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來是妳啊

　　夜雨連綿。
　　白天兇獸肆虐，河岸邊幾棟房舍坍塌，沒有受損的房舍也不敢住人，致使廢墟之間漆黑壹片。
　　左淩泉提著劍，無聲無息穿過巷道，來到白天兇獸肆虐的街面側方，在院墻轉角後瞄了壹眼。
　　兇獸和捕快的屍體已經被運走，地面上殘存著大量摩擦痕跡和些許黏稠獸血。
　　身著黑衣的高挑人影，手撐黑色油紙傘，站在獸血旁，借著遠處微光，低頭仔細打量。
　　左淩泉從側面暗處觀察，可見此人穿的是黑色武服，帶有護腕，布料名貴質地上乘；腰間懸著壹把烏鞘長劍，鞘上布滿雲紋，劍穗以金玉點綴，造型頗為精美，看起來價值不菲。
　　半夜跑來探險的富家子？
　　左淩泉稍微放松警惕，瞇眼仔細觀察，想探清對方虛實。
　　光線太暗看不清臉，但憑借身體輪廓，能瞧見此人身材偏瘦，雙腿修長緊繃有力，腿功想來不錯；腰在腰帶的束縛下，比較纖細，沒有絲毫贅肉，身法必然靈活；再往上至胸口……
　　好健碩的胸肌！
　　？？
　　左淩泉壹楞，低頭看了看自己，他從三歲開始練武，十幾年下來，都沒把肌肉練到這個地步，這是練什麽功夫練出來的胸肌？
　　胸口碎大石？
　　左淩泉正思索之時，並未註意低頭的動作，帶起了衣服布料的細微摩擦聲。
　　聲音雖小，在雨夜中可以忽略不計。
　　但此地剛鬧過兇獸，街上的黑衣人，壹直保持著百分百的警覺性。
　　就在這壹瞬間，雨幕中響起‘嗆啷’劍鳴，劍光從雨夜中暴起，直指左淩泉站立的院墻轉角。
　　左淩泉在對方動手時，便心知不妙，迅速顯出身形，退開兩步開口道：
　　“等等，別沖動。”
　　聽見是人聲，黑衣人謹慎的動作頓住，劍鋒指向左淩泉，借著朦朧火光觀察壹眼後，開口道：
　　“妳是何人？”
　　聲音刻意壓的粗重低沈，但聽起來還是有點娘。
　　左淩泉聽見這聲音，明白對方是個女人，怪不得胸肌如此發達……
　　他將佩劍掛在了腰間，擡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然後才上前道：
　　“我剛在附近喝酒，瞧見這邊有人影，便過來看看情況。白天這裏鬧了兇獸，嗯……兄臺怎麽大晚上壹個人過來？”
　　黑衣女子站在背光處，看清了左淩泉的穿著和長相——模樣俊俏，衣著得體，談吐也和氣，看起來不像是歹人。她見此也長劍歸鞘，隨口回應：
　　“聽說了白天的事兒，過來隨便看看，讓兄臺受驚了，請回吧。”
　　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只是左淩泉方才瞧見這女子拔劍的招式動作，和崔善英白天那壹劍大同小異，好像是同出壹門，應該也是修行中人。
　　左淩泉武藝很好，但說白了只是拳腳把式，和修行天差地別。他雖然家境優越，卻壹直不得其門而入，此時遇見了修行中人，自然得聊兩句。
　　“大晚上也沒事，不急著回去。方才兄臺的劍著實漂亮，莫非是棲凰谷的高人？”
　　黑衣女子不太想暴露身份，見左淩泉不走還跑來搭訕，沒法強行攆人，只得不冷不熱地回應：
　　“嗯。”
　　左淩泉輕笑了下，天上雨大，他也沒湊到跟前，站在屋檐下溫聲道：
　　“那可巧了，我也準備去棲凰谷拜師學藝，日後，說不定還得叫兄臺壹聲師兄。敢問兄臺貴姓？”
　　黑衣女子聽見這話，似是有點疑惑，上下打量左淩泉：
　　“免貴姓龍。妳今年多大了？”
　　無燈無火，又有雨傘遮擋，左淩泉看不到對面的長相，便也不去看了，轉而望向河面上的漁火，回答道：
　　“十七。”
　　“十七？”
　　黑衣女子遲疑了下，好似是在醞釀措辭，最後才開口道：
　　“修行壹道博大精深，雖說每個人都能嘗試，但能入門者寥寥無幾。無論男女，想要躋身修行壹道，六歲時就得開始勤學苦練，九歲時不能通氣海，這輩子都入不了門。妳……看妳穿著不似窮苦人家，怎麽現在才來？”
　　左淩泉沈默稍許，嘆了口氣：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嘗試，我三歲時，家裏就請棲凰谷的高人來摸過骨，說我天生經脈不通，沒法修行，不然早就來了。”
　　黑衣女子明顯有點意外，比聽見左淩泉十七歲才跑來拜師學藝還意外。
　　修行壹道雖然高深莫測，有所成就者寥寥無幾，但門檻並不高。哪怕是路邊的野狗，機緣巧合之下摸到門路，都能修成正果，更何況人了。
