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句點

　　晚，七點多。
　　上鳥咖啡的隔斷包間裏。
　　孔燕音低著頭，了手裏壹根銀勺攪拌著面前的咖啡，兩邊的秀發垂蕩下來，讓人無法從側方看清她的表情，卻是能清晰感受到，從她周身散發出的低落而沈悶的氣場。
　　邊上，經紀人施蕓幾次欲言又止，終究只是化作心中的嘆息。
　　廖副總親自面授機宜，讓孔燕音向舒甄道歉，並明言了舒甄是否諒解，將決定孔燕音未來的發展。
　　事實上，孔燕音與舒甄沒有交集，轉會上的運作，包括舒甄公宣封後之後，輿論上的壹些踩扁，都是公司安排的。
　　然而，勝者為王敗者寇，如今公司決定與愛酷奇的合作，僅限於小韓歌手的引進，自己旗下的歌手還是自主培養，相當於回到原本的軌跡，只是多壹項額外業務。
　　與如日中天的華璨化解恩怨就變得十分必要了！
　　畢竟先有賭約，後有舒甄轉會時的刁難，再有舒甄發片時的前後包夾，雙方的恩怨著實不小，要是日後華璨反過來針對，滾雪將會舉步維艱。
　　作為當事人，指望著公司多砸資源培養的歌手，有些鍋她必須背，否則就會成為犧牲品。
　　這種事不是壹個電話就太沒誠意了，得當面，於是乎，孔燕音二人午飯後出發，坐了四小時的飛機來了深市……
　　“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麽說我不理，只要妳也壹樣的肯定，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妳去，我知道壹切不容易……”
　　咖啡廳的音響裏，播放著今天剛剛發片的，華奧旗下壹名新人女歌手，卓玉林的新專輯壹主打。
　　《勇氣》，前世地球梁靜茹的成名作，紅遍大江南北，歌詞簡單微妙，更深受學生朋友的喜歡，KTV的必點歌曲之壹。
　　該曲是壹首積極向上的療傷情歌，傳達給人們壹種愛自己的不要在乎他人眼光的深刻涵義，是壹種愛情觀的詮釋。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只要妳壹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我們都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壹起……”
　　然而，此刻在孔燕音聽來，卻是格外地有著嘲諷意味，尤其是副歌高潮的歌詞，“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人潮擁擠我能感覺妳，放在我手心裏，妳的真心”。
　　前壹句，讓她不由聯想到了前男友，不是自己的初戀，卻是付出了真愛，她是鼓起了莫大勇氣，冒大不韙背著公司與其同居，她壹個人的收入兩個人花銷，換來的卻是前男友的背棄，還被不知怎得被公司發現，搞的上下皆知，成了她的汙點。
　　後壹句，又讓她想起，她個人第三張唱片，第二張專輯滿月不足20萬銷量，與公司的合約即將到期，老總冷冰冰地告訴她不再續約，經紀人施蕓跑了七八家唱片公司，卻沒有壹家願意與簽發片承諾的合約。
　　就在她感覺被整個圈子遺棄，歌唱事業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竟是蘇婷拉了她壹把，人生第壹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付諸真心。
　　事實上，她與蘇婷的關系很壹般，只是出道前曾經在壹個酒吧駐唱過，當時蘇婷要租房，她決定了去魔都發展，而住的房子距租約滿還有大半個月，於是乎，她以半個月租金轉租給了蘇婷，與蘇婷在壹個屋子裏同住了兩個晚上，然後便拉上行李離開了。
　　當時與華璨簽約的時候，她甚至想過主動提以三線頂流標準簽終生合約，可誰能想到，只是待了半年時光，她便選擇了轉會，如今，馬上，又將面對蘇婷，她的內心復雜到了極點，乃至不斷生出逃避的念頭。
　　可現實卻是不允許她逃避。
　　沒多久，蘇婷來了。
　　她和舒甄沒有任何交集，根本不知怎麽開口，只能通過蘇婷為紐帶。
　　蘇婷壹身職業套裝，透著壹股與年齡略有些不符的沈穩氣質，點了杯咖啡，感到氣氛的沈悶，便主動聊起了閑話。
　　寒暄了壹陣，見孔燕音遲遲沒有切入正題，施蕓便是代為開口，將情況訴說了壹遍。
