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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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春水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紀若塵合上手中的古冊,揉揉酸脹雙眼,輕嘆壹聲。這已是他讀過的第四十七本神仙列傳本記了。書中所載仙人事跡靈異變化,眩人耳目,或靈丹度世,又女仙下凡,洋洋大觀。但看得多了,紀若塵也就明白書中種種仙跡典故大多是後人牽強附會,又或是本無親眼所睹,只是憑借空想而來。書中所列仙人雖多,可是看來看去,無非就是些“靈仙乘慶霄,駕龍躡玄波。洽真表嘉祥,濯足入天河”之類的贊頌文字。但仙界究竟是何模樣,書中壹字也無。
  這倒也怪不得那些著書的,仙凡相隔何止天涯,凡夫俗子,又哪能壹窺仙山秘奧?
  其實紀若塵此刻所處的藏經樓,已然與仙境相去無幾。這裏書架高三丈,皆由玄水紫檀木制成,足以歷萬年而不朽。壹眼望去,壹排排、壹列列的書架全無盡頭,不計其數。書架間彌漫著淡淡雲霧,取書之際,恰如在雲中行走壹般。
  此地雖名為藏經樓,然則並無樓頂。紀若塵此刻坐於藏經樓頂樓壹角,擡首望去,皓月繁星,歷歷在目,再向側面壹望,則西玄山無限風光盡收眼底。藏經樓上又有諸多奇樹仙草,現下正是壹種不知名紅花的花期,壹眼望去,如繁霞匝地,燦若雲錦。至於花海間、書林裏,偶有不知名的靈禽雀鳥飛過,就不再多提。
  只是他翻閱仙人列傳多日,連何為真仙都沒弄懂,自然不會明白謫仙是何來歷。雲風道長有言道,這謫仙乃是道德宗宗門之秘,不可外傳。紀若塵自然不死心,也曾裝作無意間把話題往謫仙上引,然則雲風道長再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語。八位真人在傳道授業時,也都絕口不提謫仙二字。若塵於人情世故上十分精明,知道此事犯忌,自然也就不再多問。
  紀若塵舒展了壹下筋骨,轉動著有點僵硬的脖子,強打精神,看了看左手邊十余本尚未翻閱的神仙列傳,知道再看恐怕也看不出什麽來。於是他改而去拿放置於右邊桌角的幾卷古冊,這幾冊書卷中記載的非是虛無飄渺的神仙列傳,而是實實在在的得道飛升事跡,書中所載不光是古往今來正邪修道者的修行飛升,甚至於連兵解屍仙、精怪成聖都被記錄在冊,但這樣也不過就是數卷而已,與神仙列傳洋洋灑灑多達數百卷的浩瀚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啪!
  壹只如冰似雪的手拍在了紀若塵正要取回的古卷上,修剪得渾若天成的指甲距離紀若塵的手指不過壹分之遙,他的指尖上似乎都感受到了那只纖手上傳來的銳利氣息。
  這只手其白如雪,纖豐合度,食指指甲上繪著壹個小小的陰陽太極圖,凝視望去時,這個太極圖似是在緩緩旋轉,不知不覺中就將紀若塵的目光吸了進去。
  紀若塵只覺腦中“嗡”然壹亂,連忙攝定心神,強把目光拉離太極圖,落在細膩如凝脂的肌膚上。順著這只手壹路望上去,經過翠玉手鐲,攀上了杏花流雲水袖,隨後越過肩膀,又在那副黑珍珠耳環上停留片刻,終於停在了壹雙黑如點墨的星眸上,含笑問候道:“殷殷小姐,近來可好?”
  可是他心中卻在暗嘆時光流逝如白駒過隙,好不容易得來的七日清靜時光,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張殷殷此時看上去比以往略顯消瘦,臉色也有點久不見天日的蒼白,她盯著紀若塵,忽然間彎起嘴角,綻開壹個春花般燦爛的笑容,拉長聲調道:“好啊,我當然很好了!在天心洞裏修心養性了七天,只靠著清水白粥度日,經過此等清修靜煉,我還能不好嗎?”
  紀若塵見她神情姿態大異平常的嬌蠻,不由呵呵壹笑,道:“殷殷小姐,紫清真人面硬心軟,他其實非常疼愛妳,斷不會有意為難妳的。天心洞中苦修七日,其實對修行非常有好處,這也是紫清真人栽培妳的壹番美意啊……”
  “栽培妳個鬼啊!”
