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5章 壹夢黃粱

　　壹場本來預計中是為了面向天樞神闕門人的立威之戰，變成了太清之戰，變故始料未及，卻也不超綱。
　　鶴悼也是天樞神闕門人……沒毛病。
　　但也就意味著……天樞神闕真的被打穿了，比原先計劃取得的戰果還強百倍。
　　鶴悼的威望，無論是神闕內部威望還是天下人望，壹旦傳出去，那就幾乎是被壹戰打沒了。
　　在曦月全面靠向秦弈的背景下，這時候的秦弈要統治天樞，估計願意認賬的人都過八成。
　　當然秦弈此時並沒有這樣的閑工夫，他傷得都不會動了，被明河抱著直奔她的山峰療傷去了。
　　鶴悼原地站在主殿，周圍是數百宗門核心，各自沈默，壹言不發。
　　曦月來到他身邊，低聲道：“師兄……”
　　鶴悼無神的眼眸動了動，轉頭看向曦月，神情裏看不出什麽情緒。
　　寵辱不驚，是基本功。鶴悼並沒有因為“丟臉”這壹項起什麽漣漪，此時的他境界跌落，陷入的是壹種質疑。
　　“師妹，我錯了麽？”
　　曦月默然。
　　“其實妳心裏很明白。修仙問道，每個人都在求超脫，我若是個散修，自行其是，根本不會有人說我錯了。”
　　曦月終於道：“但妳不是散修。”
　　鶴悼笑笑：“世人給我強加了過多的期待，包括妳。”
　　他頓了頓，續道：“我與妳不同，我本是天宮人，雖然下凡之後有了獨立之心，千絲萬縷並未斬斷，妳心中有數。”
　　曦月嘆了口氣：“是。”
　　鶴悼慢慢走出主殿，曦月便陪他走在身邊，兩人壹路到了殿外山峰，看著遠處的皚皚白雪。
　　遠處仙鶴徘徊，依然過不了山巔。
　　看了好壹陣子，鶴悼輕聲開口：“曾經我以為，太清之後便可真正與天宮分庭抗禮，或許也沒那麽高大，僅僅是為了證太清，只是為了太清……但數萬年來，近乎絕望，什麽辦法都試過，什麽手段都願意去用，但那道關卡紋絲不動，就像無法逾越的山峰。妳看那鶴……妳感覺到它的絕望了麽？”
　　曦月低聲道：“可以理解……感同身受。”
　　“不，妳沒到那時候。”鶴悼搖頭道：“不過我也知道，妳是放棄了潛修的時間，做了太多的事情，沒有妳的操持，天樞神闕沒有今天。如果妳跟我壹樣，那說不定萬載碰壁的人就成了妳。”
　　曦月道：“但我與秦弈壹樣，並不覺得突破太清是唯壹重要的事情。便是為了鎮壓世間魔道，我操持發展天樞神闕也有極為重要的意義。若為此耽誤修行，曦月願永不太清。”
　　“此即人各有誌，也是妳與秦弈道相合。”
　　“是。”
　　鶴悼轉頭看了曦月壹陣，忽然道：“妳的道途，有所改變。原先的悠悠月照、靜觀乾坤，改修了自我揮灑之途。”
　　“原先不太適合我，矛盾難言……但我既然靠這個踏入無相，自然沒有那個底氣去改道途。然而讓我崩潰的是，收個徒弟本來是應該印證妳我之道才對的，她是冥河，正合天心，結果她找起男人來壹點都不含糊。師兄妳知道嗎，那時候我道心都差點崩了，開始懷疑人生了都。”
　　鶴悼：“……”
　　這就是妳搶妳徒弟男人的原因？
　　曦月笑笑：“我就在想啊，我們之前到底印證的是什麽玩意？嗯，雖然也許師兄妳是靠這壹套證了太清，證明這壹套也可行……但至少可以證明這壹套不是唯壹，既然不是唯壹，我當然應該考慮更適合我的方向。”
　　鶴悼頷首：“妳本就是天才。”
　　“倒也不全是……”曦月轉頭看了看明河山峰的方向：“得人皇提點，方有所得。”