　　蘇婷聽後臉上波瀾不驚，也沒有馬上接口，露出思索之色。
　　孔燕音眼巴巴地望著，等了幾秒就等不及了，唉聲解釋道：“蘇婷，我也是身不由己，是公司要求我接受記者采訪，公開表示對舒甄轉型不看好……”
　　蘇婷黛眉微蹙，側臉看向施蕓，出聲道：“我和燕音單獨聊幾句。”
　　施蕓點頭應是，起身離開。
　　蘇婷的目光回到孔燕音那張焦慮與懇切交加的臉頰上，淡淡道：“當初妳的負面新聞被曝光，妳只看到公司危機公關，替妳抹平了，卻從來沒有想過，公司是怎麽替妳抹平的，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孔燕音張了張嘴，蘇婷擡手示意：“聽我說完……之後公司罰妳半年內不在公眾視線亮相，不接商業公告，這既是對妳的處罰，也是對妳的保護，更何況還給妳安排了培訓計劃，並沒有要讓妳邊緣化的意思，換作妳在其他任何壹家唱片公司，對妳的處罰都會嚴厲得多，妳看看現在與妳同在滾雪旗下的蘇雅箐就知道了，人家可是如假包換的天後。”
　　蘇婷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繼續道：“可妳連半年都等不了，妳看看人家四伏天樂隊，平均年齡比妳大了好幾歲，人氣比妳高得多，卻是安安心心地接受培訓。”
　　“妳聯系好了轉會，還記得當時妳是怎麽對我說的，讓我幫妳最後壹次。”
　　聽到最後壹次，孔燕音心頭壹顫，臉色白了起來，蘇婷看在眼裏，表情沒任何變化，壹頓聲，又道：“妳為了能夠接商演，能夠繼續發片，就違背了華璨的意願，妳現在卻告訴我，滾雪的意願妳違背不了，妳是身不由己。”
　　蘇婷眼角閃過壹抹譏嘲，搖壹搖頭：“說白了吧，妳看重的只是妳自己，華璨捧紅了妳，對妳的處罰合情合理，但因為讓妳損失了壹些眼前利益，是以，妳便選擇了轉會，滾雪要妳的做的，妳不做就會損失自身的利益，是以，不管是非對錯，妳做了。”
　　說到這，蘇婷再度壹搖頭，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找到舒甄的名字，當著孔燕音的面撥打了出去。
　　不壹會兒那頭接通，蘇婷直言不諱地將孔燕音的情況說了壹下，然後道：“舒姐，能不能賣我壹個面子，之前的事情就不要跟她計較了。”
　　“好。”
　　那頭舒甄答應得很痛快，孔燕音聽在耳中，有些不敢置信，蘇婷數落了她壹大堆，還直言了她是自私自利的人，她本以為蘇婷不會再幫她，沒想到，居然壹個電話替她解決了大難題。
　　掛斷電話，蘇婷與孔燕音對了壹眼，從後者眼中看到了滿含的感激，她知道，這份感謝並不假，卻只是此時此刻，壹個自私的人，也會有感激之情，感恩之心，可壹旦遇到自身利益沖突，這份感激與感恩就會被拋諸腦後。
　　這樣的人是不能做朋友的。
　　念在昔日情分，她也不想在這種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只需她壹句話就能擺平的事情上過分為難孔燕音，壹如當初，她向李睜推薦孔燕音的時候，是為後者陷入低谷的歌唱事業創造壹個機會，而並非賭上壹塊石頭。
　　最後再幫她壹次，當作是為彼此的朋友關系畫上壹個句點。
　　“蘇婷……”
　　不等孔燕音把感激的話說出口，蘇婷面無表情道：“我們的友誼到今天止，以後不要再聯系了。”
　　說罷，拿起坤包，沒有壹絲留戀地揚長而去，留下孔燕音臉色灰白，悵然若失。
　　……
　　夜壹夢酒吧。
　　酒吧大廳充滿了喧鬧，後頭的房間裏卻很安靜。
　　卓玉林的新專輯沒有預熱宣傳，發片後首輪宣傳第壹主打外，捎帶上了第三主打。
　　十六地音樂臺輪播，每天第壹主打為五次，第三主打為三次。
　　此刻，收音機裏播放的正是第三主打。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壹樣有最脆弱的靈魂，世界男子已經太會傷人，妳怎麽忍心再給我傷痕，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壹樣為愛顛簸在紅塵……”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前世地球辛曉琪的代表作之壹，知名度與傳唱度比不了《味道》，《領悟》這兩首成名曲，卻是壹首深入人心的歌曲，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讓人聽著聽著，就會不自覺地眼角濕潤。
