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換馬記（完）

　　“吃飯倒不必了。”李閻說道：“監正大人，如果沒別的事，卑職就先告退了。”
　　柴玄巴不得李閻走得遠遠地，忙不吝地點頭。
　　李閻沖他笑笑，沖查小刀使個眼色，兩人離開了茶馬司的船。
　　涼風帶著濃重的水腥味，帶著嗡鬧的人聲撲面吹來。
　　港口上人來人往，船夫的各色草船擠滿了碼頭，苦力穿著露腳趾的草鞋，扛著百十多斤的粗麻袋奔走，也有大船停在岸邊，帆繩上立著海鳥，偶爾跳下來，啄食地面上遺落的稻谷。
　　查小刀挖著鼻孔：“妳想怎麽著啊，半夜喬裝剁了這廝，然後把馬牽回來？”
　　李閻搖頭，對查小刀說道：“說老實話我是不想節外生枝，柴玄是宦官，我不想碰，他知難而退是最好。”
　　“那妳準備怎麽做？馬可在人家吶。”
　　“我要是連匹畜生還降服不住，幹脆回去睡大覺好了。”
　　說著，他挑了碼頭上壹條租賃的草船，跳了上去。查小刀緊隨其後
　　船不大，李閻和查小刀上來，整條小船立刻晃悠起來，吃深了至少三寸多的水。
　　行船地是爺孫女兩個。壹個帶著蓑笠的五旬老人，和梳著辮子，水靈靈的半大姑娘。
　　李閻把幾枚銅錢放到蓑翁船翁手裏：“有勞了老丈，把船劃到個寬敞地方即可，別跟這兒擠得像下餃子似的。”
　　滿臉皺紋的船翁答應壹聲，便到邊上拔蒿去了。
　　李閻和查小刀自己推開各自拉了壹張馬紮對坐，中間是張矮桌子。
　　水靈靈的小姑娘安靜地走過來，打懷中的竹籃自裏抓了壹把拿糖腌的菊葉子，放進小盤裏，遞給李查：“二位爺，含著吃。”
　　“多少錢？”
　　“不要錢。”
　　小姑娘搖搖頭。
　　李閻抓了兩片放進嘴裏。有點甜滋味，他沖查小刀豎了豎大拇指，意思是味道不錯。
　　船開動起來，李閻眼前的水景流轉，碼頭上喧鬧的船隊逐漸遠去，他輕輕把手探進冰涼的海水當中，雙眼微閉。
　　……
　　那李鎮撫走得輕巧，柴玄卻提心吊膽。
　　甭管是天師道還是遼東李氏，都不是好惹的主，
　　再說此人若真是護送那國器的使將，必然是了不得的過人之處，否則如何擔當這麽大的事。
　　前陣子渤海上鬧了妖災，衙門裏有人知道內情，便是龍虎旗牌招至，這李鎮撫連那麽怕人的妖災都能挺過來，怎麽會忍氣吞聲？
　　柴玄打定主意，也不歇了，今晚就走，免得夜長夢多。
　　妳有護送旗牌的使命在身，有本事就把去江西的旨意舍了，跟我進京扯皮。
　　想到得意處，柴玄樂呵呵地來到馬船上，要賞壹賞自己的寶馬。
　　“快，快給我的“野烏神”備馬料去，去啊，還楞著幹什麽？”
　　柴玄圍著飛雷打轉，越看越喜歡，連新名字都起好了。
　　馬槽裏堆著大米糠，豆餅壹類的草料，還有嫩綠的草根，可飛雷臥在柴玄特意準備的松花棉布軟塌上，打著響鼻，看也不看壹眼。
　　馬廂裏的其他馬匹都垂頭喪氣，躲的遠遠的。
　　“誒呦，我的祖宗誒。妳多少吃點啊。吃啊。”
　　柴玄止不住搓手心。
　　“大人，這匹馬，似乎吃生肉的。”
　　壹邊伺候的馬倌提醒了壹句。
　　“生肉，快吩咐廚房，給準備生肉，再打上二十個生雞蛋。”
　　柴玄急吼吼地沖下人吩咐。
　　飛雷赤金鈴鐺似的大眼別過柴玄，也不看他。驀地，壹只比蒼蠅也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小鳥，從唾沫橫飛的柴玄的衣褶飛了出來，正落到飛雷的鼻頭上。
　　飛雷惱怒地甩著頭，突地，它兩眼壹對落在鼻尖的小鳥身上，呼啦壹聲站立起來，毛發激張，松脫身上的名貴的馬韁，有些焦躁站在原地。
　　柴玄急得直叫：“祖宗誒，又怎麽了？”
　　轟！
