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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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三 長安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叮當聲中,壹片銀片被打成銀環,套在了壹根三尺長的細銅管上。銅管上鐫滿了咒文,大多是增強禦火、韌性的咒文。緊接著兩根吹彈得破的纖指輕輕壹捏,那銀環就生生地嵌進了銅管當中。
  “妳這婆娘在幹些什麽!我的陽火禦鬼笛啊!就這麽被妳給毀了!”旁邊傳來壹聲哀嚎。
  雲舞華分毫不去理會那漢子的鬼哭狼嚎,右手掌心中亮著壹朵淡青色的真火,火中壹塊赤銅,已被溶成壹團銅水,飄浮在真火正中。她右手微微壹傾,銅汁就此滴下,將那只三尺長的陽火禦鬼笛的笛孔壹壹封死。
  在她身旁壹株大樹上,正縛著壹個面皮白凈、書生模樣的人物,他面有青色,身有鬼氣,顯然是常年與屍道鬼畜打交道的修道者。他顯然對這支禦鬼笛極是心痛,哀號不已。
  此人本是湘西萬鬼宗門人,乃是禦鬼喚屍的高手,只是今日時運不濟,剛用陽火禦鬼笛召了些符鬼行屍出來,就不知因何惹到了從旁路過的雲舞華,被她驟然發難,壹擊而倒,奪了陽火禦鬼笛去。
  雲舞華名頭不小,這人倒也是認得的。只是他連問數遍何處得罪了雲舞華,她不予理睬,只是開始動手改造這支銅笛。那人愛笛如命,壹身道法倒有大半需靠此笛施展,壹見之下簡直心痛得如欲昏去。他本非什麽善類,急火攻心之下也就口不擇言,罵道:“妳這千人騎的騷貨,憑什麽如此強兇霸道……”
  他尚未罵完,忽然倒吸壹口涼氣!雲舞華已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他,雙眼中透出的寒意殺機,幾乎可以將他的魂魄凍僵!
  他這才從怒火中醒來,剛想求饒,雲舞華右手壹揮,那壹團用剩的銅汁已脫手飛出,盡數澆在了那人胯間!他連叫都叫不出來,只吸了壹口氣,就已暈死過去。
  雲舞華不再理會那人死活,只是凝神制出壹枝長二尺的細長銅箭。然而是在箭身上刻螺旋紋還是刻直紋上,她終於猶豫起來。
  她自幼性情剛烈,素喜十步殺壹人,千裏不留行的殺伐果決。因此學藝之時即選了無垢山莊中從未有女子練過的冥河劍錄。她雖然也習過暗殺潛行之道,但當時只是匆匆掠過幾眼而已。雲舞華嫌這等背後下刀,暗中動手的伎倆上不得臺面,是以她雖然真元、劍氣、劍術、道法俱是無垢山莊弟子之冠,唯獨暗殺處於末流。
  可是現在算算已沒有多少時間,紀若塵自己就很是滑不留手,雲風更加難以對付。當日在洛陽城外,雲舞華壹陣傾力狂攻尚攻不破只能運起七八成真元的雲風守禦,如今他們有了防備,要靠正面突擊堂堂正正地擊殺紀若塵,幾乎是全無可能。無可奈何之下,雲舞華只得選擇暗殺。無垢山莊精擅暗殺之道,雲舞華雖只知壹二皮毛,自忖應也遠遠強過了雲風、紀若塵二人。
  她努力在記憶中思索,銅箭刻成螺旋紋又或是直紋有何區別,最終是選了螺旋紋。記憶之中,這等刻法飛箭去勢既疾且穩,只是似乎她還忘記了些什麽。
  清晨。
  看到山那壹端逐漸浮現的兩個身影,已在山頂守候數個時辰的雲舞華雙瞳中終閃現了壹絲生氣。她默默運起無垢山莊心訣,小心翼翼地將周身氣息都收回體內,與周圍石頭無異。然而她氣海中升起壹道黑色的龍卷,引得周身真元逐漸攀升,又將這些真元都吸附在龍卷周圍,不使壹絲外泄。
  徐徐行來的兩人正是紀若塵與雲風。他們並不急於趕路,沒有馭氣飛行,只是足尖不住點在樹梢巖石上,每壹次落足,即可騰空而行十余丈,方慢慢落下。這等行法速度其實並不慢,又能持久,乃是道行修為未能到達與天地渾然壹體之人長途趕路的首選。
  雲舞華已完全停了呼吸,只有壹雙星瞳和那支改造過的銅笛跟著紀若塵的身影慢慢移動著。
  三百丈距離,正是她這壹支夕隱箭的最佳距離。她已收斂了全身氣息,在這個距離上,除非是有忘塵先生那般道行,否則無論如何也難以發現她的行蹤。
  轉眼間紀若塵與雲風已從她面前的山谷中穿過,壹路遠去。雲舞華盯著紀若塵的背影,徐徐將體內洶湧澎湃的真元透過雙唇傾註入改造過的銅笛之中。銅笛突然微微壹顫,笛心中銅箭如電穿出,在空中壹個轉折,掉頭向下,幾乎是貼著林梢向紀若塵後心刺去。
  此箭飛動時全無聲息,且離笛後越飛越快,肉眼幾已不可辨識,若壹道極淡的灰線,剎那間飛過三百丈,已到了紀若塵身後!