　　這就和開弓射箭壹樣，不管射不射得準，只要肯勤學苦練，再笨的人都能練到把弓拿起來，除非天生是個殘廢。
　　黑衣女子念至此處，詢問道：
　　“妳天生是個廢材？”
　　“……”
　　這句話不是壹般的難聽。
　　左淩泉眨了眨眼睛，都不知該怎麽回應。
　　黑衣女子也發覺這形容不太禮貌，馬上又道：
　　“在棲凰谷，對於不努力修行、不開竅的弟子，都是這麽形容的，兄臺勿怪。嗯……天生經脈不通，雖然罕見，但也不必為此自怨自艾，讀書考取功名，同樣能光宗耀祖，成就壹番事業。”
　　左淩泉拍了下腰間佩劍：“天下這麽大，知道世上有高人，豈能當壹輩子井底之蛙。”
　　黑衣女子不太喜歡這話：“人不能好高騖遠，修行沒什麽意思，妳真到了棲凰谷就不會這麽想了。不過妳天生經脈不通，也去不了，聽我壹句勸，古來棄武從文成大事者不在少數，妳還年輕，老實回去讀書吧。”
　　左淩泉對此自是搖頭：
　　“可以不修行，但怎麽能棄武。我從三歲起開始習武，每天壹千劍，至今十四年，出劍不下五百萬，江湖上能打過我的可沒幾個。”
　　黑衣女子聽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語，眉鋒緊蹙：
　　“小兄弟，不要太狂。江湖上不乏入了門的修行中人，妳天生經脈不通，再刻苦也是鉆牛角尖，最多練壹身蠻力。人力終有窮盡時，怎麽和借天地之力的修行中人鬥？”
　　左淩泉偏過頭來，眼神桀驁：
　　“兄臺可能出於好意相勸，但我長這麽大，還真沒怕過誰。修行中人也只是借天地之威，增加些殺力罷了，底子大半不紮實，至少沒我這麽紮實，真要分生死，我可半點不忌憚。”
　　好狂的小子！
　　黑衣女子可能是第壹次遇見這麽不開竅的楞頭青，她握住腰間劍柄：
　　“要不妳試試？”
　　左淩泉搖了搖頭：“妳拔劍太慢，打不過我，我不欺負人。”
　　？！
　　“呵……”
　　黑衣女子硬是給氣笑了：
　　“我年紀比妳大，習武的時間不比妳少，妳當真以為閉門造車練了十來年，就能目中無人？”
　　左淩泉不是傲慢，而是自信，僅憑方才女子拔劍的動作，他就知道沒什麽好打的。他攤開手道：
　　“我只是不想毀了兄臺的劍心。”
　　黑衣女子沒聽懂這話的意思，但聽得出其中的蔑視，她眼神冷了下來：
　　“拔劍，不然妳就拔不出來了。不說勝過我，只要妳能在我劍下撐過壹盞茶的時間，妳要什麽我給妳什麽。”
　　要什麽給什麽？
　　左淩泉心念壹動，還真來了興致，他上下打量著身段兒極好的黑衣女子，含笑道：
　　“我想入棲凰谷，兄臺也能幫忙？”
　　黑衣女子眸中傲意盡顯：
　　“只要妳能撐過壹盞茶，我就給師長說情，破格讓妳入棲凰谷，說到做到。”
　　“兄臺，妳可別唬我。”
　　黑衣女子淡淡哼了聲：
　　“妳以為世上人，都和妳壹樣滿嘴胡說八道？”
　　左淩泉點了點頭，反正現在也沒啥事，無論真假試試都無傷大雅。
　　“那行，在下就陪兄臺玩玩。”
　　左淩泉伸了個懶腰後，擡步走入雨幕中，在青石街面上站定，擡手抱拳：
　　“青合郡左淩泉，請兄臺賜教。”
　　？？？
　　左淩泉……
　　怎麽這麽耳熟？
　　黑衣女子稍作回想，有些氣惱的表情微僵了下，繼而油紙傘擡起些許，露出朱紅雙唇和潔白下巴。
　　左淩泉淋著雨等待，發覺了對方的異樣，詢問道：
　　“莫非兄臺還聽過我的大名？”
　　“……”
　　原來是這廝，怪不得在這裏。
　　天生經脈不通還殺兇獸，滑天下之大稽……
　　黑衣女子沒有回答，只是更加輕蔑的哼了聲，撐著傘在左淩泉十步外站定，隨口瞎編了個名字：
　　“東華城龍臺，請兄臺賜教。”
　　話落。
　　雙方安靜下來。
　　雨幕細密，長夜清幽。
　　兩道人影在滿是斷壁殘垣的長街上站定，周邊無燈無火，氣氛漸漸生出幾分肅殺。
　　左淩泉自傲，但不自負，嘴上狂，動作可半點不大意。
　　他長劍出鞘，斜指地面，雨珠隨雪亮劍鋒滑下，身形如同凝滯，似乎連呼吸都已經停止。
　　黑衣女子瞇眼仔細打量，此時才發現，左淩泉的劍比較古怪，是單刃劍——除劍尖外單側開鋒，雖然損失了雙刃劍的部分殺力，但能做到劍沒法施展的劈、砍、砸等招式，刺擊破甲也不會彎折，適合以力量見長的武人。
　　黑衣女子看出大概門道後，右手撫上劍柄，神色認真起來，油紙傘微低，雙目盯著左淩泉的長靴，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