下正盤膝坐著壹位黑臉道士。
　　壹張黢黑的方臉，看上去不像道士，倒像是田中勞作多年的老農。
　　他正在靜心吐息。
　　壹呼壹吸間，有兩條氣龍自海上盤旋而來。
　　百鳥隨之。
　　似是須臾，便已七日。
　　這寧靜的壹幕，仿佛是白雲蒼狗也無法打破。
　　直到這壹日。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黑臉道士微微不悅，散去兩條氣龍，喝問道：“什麽人？”
　　門外響起了年輕人溫和恭敬的聲音。
　　“晚輩火諸葛，前來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