  雲舞華忽然暗叫壹聲糟糕!
  原來那夕隱箭壹直極速飛旋,越飛越快,但飛到後半途時,箭身上忽發出壹陣幾乎分辨不出的尖嘯!
  若是靈覺稍差,對於夕隱箭所發的尖嘯是決計分辨不出的。就算聽到了尖嘯,也多半來不及對其疾如電的夕隱箭做出反應。只是雲舞華已然看到紀若塵和雲風都轉過身來,面有訝色,望向了來襲之箭。
  那他們會不會來不及反應呢?
  與雲風壹戰後,雲舞華已不再對此有任何奢望。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雲風反手抽劍,斬落,停劍,收劍,回鞘,直如行雲流水,說不出的揮灑自如。他長劍回鞘之時,夕隱箭方才居中分開,掉落地上。
  “若是沒有這個該死的雜毛……”雲舞華咬牙,恨極。可是她旋即看到紀若塵手中早已多了壹柄艷紅短劍,橫劍當胸,已做好了萬全準備,就是沒有雲風,這壹箭也要不了他的命。
  雲舞華面色鐵青,悄然自山頂退後,迅速遠去。
  她沒有料到紀若塵和雲風靈覺壹至若斯,更沒有想到二人反應皆是如此快法,那分明是歷經過生死輪回之後方能有的反應。但她更懊惱的只是當初未能好好修習暗殺之道,若所附真元過於強大,螺旋箭紋會產生極尖細的尖嘯,這是當初忘塵先生反復叮囑過的。她現在倒是想起來了,可是又有何用?
  夕隱箭可壹而不可再,既然對方有了提防,那她就必須得另行想辦法了。壹想到又要努力回憶研習暗殺之道,雲舞華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雲風和紀若塵並未去追雲舞華,無垢山莊的身法遁術聞名於天下,追是多半追不上的。雲風拾起已被斬為兩片的夕隱箭看了片刻,緊急的雙眉慢慢舒展開來,笑道:“無垢山莊精於暗殺之道,我本還是十分擔心,可是從這支箭上看,雲舞華道行雖深,卻不大懂偷襲暗殺。她必不會就此善罷幹休,但我們只需壹路留心,自可平安抵達長安。”
  說罷,二人又啟程向西而去。
  當日依著真人們的指示,紀若塵將道德宗壹眾弟子都留在了洛陽,繼續學習兵道,自己則與雲風壹同趕赴長安。道德宗已另行派得有弟子下山,將於長安城外與紀若塵會合,同入長安,在殿前與真武觀壹分高下。
  傍晚時分,兩人已出了群山,轉上了官道。遙遙望去,可見不遠處有壹個小小茶棚。雲風對這等喝茶歇腳之所十分有興趣,當下招呼了紀若塵,就向那茶棚行去。
  茶棚中只有壹個老頭招呼客人,他看上去五十多歲,腿腳倒十分健旺。雲風隨意點了壺茶,四碟小吃。紀若塵端起茶杯,剛就唇欲飲,忽然停住了手,皺眉看著茶水,又仔細地嗅了起來。
  那廂雲風也沒有動杯,只是舉筷不停地翻著四碟小菜。壹雙竹筷翻著翻著,筷頭就是烏黑壹片。雲風看了看紀若塵,見他仍在嗅那杯茶,於是微笑問道:“怎樣?”
  “很厲害的麻藥,只是藥氣實在太重,壹尺外就能嗅到不對,嗯,實在是相差得太遠了。”
  雲風道:“哦?茶中麻藥看來是無垢山莊秘制之醉仙散,菜中所下的則是奇門之毒琉蘇,皆是專門針對修道人而制。她可能是報仇心切,把藥量下得多了三倍而已。怎麽,若塵,妳見過比這更好的麻藥?”