  張殷殷被他這壹激,多日的委屈化作怒火,驟然暴發出來。她來前曾再三告誡自己,絕不可再被這小鬼的言辭所趁,眼下氣怒攻心,早把那點凝定功夫丟去九霄雲外。
  張殷殷壹把抓起眼前的壹疊古書,左手食指尖上太極圖忽然飛速運轉,這些厚重古卷被壹股無形大力卷住,有兩三本已是脫離了她的指掌,虛懸空中,眼看就要披頭蓋臉地砸向紀若塵的腦袋。
  紀若塵不想她才說了壹句話就露出本性,壹驚之際已是不及避讓,急忙高叫道:“損壞壹本古卷清修七日!”
  張殷殷立刻想起了枯坐陰濕山洞,唯以白粥度日的慘淡面壁七日,當下嚇得全身壹顫。厚重的古卷也隨之壹顫,控物術差點失靈,懸空的那幾本幾乎落地。張殷殷壹個閃身,壹陣手忙腳亂才將十余本古卷壹壹接住,小心翼翼地送回桌上,這才長出了壹口氣。
  古卷壹歸原位,張殷殷壹眼看見紀若塵笑容古怪,剎那間怒氣又起,忽然反手壹抓,手中已多了壹尊青釉龜紋花瓶,先是在空中盤旋兩周,蓄足了勢,這才準備狠狠砸來!
  紀若塵此時已從椅上跳起,壹邊向旁邊閃去,壹邊叫道:“損壞靈物思過三十天!”
  “思過?三十天!”張殷殷倒吸壹口涼氣,那花瓶高高舉著,卻終於不敢真砸過來。
  她氣急敗壞之余,猛地喝道:“妳,妳!胡說八道!我怎麽就不知道還有這許多亂七八糟的門規!?”
  紀若塵幾乎是本能地回道:“不敬門規,打掃三清大殿壹月……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撓了撓頭,道:“我記得損壞古卷的責罰列在門規第二部第三篇十壹目,損壞靈物的責罰在第九目。若妳不信,我們現在就可以查查。”
  張殷殷又急又怒,卻終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將花瓶放歸原位,頓腳氣道:“妳難道把整部門規都給背下來了?”
  紀若塵微笑不答。
  “妳,妳……妳好!”張殷殷怒意無從發泄,當下重重地拍了壹下書桌。她這壹拍含怒出手,不自覺地用上了壹絲真元。撲地壹聲,硯臺裏濃濃的墨汁突然湧起壹道細浪,有若壹條具體而微的黑龍,奔騰而起,而後啪的壹聲輕響,在壹冊古卷封皮上印了壹朵大大的墨花。
  “啊!?又是七天……”張殷殷全身壹顫,臉色登時就慘白如紙,她可是昨日才從天心洞中出來的!
  兩人這壹番打鬧,早驚動了藏經樓值守的道人。隨著腳步聲由遠而近,張殷殷的臉色也是越來越蒼白。她身體輕顫,就有些想奪路而逃,可是又哪逃得出值守道人的手心?她又有心栽贓到紀若塵身上,旋又想起真人們偏心之極,自己栽誰的贓都好,偏是這紀若塵動他不得。而幾次交鋒,這小子溜滑如泥鰍,他不來栽自己的贓,已經算是大方了。
  壹想到又要進天心洞清修,張殷殷只覺身體越來越涼,手足也開始變得麻木。對於養尊處優慣了的她來說,面壁清修實在要比殺了她還要難過。
  就在她手足無措時,紀若塵忽然壓低了聲音,竟然道:“無需擔心,壹會值守道長過來時,就說這本書是我弄汙的好了。我看妳也吃不得苦,這七天面壁的禍事,我給妳頂了就是。”
  “妳……”張殷殷壹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張口結舌,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妳會有這麽好心?說,妳究竟有何圖謀?”
  紀若塵看了她壹眼,伸手將那本被墨跡汙了的古卷輕輕拉到自己面前,忽然笑笑道:“殷殷小姐,妳現在就已經如此美麗,長大了必是壹個天仙般的人物。”
  張殷殷年方十三,還從未當面聽到過如此直白露骨的誇獎,壹時間目瞪口呆,輕輕低呼壹聲,只覺全身血液瞬間都湧到臉上,連耳根都燒得慌。
  可是這般誇獎女人的爛俗話語,紀若塵幾年來已經不知說了幾百上千遍,說來那是熟極而流,直白熱切,就如是出自他肺腑壹般。他看著自己指尖上的墨跡,續道:“只是仙子要有仙子的矜持端淑,那只紫霞鼎回頭我就還妳,殷殷小姐,妳從此就放過了我吧!”
