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壹章 林間炙

　　秋陽如金，灑滿林間。
　　這裏的林間別苑並沒有蔓延無盡的圍墻，只用手植的樹木作為不同主人的莊園之間的界限。整個金谷園地區都是達官貴人的別苑所在，平時也都駐有家人看管，所以庶民百姓根本不會進入這壹範圍。
　　林間有早就擺好的竈石，那些侍衛們又把各種食材搬來，生好炭火，便被婉兒趕開了。
　　婉兒今天是頭壹回為她的郎君侍奉飲食，在她心中，這是極重要的壹件大事，她當然不會讓別人來插手。
　　婉兒所用的食材都取自大內，駝峰、鯢魚、羔羊等等都是由大內禦廚做好了前期準備的，拿來就能烹用。其中如熊白啖這道菜，用的材料是熊的脊肉和鹿脩。熊的脊肉極嫩極肥，而風幹的鹿肉卻極幹極韌，兩者截然不同，但是放在壹塊炒蒸，卻是味道極佳，鮮美異常。
　　這些食材都是山珍海味，當然，這些菜還是以大魚大肉為主，這本就是唐人的膳食風格，也大對楊帆的胃口。本身就是極佳的食料，再有壹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在林間廚下為郎君忙碌，那又是怎樣壹番感覺？
　　這位壹身書卷之氣的美人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又在秀發上系壹條極顯俏皮的青帕包住了秀發，那擺動的絳帶，曳地的長裙，袒露的襟領，潔白的肌膚，於這秋陽林下，有種別致的美麗。
　　只是，同阿奴下廚時那種優雅自然，如舞如蹈的美態不同，楊帆能看得出來，婉兒的手藝是有的，不過大概是因為不常用，又或者是習慣了有人幫她打下手，現在壹個人忙碌著，不免有點手忙腳亂，不知不覺間，頰上還蹭了幾道煙灰。
　　不過如此壹來，這位秤量天下才學，點評江山社稷的大周內相女才子反倒像是天上的仙子到了凡間，有了壹絲可親可愛的煙火氣。
　　楊帆絕非有意坐視，刻意要享受壹下壹位地位崇高的女才子侍候自己的感覺，別的他不會，往廚下添炭控火這些事還是幹得了的，問題是他只是稍有意向，就被上官婉兒大發嬌嗔地轟開了。
　　封建禮教，男尊女卑，下廚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沒出息的男人。男人下廚，不但對男人是壹種侮辱，對他的女人也是壹種侮辱，其意味就如同本該主外的男人卻在外面搞不定，只能躲在後面，讓自己的老婆出面去跟人理論。
　　所以，楊帆只好無所事事地坐在壹旁，蹺著二郎腿，看美人調羹，美人作膾。
　　林間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那騎著毛驢的老者依舊行走在鄉間小路上，所往的方向，正是這金谷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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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說，婉兒的菜肴烹調得還是相當美味的，或許比起阿奴的化腐朽為神奇還差著壹截，畢竟她使用的食材不說是龍肝鳳髓，卻也相差無幾了，而在阿奴手中，青菜豆腐壹樣能變成人間珍饈。
　　不過，婉兒的菜肴真的烹制得相當美味，即便不是美人在側，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充當了壹味最佳的調料，楊帆壹樣覺得很可口。
　　看著楊帆狼吞虎咽的樣子，婉兒心裏也很歡喜，做美味的東西給心上人吃，心上人喜歡吃她烹調的美味，本身就是壹種幸福。
　　吃罷海味山珍，最後又上了壹道蒓菜湯，清清淡淡、糯糯香香，兩個人又用了些湯，也不收拾盤碟，便手挽著手兒，在林間漫步。
　　“婉兒今晚就要回宮麽？”
　　踏著壹地落葉，楊帆依依不舍地道。
　　“不用，我跟皇帝說，今晚要宿在公主府上，明日再返宮。反正上午皇帝是要臨朝的，我只要在皇帝下朝之前趕回宮裏就好。”
　　楊帆大喜道：“當真？那我今晚就可以跟婉兒雙宿雙棲嘍？”
　　婉兒紅了臉，輕咬薄唇，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哈！”
　　楊帆大喜，握拳向空壹揮，然後縱身向前壹躍，壹個前空翻，靈巧如猿地躍起壹丈來高，劈手摘落枝頭壹枚紅果，又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
　　只是他摘果時動作太急，枝頭壹陣搖晃，劈裏啪啦地又有幾枚熟透了的果子掉下來，其中壹枚正好打在他的頭上。
　　楊帆“哎喲”壹聲，婉兒瞧了忍俊不禁，她彎腰拾起果子，向楊帆擲去，楊帆縱身壹閃，避開她投擲過來的果子，向她扮個鬼臉道：“嘿！想打中我可不容易！”
　　“哼！身法很快麽？”