  紀若塵搖了搖頭,道:“哦,沒什麽。”
  以前在龍門客棧時,他尚未感覺到掌櫃所用的蒙汗藥有何特異之處。此時與無垢山莊的麻藥壹比,這差別可就出來了。龍門客棧的蒙汗藥全然無色無味,要入口方知味道有異。且這蒙汗藥藥性十分古怪,不論妳是凡夫俗子還是道行高深,都是照麻不誤,而且道行越高的人,藥性發作得就越快。這等迷藥實是有違紀若塵所學丹鼎之道的基本原理,也不知那掌櫃夫婦是怎麽煉出來的。
  不過兩相對比,無垢山莊所謂聞名天下的秘藥醉仙散,似乎還是要較龍門客棧的無名蒙汗藥差了那麽壹點。
  紀若塵將茶杯放下,向不遠處正彎腰澆水的老頭看了壹眼,道:“看來他倒是不知情。”
  雲風點了點頭,在桌上扔了些銅錢,袍袖壹拂,已將茶壺小菜都卷了起來,然後擡手壹指,壹道真火將其燒得幹幹凈凈。他又在茶棚內外遊走壹圈,將所有沾染了醉仙散與琉蘇的器具以真火焚毀,絕了後患,方才與紀若塵離去。那老頭得了足是整個茶棚幾倍的錢財,眉開眼笑,自不會再有異議。
  紀若塵與雲風沿著官道行了壹會,就離了官道,轉而向北而去。他們不欲驚世駭俗,要離了官道方好加速馭氣而行。
  兩人行了片刻,紀若塵終於問道:“雲風師兄,妳剛才何以耗費許多力氣清理殘毒?我看那老人體內虛虧,也不過就是三兩年的壽命而已,何況那雲舞華既已在食物茶水中下毒,難保她不會埋下壹二我們難以發覺的機關來,妳若是誤中了可要怎麽辦?雖然她暗殺下毒之道不精,但我們行事前總不能假定她事事不成吧?”
  雲風笑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就能救人壹命,何樂而不為呢?若穩妥起見,我剛剛的確是多此壹舉。不過師兄性格使然,總喜關註些細節小事,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這壹點妳要明白。若塵,妳身負重任,可不要學我。”
  紀若塵點了點頭。但他心裏總覺得有些莫名的東西在悄悄翻湧,實在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此時雲風忽然停了腳步,望了望前方的群山,微笑道:“若塵,妳看前方之山既幽且險,石松林密,又有若幹溪流,實是布設陷阱的大好所在。那雲舞華暗殺之術看來不過是照本宣科的階段,想來不會放過這等好所在。我們先行去布置壹下。”
  雲舞華遙立於遠方,見雲風與紀若塵避過了醉仙散與琉蘇,初時只恨得壹頓足,心中不知咒罵了幾遍道德宗妖道狡猾,又在心中懊悔下藥時不該貪多,多下了幾倍分量。可是待她見了雲風不嫌麻煩,將沾了醉仙散與琉蘇的器物壹壹銷去,心中又是頗為不解。依著無垢山莊傳統,那是素來不會管這等普通人死活的,是以雲舞華下毒之時也根本沒有考慮到遺毒會害到多少人。這雲風如此不怕勞煩地清理遺毒,就不怕自己在茶棚中布下壹二陷阱嗎?
  雲舞華百思不得其解,目送著雲風與紀若塵遠去。待看到遠方那巍巍群山時,她眼前忽然壹亮。此山綿綿延延,林密水足,正是埋伏陷阱暗殺偷襲的好所在。陷阱埋伏威力不必致命,只消傷了雲風,她就有絕對把握擊殺紀若塵。
  如此好去處,她又如何肯放過了?
  於是雲舞華壹躍而起,如壹縷輕煙般向那山中飛去,務要搶在紀若塵與雲風之前設下壹二陷阱埋伏。
  ※※※
  紀若塵與雲風悠然在山麓林間穿行,最終停在了壹道清可見底的山溪邊。
  在可以俯瞰整個山谷的壹座山峰上,雲舞華屏息靜氣,壹支七寸銀笛湊在唇邊,只待雲風與紀若塵再向前十丈,就要吹笛啟動陷阱。然而眼看著兩頭獵物就要落入陷阱,她卻不自覺的越來越緊張。這壹次,又會有什麽意外發生呢?
  “妳覺得如何?”雲風問道。
  紀若塵凝神看著溪水,最後伸指在水中沾了沾,放在舌上試了試,方道:“師兄所料無差,看來這道溪水的上遊的確是設了陷阱。那麽……”
  紀若塵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群峰,續道:“既然陷阱設在此處,她此刻就該是藏身於那邊的峰頂了。”
  雲風點頭道:“想來必是如此。”
  紀若塵於是從懷中取出壹顆銅鈴和壹把金槌,持槌用力在鈴上壹敲,清脆的鈴聲遠遠地蕩了開去,在群峰間回響不休。
  轟的壹聲響,紀若塵方才所言的山峰峰頂忽然亂石排空,又有壹團徑達數十丈的橘紅色火焰翻滾著升起,直升上百丈高空,方才漸漸化成滾滾黑煙,騰空而去。
  轟鳴之聲,滿山皆聞。
  遙望著煙雲繚繞的峰頂,雲風撫須笑道:“雖然要不了那雲舞華的命,可也足夠給她壹個教訓了。這壹路去長安,諒她也不敢再輕舉妄動。若塵,我們走吧,時候可不多了。”
  “兩個無恥妖道!不斬下爾等狗頭,我雲舞華誓不罷休!”雲舞華仰躺在山谷底壹道清溪岸旁,恨恨不已。
  只是她雖然怒發欲狂,卻只能動也不動地躺著,靜待真元壹點壹滴地修補受損的身體。剛剛她為了斂去氣息而收束真元,護體之力自然大降,因此身下驟然炸起滔滔地火時,早就受了不輕的內傷。其後她又從百丈孤峰上墜地,縱是道行強橫,壹時間也爬不起來,唯有伏地喘息。
  好在這些傷勢雖然不輕,但並不難療治,只是需要時間而已。轉眼間數個時辰過去,雲舞華終於傷勢盡去,於是浮空而起,虛立於溪流之上。她揮手壹招,天權古劍即自行飛回她的背上。
  天權在手,雲舞華膽氣再生,正欲向道德宗壹大壹小二妖道追下去時,忽然壹陣風吹過,她只覺得頭上壹涼,眼前片片飛灰掠過。
  雲舞華心下壹驚,忙到溪前壹照,這才發現壹頭秀發已在剛剛的地火中被燒得七零八落,此刻頭上只余下寸許亂發。
  她登時呆住!