　　“人皇隨身，混沌印證。”鶴悼淡淡道：“天人之戰，本來就該是他們的事情。”
　　曦月問道：“師兄這話的意思……”
　　“天樞神闕，壹直是妳在管，此後便交付於妳。”鶴悼笑笑：“若有天地之戰，居中者當是秦弈，我鶴悼從來就不合適。”
　　曦月沈默片刻，有些警覺：“師兄，不要告訴我妳還想上天。”
　　鶴悼啞然失笑：“我想去雲遊。”
　　曦月愕然：“雲遊？”
　　“是。”鶴悼看著遠方雲霧，低聲道：“數萬年執著，撞破了南墻，卻似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長什麽模樣。可笑教導別人不可執迷，內心卻知道自己才是最執迷的那壹個，甚至這場執迷已經成了人生的意義……真是諷刺。”
　　“如今呢？”
　　“如今好不容易太清，卻壹炷香的功夫就掉回去了。哈。”鶴悼笑道：“似黃粱壹夢。”
　　黃粱壹夢。
　　曦月細細咀嚼片刻，低聲道：“我本以為妳會恨。”
　　“有人會恨，有人會沮喪，不同的人所得不同。”鶴悼笑道：“我的所得頗為有趣，願與師妹分享。”
　　曦月後退壹禮：“願聞道。”
　　“就是那種……得到過了，沒啥遺憾了，好像也可以去死了，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不知算不算。”
　　曦月失笑：“可能……也可以算吧。”
　　鶴悼悠悠道：“其實吧……折騰了幾萬年，發現也就那麽回事，期待過高，感覺不如預期，反倒有了落差。居然還能被人越級揍下來，家都被人偷了，妳說這幾萬年圖個啥？”
　　曦月：“……”
　　鶴悼又道：“本來還想著，沒想象中的厲害，那是初入此境，還不夠……還要再往上瞧瞧，這便是我想上天的原因。可既然跌落了，好像也就那樣了，那憋著的壹股勁兒散了……就像黃粱夢醒壹樣。”
　　曦月微微頷首，可以理解這種感覺。
　　其實還是本性決定的，鶴悼不是魔道，歸根結底是道德清修之士，戾氣很少，甚至認為惡念是很討厭的需要割裂掉的東西。再怎麽融合回來，也不可能反而成為主導。
　　當初師兄妹能同心協力壹起建立天樞神闕，本來就不是什麽壞人，甚至還有恩義。
　　只是道途走下去，有了分歧。人各有誌，僅此而已。
　　曦月萬年來沒法翻臉，也是因為這個。如今這種結果，似乎……不壞。
　　師兄妹安靜下來，又壹起看了壹陣山間雲霧。雲霧祥和縹緲，早已沒有了之前爭戰的紊亂沸騰。
　　看了好久好久，鶴悼籲了口氣：“既然睡醒了，倒不如到處看看，我這幾萬年來錯失的遺忘的世界……如這縹緲雲霧，仙山白雪。神州靈秀，大荒萬族。師妹莫說我怯戰逃避就好……老實說，我就是個道士，那些事情關我屁事。”
　　曦月再度壹禮：“恭喜師兄得道。”
　　太清了，曦月沒恭喜過。
　　放下了，曦月恭喜得道。
　　鶴悼也細細咀嚼了壹遍，微微壹笑，丟過壹個瓶子。
　　很眼熟，當初封印惡念的那個。
　　曦月楞了楞：“這是……”
　　“惡念我已融合回來了，這瓶子之中還殘余當初吞噬各家法則的感悟，證得太清多賴於此。剩下的於我不合，本欲毀去。我看秦弈修混沌道則，不知道他需要不需要。需要的話給他參悟，不需要的話毀了便是。順便……北冥的事，很抱歉。”
　　鶴悼丟下最後壹句，身下忽然出現壹只白鶴虛影，乘鶴而去，眨眼沒入雲霧之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