　　突然整條馬船壹個巨大的顛簸，仆人馬倌連同柴玄都好懸沒有站穩。
　　“怎麽啦，怎麽啦這是。”
　　“唏律律律律~”
　　飛雷長嘶壹聲，沖開人堆，壹蹄子踏破馬廄，瘋了似的沖到甲板上。
　　好不容易被安撫住地各色貢馬們再次嘶鳴起來，壹個個掙脫牽繩，沖出馬廂，緊隨飛雷到了寬敞的甲板上，得有十多匹，都是毛色油亮，雙眼有神的頂尖好馬。
　　原本平靜的海浪波瀾漸起，旁的船全都沒事，唯獨這條馬船，被不知道哪裏來的怪浪，拍打這條大船來回搖晃。
　　飛雷毫不猶豫，壹揚馬蹄跳下海面，其余的貢馬有學有樣，全都爭先恐後地地跳下了海，包括柴玄鐘愛的“玉胭脂”。全都跟著飛雷跳下了海，整個港口連人帶船帶貨不知道多熱鬧，壹下子全被這樣的奇怪景象吸引了眼球。
　　轟！
　　怪浪更猖獗了，茶馬司的船隊被拍打的七零八落，甚至有壹只馬船的桅桿被硬生生拍斷，青天白日萬裏無雲，這樣的景象看的人瞠目結舌。
　　妖馬飛雷領頭長嘶壹聲，在水中撲騰著，沿著海岸奔跑，後來跟著十來匹貢馬，引得無數船家避讓。
　　柴玄也是豬油蒙了心，此刻不想著收拾殘局，壹心惦記著下水的飛雷，船本就離岸不遠，他幹脆帶著壹眾兵丁上了岸，飛雷帶著貢馬在水灘上跑，他便帶著宦從衙丁，壹路叫嚷著去追。
　　眼看水位越來越深，柴玄害怕馬群淹死，叫得更歡了。
　　水面上，突地結起了厚冰。飛雷壹個縱躍跳到冰上，貢馬們緊隨其後。
　　“幹爹，這這這，龍王爺顯靈了這是。”
　　柴玄身邊的長隨打著哆嗦指海面。
　　眼下才七八月份，渤海海面就沒這時候結過冰，可事實擺在眼前，即便柴玄在覺得匪夷所思，可事已至此，哪有不追的道理。
　　這壹幫子穿袍頂冠的人緊趕慢趕，穿過幾大顆柳樹，終於看到了壹幹馬匹，還有壹條冰上的草船。
　　李閻手裏拿著壹尾鮮活的草魚，正餵給飛雷。
　　飛雷大口咀嚼，嘴裏打著響鼻，它屁股後頭，則是壹幹茶馬司的強健貢馬。
　　船家爺孫望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馬群，和七月份的深冰，也只知道跪地祈禱渤海龍王爺顯靈，神色惶恐。
　　“監正大人，怎麽了這是？送君千裏也要壹別啊，這麽誠心要留我吃飯麽？”
　　柴玄跑得沒力氣說話，臉色豬肝似的，壹面慘白，壹面醬紫。
　　“哦，托監正大人的福，我的馬已經找到了，的確不是監正大人撈起來的那匹，不過我這畜生倒是不知道從哪裏拐帶出這麽多的馬匹，不會是監正大人茶馬司的貢馬吧。”
　　柴玄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李閻洗幹凈手，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也不貪這種便宜，要是這些馬是監正皇差的貢馬，便讓妳手下的人，都牽回去吧。”
　　柴玄半天才讓自己不至於背過氣去，虎著臉擺手，讓長隨們踏冰去牽馬。
　　他語氣虛弱：“李大人好手段啊，卻不知，李大人師從天師道龍虎山哪壹輩的高人吶？”
　　李閻沒回答。只是道：“監正大人，是方才我說，總兵許我便宜行事之權，監正大人宮裏的差事辦慣了，估計是沒聽太懂。妳我同朝為官，我也不計較，只是別再有第二次。”
　　柴玄沒再說話，黑著臉轉身便走。
　　等茶馬司的人牽著馬回了碼頭，柴玄的幾只馬船多處破損，有的茶貨泡了水，船帆也撕了，所幸沒有人員傷亡。壹幹人馬灰頭土臉，港口上的人指指點點，也不敢靠近。
　　唯獨有個黃袍的書生，蹲在陰涼底下喝著涼茶，滿臉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