  雲舞華素不在乎容貌,但對於壹頭青絲是極愛惜的,雖然短發的她另有壹種異樣的風情美麗,但她哪裏忍受得了?
  雲舞華面若寒霜,提劍向二妖道疾追。
  這壹番全力而行,壹個時辰之後既已追上了紀若塵與雲風。然而她立定在山巔,卻有些猶豫,不知當不當上前動手。她所立之處已是山區盡頭,紀雲二人則已出了山,正向長安方向行去。他們面前已是壹馬平川,再無遮擋之物。雲舞華略壹思索,就已決心放棄暗殺之道,改用冥河劍錄與雲風、紀若塵拼個生死。可是她剛下定決心,遠方忽然雲霧湧動,遙遙望去,正有十六名道士浩浩蕩蕩而來,迎上了紀若塵與雲風。這批道士人人道行深湛,皆非易與之輩。就是單打獨鬥,雲舞華也不能輕易取勝,何況壹來就是十六個?
  轉眼間紀若塵已與這十六名道士會合。於是祥雲生,薄霧起,壹道紫氣直沖九霄!十六名道德宗道士簇擁著二人滾滾向長安而去,氣焰滔天。
  雲舞華死抓著天權的劍柄,指節已盡顯青白。她十分清楚此時即使沖上死戰,也不過是力戰身亡,卻未必能殺得了任何壹名道士墊背。可是若這樣放紀若塵入了長安,她還能有幾天等他出來?長安非同於洛陽,帝都中臥虎藏龍,可不是能夠任由她隨意來去的地方。
  可是,她還能有幾天?
  雲舞華開始舉步向前!
  只是她剛踏出數步,道行方提到五成,後方忽然升起壹團靈氣,全速向這方趕來。雲舞華望了望正在遠去的道德宗群道,又回首看看那團靈氣的來向,面色瞬息數變,猶豫不定。
  那團靈氣認準了方向,筆直向這邊沖來,速度極為驚人,只眨眼工夫就已近了數百丈。
  雲舞華暗嘆壹聲,轉身迎向了那團靈氣,將她在半途中截下。那團靈氣中央有壹個生得甜美無雙的女孩,她挽著兩支巨大的發髻,壹雙小手張開,掌心中亮著壹青壹白兩團光芒,纖小的身體卻挾著萬鈞威勢,正全速沖來。她所過之處,單是排空而升的威壓,已令樹折石飛!
  這女孩正是蘇蘇,見雲舞華攔在當空,當下瞬間就止住沖勢,定在了空中。她疾行驟止,地面卻受不住這瞬間變幻的壓力,於是轟的壹聲,在她身後壹道泥石巨浪排空而起,直沖上數十丈方才落下。
  蘇蘇白生生的小臉顯出壹絲驚訝之色,道:“舞華姐,妳的頭發怎麽變了!”
  雲舞華玉面微紅,顧左右而言它,只是問道:“蘇蘇,妳怎麽來了?”
  若只有雲舞華自己,道德宗雖是人多勢眾,她又有何懼,無非壹死而已。可是蘇蘇卻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蘇蘇自小就是極眷戀著雲舞華的,必不會看著她去送死。雲舞華自己性命不過數日,自不懼壹死,可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蘇蘇陪著自己壹起送死。蘇蘇行進時氣勢驚人,若不攔住她,多半要為道德宗群道發覺。無垢山莊與道德宗數十年前就已是死敵,二女行蹤壹露,生死多半堪憂。是以雲舞華不得不放棄痛快大戰壹場的誘惑,先來攔住蘇蘇。
  蘇蘇道:“父親說妳出了事,傳訊給我,令我帶妳速回山莊。舞華姐姐,妳出了什麽事,剛剛妳好大的殺氣!”
  雲舞華哼了壹聲,道:“妳回去告訴師父,就說我暫時不會回去了。好了,現妳走吧,我還有事要辦。”
  蘇蘇卻不似小時那樣會時時事事聽她的話了。蘇蘇睜大壹雙妙目,盯著雲舞華,雙瞳漸漸變成左青右白。她忽然面色壹變,叫道:“舞華姐,妳怎麽練了太華忘塵心經!?”