　　寧蘭獨自坐在壹張單人沙發裏，手裏托著紅酒杯，有些失神，只不知是想東西想入迷了，還是聽歌聽入迷了。
　　就在壹小時前，壹個絕對不可能向她低頭，而她又絕對不可能原諒的人對她低頭了，為過去的壹切，低三下四地向她懺悔，求著她原諒，最後竟然是給她跪下了……
　　正是蘇雅箐！
　　曾經風光無限的天後，在去年底滾雪與華璨賭約中輸掉全部身家不算，還欠了滾雪大幾百萬。
　　又由於爆出了負面新聞，加上滾雪與愛酷奇達成合作後，公司的戰略發生改變，資源發生轉向，淪為了犧牲品。
　　再由於前不久拒絕成為公然踩扁舒甄的急先鋒，惹惱了公司的壹些高層，本已被口頭承諾免除的欠款利息，被按照年利四倍銀行貸款，加算在了欠債之上。
　　如此壹來，等於是把蘇雅箐推進了絕望的谷底，沒有曝光度，她的人氣只可能壹降再降，五年合約期，往死裏跑商演，都未必能還清所有欠債。
　　而就在今天上午，洛總親自找她談了壹次話，只要她能求得寧蘭的諒解，欠款的利息可以全免，這次並非口頭，而是落筆承諾，此外，還會幫她推掉下半年壹半的商演，給她壹次發片的機會。
　　蘇雅箐知道，這是舒甄轉型成功帶來的連鎖效應，也是她絕處逢生，東山再起的壹次機會，甚至是唯壹的壹次機會。
　　向昔日“死敵”低頭確是太過為難，可她沒有選擇，嘗過了從峰巔跌入谷底的滋味，如今的她早已沒了那份高高在上的心態，同時，深刻明白，在這輩子或許都無法還清的債務面前，再死撐著維護壹顆所謂的自尊心，是壹件非常荒謬與無稽的事情。
　　人只是經歷過毒打，才會明白現實的冷酷。
　　是以，她與孔燕音壹樣，在與洛總的談話結束後，就立刻定了最近班次的飛機票趕來了深市……
　　然而，任她聲淚俱下，極近哀求，甚至跪下，寧蘭都沒有原諒她，最後還讓李霞與馬倩，將蘇雅箐給架了出去。
　　寧蘭不是鐵石心藏，可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原諒，她已經了解清楚，當初就是蘇雅箐與洛地北的狼狽為奸想出來的主意，逼著她在潛規則與明顯低於她歌手標準的續約條件之間做選擇，這才有了她最終的選擇，退隱！
　　而巔峰期忽然退隱，沒有征兆，毫無理由，實實在在地損害到了與她相關的十多人的情感與利益，正是這份愧疚，讓寧蘭保持了沈默，直到去年底，季總監為她在滾雪內部平反，才算是徹底洗白。
　　對於這樣壹個差點毀了自己的女人，憑什麽原諒？
　　她現在再可憐，那也是咎由自取！
　　只不過，在狠心拒絕之後，寧蘭的心中並沒有壹雪前恥，大仇得報的暢快，心情反而沈甸甸的。
　　壹個人關在房間裏，腦海中竟是很莫名地為蘇雅箐想了很多開脫的理由。
　　她也是為了往上爬才會不折手段，圈子裏，商場上這樣的人不在少數；
　　她與洛地北也不能算是狼狽為奸，她充其量只能說是個虛榮浮華的女人，想要壹心綁住洛地北最後做洛家少奶奶的，卻是因此失去了羅雨生的真心，又被洛地北無情拋棄，其實也是個可憐的；
　　要不是當初的雙選，我肯定會續約滾雪，也就是如蘇雅箐壹樣封後，隨後如圈內大多數同時代歌手那般，隨著抒情慢歌壹統的格局打破，漸漸人氣下坡，哪會有如今的如日中天，還要沖擊國際歌壇，從某種意義來說，我還要感謝蘇雅箐，當然，感謝是不可能的，但還有必要記仇記恨嗎？
　　就好似壹個億萬富翁，有必要仇恨壹個比乞丐還不如的負資產的人嗎？哪怕過去兩人有過深刻的仇恨。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壹樣有最脆弱的靈魂。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壹樣為愛顛簸在紅塵。
　　想著想著，聽到這兩句歌詞，寧蘭的芳心不自覺的微顫，沒來由地想起上上周李睜的港島演唱會上，在滿場歌迷的見證下，為紀念他與何靜蕓相識兩周年，創作並演唱的三首歌，隨後，圈內便是傳出了消息，李睜與何靜蕓即將訂婚……
　　寧蘭的眼神驀然壹黯，悠悠嘆了口氣，又靜默了會兒，起身走到門口，推開房門，看著守在外頭的李霞，扯了扯嘴角，道：“李姐，妳給蘇雅箐打個電話，我不會原諒她，但我和她的恩怨壹筆勾銷，日後再見也是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