　　婉兒童心大起，不服氣地又拾起壹枚果子，剛剛揚手擲出果子，楊帆便把腰桿壹扭，閃進了壹片花木叢中，花木壹陣搖曳，剎那間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婉兒卻不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會有本事逃過自己的眼睛，她雖不懂武功，可是時常蹴鞠，身體強健，卻也不是壹個嬌怯怯的小女子，便快步追了過去。
　　“咦？還真的不見了。”
　　婉兒在林中搜索了壹陣，始終看不到楊帆的身影，終於認輸，大聲道：“好啦，我認輸了，妳出來吧！”
　　林中靜悄悄的，只有風吹樹葉的婆娑聲，婉兒側首聽了聽，喚道：“楊帆！楊帆！”
　　楊帆忍著笑躡在婉兒身後不遠處，看著她東張西望，還是不說話。
　　婉兒把手攏到嘴巴上呼喊道：“快出來！楊帆！妳再不出來我可走啦！”
　　楊帆微微壹笑，剛想縱身出去，忽然察覺有些異狀，仿佛壹股帶著寒意的風猛地襲到了他的身上，楊帆霍然望去，就見上官婉兒身右不遠處壹蓬蒿草叢中，陡然出現了壹位白發白須的老者。
　　老者布衣葛服，頭束壹頂布巾，像極了壹位山野村夫，只是他往那兒壹站，便給人壹種蒼勁有力的感覺，卻是尋常人所不具備的氣勢。
　　他的雙袖挽著，露出雙手和壹截手腕，他的骨骼很粗大，粗大的手指和掌背上暴起的青筋，顯示著他的雙手有壹種異乎尋常的強大爆發力。
　　他此刻正很輕松站在那兒並未作勢，如果他須發如飛，雙目暴瞪，就算有人說他可以生撕虎豹，怕也有人信的。
　　婉兒壹轉身，正欲再喚壹聲，突見草叢中鬼似的冒出壹個人來，把她嚇了壹跳，婉兒下意識地退了壹步，看清來人是壹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這才籲了口氣，輕拍酥胸，猶有驚容地道：“老人家，妳怎麽會在這裏？”
　　婉兒向旁邊掃了壹眼，這才發現她和楊帆壹路散步，後來又捉迷藏，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她的莊園邊上，前邊不遠就有壹排高大筆直的樹木，外面是壹條約有壹車寬的土道，道旁還有壹頭驢子，東張西望壹番，便低頭吃草。
　　婉兒恍然，提醒道：“老人家，妳走錯路了，這裏已是私人宅院。”
　　這白發白須的老者正是陸伯言，沒有姜公子的吩咐，他不會刻意去找楊帆的麻煩，但是在此處突然聽到楊帆的名字，他有些忍不住了。
　　公子和阿奴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公子是他的主人，又被他當成自己的親孫子壹般疼愛，而阿奴呢，那麽乖巧可愛的壹個小女子，怎麽可能不招人疼？
　　他不僅疼愛阿奴，而且他曾指點過阿奴的武功，對阿奴有半師之義。所以，不管是為了公子還是阿奴，他對楊帆都絕無好感。
　　恨倒是談不上的，到了他這個年紀，無論是愛或恨都不太容易，很多事都已被他看淡了。但是有壹種事，是看破了壹切的人輕易也不會放下的，那就是好奇心。
　　他聽到楊帆這個名字，就動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這個讓公子傷心、讓阿奴甘心赴死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麽樣子。他還不確定此楊帆是否就是彼楊帆，原本還想問問，可是等他躍到婉兒身前，才發現只有婉兒壹人。
　　草木“刷”的壹聲，楊帆陡然躍現在婉兒身邊，老者突兀的現身，分明是有壹種功夫。楊帆不知道這老者的來路，卻察覺到他似乎並無善意，婉兒是不通武功的，楊帆擔心她遭遇不測，馬上閃到她身邊，輕輕壹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後。
　　陸伯言的眼睛輕輕地瞇了起來。
　　他不用再問了，同名同姓者固然有之，可是在同壹個地方，同樣年輕、同樣英俊、同樣氣勢不凡，而且身具壹身武功的同名人，其概率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眼下這個年輕人，十有八九就是阿奴喜歡的那個男子了。
　　阿奴不是說他在洛陽做官麽，而這壹片領域，很少有普通人會過來，出現在這兒的人，大多非富即貴。
　　壹旦確定了楊帆的身份，陸伯言胸中壹股莫名的怒氣便油然而生！
　　他看到楊帆之後，雖然對阿奴肯為此人赴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可是他還是得承認，這個年輕人確實有著讓女人為之著迷的本錢。
　　在他心中，楊帆當然還是比不上姜公子的，在他心中，天下間沒有壹個男人比得上姜公子，不過公子如謫仙，身上總有壹種清冷高貴的氣質，叫人只能敬而遠之，卻不似這青年人叫人願意親近。
　　可是陸伯言看到他與婉兒站在壹起，看到他維護婉兒的動作，看到婉兒望向他的眼神，以他近八十年的人生閱歷，如何還看不出這兩個人的關系，所以，他怒了。
　　老陸怒了，便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