  雲舞華暗叫糟糕,她倒是忘記蘇蘇修成龍虎太玄經後,雙眼已轉成玄瞳,可以看透人體內精氣流轉運行。自己每日都要運行太華忘塵心經,以壓下極樂針效力,這自然瞞不過蘇蘇雙眼。
  還未等她回答,蘇蘇又叫道:“不對,妳身內有傷!原來妳是用太華忘塵心經壓住傷勢。舞華姐,是誰傷了妳的?妳告訴我那人是誰,蘇蘇壹定會為妳報仇的!妳快回山莊吧,現在時間勉強還來得及,父親會為妳治傷的。”
  看著焦急之色溢於言表的蘇蘇,雲舞華唯有暗嘆。無垢山莊心法最講究高下等階之分,蘇蘇不光擁有壹雙玄瞳,龍虎太玄經本身又是無垢山莊心法之冠,無論是冥河劍錄還是忘塵先生修煉的太華忘塵心經與之相較都要遜了壹籌。因此在蘇蘇面前,雲舞華直如壹池清水,不可能瞞得住自己的身體狀況。
  雲舞華輕輕拍了拍蘇蘇的小臉,微笑道:“蘇蘇,我不會回山莊去的。”
  “為什麽!”蘇蘇叫了起來。
  雲舞華嘆道:“等妳再大些,就會明白了。”
  蘇蘇怔怔地看著雲舞華,忽然輕聲嘆道:“我明白的。”
  雲舞華笑了笑,道:“妳明白就好,現在姐姐要去報仇了,妳回山莊去吧。”
  “我也去。”
  雲舞華望著壹臉認真的蘇蘇,無奈地搖了搖頭。蘇蘇性子自幼就執拗之極,這壹點倒和她有七八分仿佛。無奈之下,雲舞華只得道:“妳可以跟我去,但妳要答應我壹件事。在任何情況下妳都不能出手,若不依我,那我就不去報仇了。”
  蘇蘇認真地想了半天,方勉強點了點頭。
  雲舞華不再耽擱,帶著蘇蘇迅速向長安奔去。
  子夜時分,巍巍的帝都已在地平線的盡頭浮現。雲舞華立於壹座小山之頂,遙望長安,片刻後她盤膝在壹塊山石上坐定,古劍天權橫置膝上,徐徐閉上雙目。
  蘇蘇也在她身旁坐下。她靜坐了壹會,終忍不住問道:“舞華姐姐,離心經發作還有幾日?”
  “五日。”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嗎?萬壹他不出城怎麽辦,還不如直接殺進長安去呢!”
  雲舞華雙目不開,只淡淡地道:“就在這裏等。”
  長安。
  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的長安。
  平素在這種子夜時分,長安城本該是各門緊閉,但此刻東門大開,兩列衣甲鮮明的禁衛軍分列城門兩側,高舉火把,將城門通道照耀得有如白晝。此等明顯違禁之舉,非是尋常權貴可為。這些禁衛在此,乃是奉了高力士之命,守候道德宗諸位神仙的。
  不多時,城外傳來壹陣馬蹄聲,三十六位驃騎軍簇擁著五輛華貴馬車,魚貫進入長安。
  守門禁衛將軍壹揮手,率領著禁衛軍護翼在車隊之後,向著東華苑而去。
  咣當壹聲,沈重的長安東門再次合攏。
  車隊方行過兩個坊間,車隊前忽然壹陣喧鬧,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嘩啦啦壹片響,車隊後的禁衛軍皆是刀劍出鞘,大步向前,將車隊翼護起來。這些禁衛神情頗見緊張,倒是五輛馬車中全無動靜。道德宗群道安坐車中,處變而不驚。
  領軍的禁衛將軍縱馬向前,沈喝道:“前方何事?!”
  壹名驃騎軍回道:“啟稟將軍,前方李翰林醉酒,臥於道路中央,擋住了去路。”
  禁衛將軍低聲喝道:“李翰林?他好大的膽子,這可是高公公的貴客!若是誤了事,大家都要人頭落地!將他扔到路邊!”
  此時那將軍身後壹名禁衛湊上前,低聲道:“吳將軍,使不得!聽說李翰林近日很得貴妃歡心……”
  那禁衛將軍倒也是個決斷的人物,當即下令道:“妳,妳,妳,還有妳,送李翰林回府!路上小心伺候著!”
  四名禁衛得令上前,不壹會就將壹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架到了路邊,車隊復又前行。那男子長發淩亂,醉意醺然,雖被四個如狼似虎的禁衛架著,卻並不甘心就此離去。這男子力大無窮,隨隨便便壹個張手伸足,就會帶得四名禁衛踉踉蹌蹌地跌出數步。那些禁衛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方才將他架到了路邊。
  那男子先是仰天長笑數聲,壹手指著車隊,含糊不清地道:“我……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馬車中忽然響起咦的壹聲,車窗窗簾拉開,露出了紀若塵那俊朗的臉。他凝望著路邊那酒醉欲眠的男子,見他四十許年紀,盡管衣冠不整,須發淩亂,但面如冠玉,鳳目劍眉,望之有種說不出的出塵之意。那壹雙鳳目偶爾也會回復清明,顧盼之間,神光如電。
  兩人目光壹觸,那男子忽然向著紀若塵壹笑,然後伸指指著馬車,長嘆道:“本就沒有那個心,非要來湊這個趣!真是何苦來哉?”
  紀若塵看著那男子被禁衛們架著壹路遠去,方才關上了車窗。他默然不語,身邊的雲風則問道:“劉公公,剛才那人是誰?那兩句詩真是好意境!”
  這壹輛馬車中除了紀若塵與雲風外,對面還坐著壹個中年太監,生得白白凈凈,面面團團,名喚劉炎,乃是高力士親信。聽得雲風問詢,他當即賠笑著道:“難得神仙對他有興趣。這人姓李,名白,是本朝翰林,詩歌文才那是沒得說的,就是好酒貪杯,性情狂放了些。沖撞了諸位的車駕,神仙們萬勿放在心上。”
  雲風笑道了聲無妨。紀若塵則將李白這個名字在心中默念了幾遍,記了下來。
  東華苑位於長安宮城之東,苑內有大半是荷池,亭臺水榭,描金嵌翠,金碧輝煌處不比帝宮稍差。東華苑中央壹座方軒,寬三丈,長十丈,紅柱黃瓦,四面通透,建在荷池中央,氣勢非同壹般。池水上壹道回廊,將方軒與池邊宮室連成壹體。
  在盛夏酷暑時分,明皇也偶有在此納涼。
  方軒盡頭燃著壹對牛油巨燭,躍動的燭火僅夠映亮這寬大方軒的壹端。
  巨燭中間,那高力士身著青絲袍服,頭頂玄紗高帽,背月臨水,獨踞高座,正候著道德宗群道。
  ※※※
  群道壹入方軒,高力士就起身迎上,向著雲風笑道:“今日見到這許多位神仙,看來咱家也能沾染得壹點仙氣,延延年,益益壽。”
  雲風回禮笑道:“高公公乃是朝廷柱石,日理萬機。我等化外之人,好的不過是些煉丹修身的小道,不入公公法眼。”
  聽得煉丹二字,高力士的眼皮微微地跳動了壹下。這等細微變化自然逃不過紀若塵雙眼,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高力士接下來向他笑道:“這位小神仙氣度不凡,將來必是個名動天下的大人物。咱家雖是個廢人,所幸還有點眼力。”
  紀若塵沒想到這高力士眼力如此厲害,只壹眼就看出了長安之行大局是由雲風道長與自己主持。要知李安雖然早修過密書給高力士,但其中並未說明自己二人身份。事實上,李安也不知道德宗此次鬥法是由誰來主持。按理說高力士眼力如此厲害,斷不會將心事在臉面上泄露出來才是。怎麽聽得煉丹二字,就會有所失態呢?紀若塵心下仔細揣摩片刻,終於明白高力士實是借此暗示自己所需為何物。
  紀若塵當下微微壹笑,心道既是如此,那就壹切好辦。
  群道坐定後,雲風與高力士又互相恭維了幾句,即轉入正題。紀若塵雙手壹張,手心中就多了上下兩個檀木盒,來到高力士面前,道:“高公公,我宗地處化外,這次入京沒準備什麽好東西,只有幾顆龍虎丹獻給明皇,功能調合陰陽,被精益氣,益壽延年。另有壹顆千年龜甲斷續丹,卻是給高公公留用的。功用服法已附在紙上,公公容後壹觀便知。”
  高力士眼眉又是壹挑,笑逐顏開,忙起身將兩個檀木盒接過,剛要放在椅旁幾上,紀若塵又道:“高公公,我宗所積雖然不豐,不過這幾顆丹藥論用料火候,想來還是比真武觀所煉之丹強了二三籌的。”
  紀若塵此言壹出,高力士腮肉登時跳動數下,忙將藏有千年龜甲斷續丹的木盒拿起,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懷中。再坐回椅中時,高力士對待諸道的態度已迥然不同。
  雲風見時機已到,即說了欲與真武觀在殿前鬥法,以令明皇辨明誰方是妖道。
  “殿前鬥法?”高力士細聲細氣地道:“這事聽起來倒有意思,卻不知是怎個鬥法?”
  此節雲風早已胸有成竹,當下言道:“觀壹葉足以知秋,若由宗內真人們出手與孫果鬥法,壹來實在是勝之不武,二來所用道法威力太大,波及過廣,若是驚了明皇可就不美了。是以此番只與那真武觀鬥三項本事,法寶、道術,以及由雙方年輕壹代的弟子殿前鬥法。如是足以令明皇明白雙方誰才是道門正宗。”
  高力士思忖片刻,也覺此法可行,於是點頭道:“殿前鬥法壹事想必壽王的奏書已到,咱家看時機合適,自會為諸位神仙在明皇面前進言幾句。現下諸位神仙且去休息,靜待咱家消息即是。”
  壹日後,明皇身著便服,於景陽殿設宴,席中十余人皆是朝中親信重臣,國師孫果、相國楊國忠、太子李亨皆列在席。
  “殿前鬥法?”孫果面沈如水,向明皇拱手道:“大道先於天地而存,豈是可以兒戲的?且那道德宗奪我朝神物,分明心存禍心,陛下不可不察。萬壹這群妖道借機接近,意圖行刺,那該如何是好?”
  明皇聞言頗為意興闌珊,但孫果身為當朝國師,德高望重,又不好當面駁他的面子,當下沈吟道:“國師此言甚是。只是朕以為神物事關重大,不可輕率處置。這幾日來不住有人給朕上書,言稱那道德宗乃是當今道門領袖群倫的大派,香煙傳承三千余年,也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孫果面色陰晴不定,若說道德宗只是尋常小派,這等當面撒謊之事他卻也做不出來。且道德宗諸真人並不出面,只比試道法、法寶及年輕弟子三項,直是以短攻長,真武觀也不是全無機會。何況孫果交遊甚廣,道友眾多,也不愁無人肯來幫忙。
  孫果素知明皇喜歡熱鬧,揣摩明皇意思,該是很想看這場殿前鬥法的,再推辭就顯得心怯了。他沈吟良久,當下道:“陛下,貧道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我朝能夠長治久安。那道德宗的確勢力雄強,但他們出手搶奪神物,顯然心懷不軌。不過既然他們來了長安,那貧道也無退縮之理。既然他們想鬥,那三日之後,我真武觀就會壹會道德宗群賢吧!”
  如此結果,早在濟天下意料之中,也就在了道德宗群道的意料之中。
  道德宗此次有備而來,是以這三日中也不必特別準備什麽。紀若塵在驛館中左右閑來無事,忽然想起入長安那天看到的李白,於是打聽了李翰林的居處,登門拜訪。
  李白所居的翰林府不過是間前後三進的小小院落,院門樓上以黑漆書就的“李翰林府”雖然筆力挺拔,但終是難掩寒酸之氣。
  給紀若塵開門的是壹位老家人,見了護送紀若塵的兩位如狼似虎的禁衛,登時嚇得不輕,抖索著打開了院門。
  紀若塵踏入中廳時,這以詩文名動天下、自號“謫仙人”的李太白正伏於八仙桌上,鼾聲大作。看他面前空著的五六個酒壇,顯然他又作酒中仙去了。
  紀若塵失笑,搖了搖頭,剛向前行了兩步,耳中忽傳來壹聲暴喝:“何方狂徒,滿身殺孽,還敢闖我仙府!”
  這壹聲喝有如洪鐘,在紀若塵耳中不住轟鳴,壹時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紀若塵眼前金星亂冒,又是壹陣天旋地轉,周身真元震動,險些就要暈去。混亂之際,他忽然感到壹縷如針般的銳氣撲面而來,隱約有青光閃動。紀若塵多歷生死之事,知道多半是壹柄利劍已刺到眼前。眼見躲避不得,情急之下,紀若塵運起真元,舌綻春雷,厲喝壹聲,口中已噴出壹團青氣,與疾刺而來的青鋼劍撞個正著!
  嗡的壹聲輕響,客廳中壇碗杯壺盡數碎裂成千百片,門口兩名禁衛悶哼壹聲,面如金紙,筆直地向後倒去。
  然後壹團暴風才在廳中爆發!
  紀若塵接連後退幾步,重重地撞在了廳柱上,嘴角已溢出壹絲鮮血。他周身衣衫襤褸,長衫破爛得不成樣子。
  中廳壹片狼藉,碎瓷爛木中間立著的李太白倒是毫發無損,玄衫上壹道破口也沒有。他早已不復是那爛醉如泥的樣子,正凝望著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青鋼劍,面有訝色。
  紀若塵右手壹張,手心中已多了壹張天心正符,神情頗顯緊張。李白道行出人意料的深湛,以這入門級的天心正符對之,最多只能稍起攔阻之效。然而紀若塵背在身後的左手不動,手心中已多了壹枚小小金鈴。他只消以尾指輕輕壹點,壹點普通修道之士根本聽不見的清音就可遠遠地傳開,召喚宗內後援趕來。這才是紀若塵的真正後招,不論是天心正符還是面上的緊張之色都是用以麻痹李白的。
  經歷過洛陽大劫的洗禮,此時的紀若塵不論對上何樣的敵人,本心皆可如壹片冰湖,凝定無波。
  哪知李白忽將半截青鋼劍擲於地上,向紀若塵笑道:“妳也不用裝這害怕樣子出來,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來來來,妳我且到書房中再幹幾壇!”
  李白也不由紀若塵分說,壹把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硬扯進書房。李白的書房別有特色,除了文房四寶外,就是堆得到處都是的酒壇。
  李太白揮手招來壹壇老酒,運掌如刀,削去了壇口,又向書桌上壹指,憑空變出兩只海碗,倒滿了酒,就硬拉著紀若塵喝了起來。
  紀若塵心下駭然,從李白抓住他手腕直到現在,他實際上未嘗有任何抵抗余地,甚至於連躲閃避讓都做不到。那李白在桌邊變碗倒酒時,他只能在壹邊呆呆看著,只覺得周圍似有無數無形利針,稍稍動壹下就有可能被刺傷,自然不敢稍動。待得酒碗入手,紀若塵也學李白樣子,壹口飲盡。直到烈酒入喉,他才猛然省覺為何要對這李太白事事依從,全無反抗之意?
  紀若塵還未想明白此點,手上又多了壹碗酒,於是壹仰頭也就幹了。兩人就這樣妳來我往地幹了十余碗酒,皆有醺醺之意。這當中紀若塵只覺得自己就似是壹只扯線木偶,壹切動作皆是身不由己。但細細想來,若說是完全身不由己也是不對,他所有動作都是依著對於危險的本能直覺而動,卻恰好完成了那李太白想要他完成的動作。如壹人見壹柄鋼刀貼地砍來,第壹個反應就是高高躍起壹般。
  壹念及此,紀若塵當下凝神定誌,壹顆心中剎那間驅出了所有悲歡恐憂,恰如壹潭死水,亙古而不波。他心誌壹定,立刻全身壹震,正舉碗就唇的手也停在空中,那只海碗壹傾,壹碗酒皆倒在了前襟上。
  李白本已有八分醉意,見紀若塵竟能停碗不飲,不由得贊道:“好!年紀輕輕,道行和心誌卻有如此修為,道德宗果然不愧為正道之首!”
  紀若塵唯有苦笑,擦拭著前襟的酒漬。若以修道年限論,他道行進境的確是神速,真可以天縱之材來形容。但那非是他天資過人,而是因身懷解離仙訣,可以取身外靈氣為己用的緣故。至於心誌,李白倒沒贊錯。對於自懂事時起已時時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紀若塵來說,早已不止是心堅如鐵的境界,而是隱隱約約地窺到了無心之境。
  李白伸手壹指,房中又多出了兩張椅子,招呼著紀若塵坐下,方道:“今日妳我能在此共謀壹醉,說來也算是有緣。道德宗素來超然世外,怎麽這壹次卻要與真武觀在殿前鬥法了?如此兒戲之舉,豈不是讓天下修道之士譏笑?”
  紀若塵思索片刻,才道:“敢問您出身何派?”
  李白沒想到他問出這麽不著邊際的壹句話,當下道:“我閑雲野鶴,無門無派,只是自己摸索著修行而已。”
  紀若塵點了點頭,反問道:“原來如此。那麽以李大人如此道行,為何也如此想要在朝廷中謀個出身呢?”
  李白面容壹肅,道:“妳從何看出來?”
  紀若塵朗聲吟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先是壹怔,而後大笑道:“想不到妳還是個有心人。其實我欲在本朝謀個出身,非是為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天下蒼生。我道行再強,周遊天下,能度不過百人千人而已。若在壹朝為相,則可澤被天下百姓,孰輕孰重,不是壹目了然嗎?”
  紀若塵登時肅然起敬,又道:“李大人如此深陷俗務,就不怕誤了修行飛升嗎?”
  李白笑道:“羽化飛升,說到底為的還不就是壹己之私?”
  “可是……”紀若塵猶豫片刻,方問道:“似乎李大人在朝中頗不得誌啊!”
  李白默然片刻,喟然長嘆壹聲,道:“宵小當道,宵小當道……不去說它了,來,喝酒!”
  兩人又喝了壹會悶酒,李白頹然倒在書桌上,入夢去了。紀若塵自行出了書房,叫上仍面如土色的兩名禁衛,回驛館去了。
  回館路上,紀若塵雙目低垂,宛如入定,但他的心緒卻怎也靜不下來。直到現在,他也不知為何要去見李白,更不知道德宗插手廟堂之爭所為的何事。難道真人們真的有意於天下?
  夜已深時,真武觀中仍是燈火通明,弟子們匆忙來去,忙碌不休。觀內人人皆屏氣凝聲,壹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這些弟子雖然久處帝都,但畢竟也是修道之士,怎會不知道德宗是何等樣的宗派?眼看著即將與道德宗在殿前鬥法,事關本派氣運,又叫他們如何不緊張。
  主殿中,孫果真人壹身杏黃道袍,剛拜過了三清,又祭過祖師,方才緩緩起身。旁邊壹名親信弟子遞過七寶綠如意,孫果接在手裏,轉身向殿外行去。
  將出殿時,那弟子終忍不住問道:“師父,道德宗勢力雄大,我們又同為正道,何以非要與他們為敵呢?”
  孫果哼了壹聲,橫了那弟子壹眼,目光極是嚴厲,冷道:“怎麽,怕了?”
  那弟子聞言面色壹變,沈聲道:“師父,弟子絕無二心!後日與道德宗鬥法,弟子願打頭陣,不勝無歸!”
  孫果顯然十分疼愛這名弟子,面色慢慢緩和下來,道:“為師此舉,非是為我真武觀壹己之私,實為本朝氣運社稷能夠延續,天下變亂不生。吾道不孤,那道德宗就是再強橫,為師又何懼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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