  張殷殷只覺心中壹片混亂,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值守道人已從雲霧中步出,道:“何事如此吵鬧?”
  他旋即看到了桌上被汙損的古卷,面色當即壹變。張殷殷臉色又開始發白,她剛剛尚在懷疑紀若塵另有圖謀,然則此刻值守道人真在眼前時,又生怕紀若塵會食言而肥,不替她擋去這場災禍。哪怕他有所圖,只要能躲過七日清修,就是十只紫霞鼎她也願意給。
  紀若塵向著值守道人長身壹揖,歉然道:“道長,這本古卷是我不小心弄汙的。”張殷殷面色登時紅潤許多,長出了壹口氣。
  值守道人本來面有怒色,見是紀若塵和張殷殷,臉色也和緩了許多,道:“原來是若塵和殷殷啊。我雖不欲為難妳們,但我道德宗門規森嚴,損壞書卷依規當入天心洞清修七日,除非代掌門戶的紫陽真人另有恩典……”
  紀若塵微笑道:“師父向不徇私,在我身上也不會破例的。”
  值守道人點頭道:“即是如此,那若塵妳這就隨我入天心洞吧,壹應使用之物,我均會隨後差人給妳取來的。”
  此時天已過午,現在入洞清修的話,也可以算上壹天。值守道人倒是頗為紀若塵著想。紀若塵也不多言,匆匆收拾了幾樣隨身物事,就跟著值守道人離去。他心中其實另有打算:“明天那個明雲小道士也該從天心洞裏出來了,到時少不得又是壹番糾纏。嗯,此次入洞,又是七天清靜日子,不錯,不錯。”
  至於那屢生事端的明心,因為出言不遜,又狂妄自大,又不是天心洞中清修這樣簡單了。他需在靜室中思過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算了。此時離明心出來,還有相當壹段時日。當日在場的其余小道士也都受責罰不等,相較起來張殷殷的處罰是最輕的,這當然是看在景霄真人面上的結果。
  那張殷殷呆立在原地,怔怔望著紀若塵離去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悠悠報晨鐘聲傳來時,紀若塵壹張口,噴出壹團若有若無的淡黃煙雲,徐徐張目,將洞中壹切盡收於眼底。算起來,這已是第七日清晨,到得正午時分,就會有值守天心洞的道士來解去洞口禁制,放他出洞。
  紀若塵所居石洞倒是與眾不同。他座下墊的是碧冰玄石墊,有收攝心神之效。身旁放著紫霞鎮魂鼎,鼎口徐徐噴出絲絲縷縷的大羅五仙煙。石洞另壹側放著壹張小幾,幾上擺放著十幾卷道藏經書,又有數瓶靈丹。洞頂上高懸壹塊紫中透黑的木牌,牌上刻有壹幅九龍仙遊圖,此牌可以用來匯聚八方木氣,對修道者有莫大的好處。
  好壹番排場!縱是八脈真人在此清修,也不過如此。
  入洞之後,紀若塵拋下壹切雜學,只是埋頭苦修太清至聖訣。冥坐七日之後,他終於吸盡了得自於紫晶卦簽的晶氣,真元重新渾然壹體,再無破綻可言。只是真元易修,經脈臟腑的隱傷卻不是那麽容易好的。每當他搬運真元,吐納天地靈氣時,經脈仍會隱隱作痛。紀若塵吃了這壹次虧,已然明白這解離仙訣斷不可輕用,萬壹再失手解離了哪件道門法寶,那以他的微末道行,定會當場經脈震爆,元神消散,怕是仙人也救不回他了。
  他默誦真訣,將周身真元徐徐收攝,藏於玄竅之中。這七日清修,眼看就要功成圓滿。就在紀若塵誦完最後壹句真訣時,本已漸歸於玄竅的真元驟然擴散至四肢百骸,隨後壹收壹放,震得紀若塵幾欲從碧冰石墊上彈起!真元壹震之下,他受創的經脈壹齊劇痛起來,有若被人生生抽去無數筋脈壹般!
  劇痛之下,紀若塵不驚反喜,他強忍劇痛,全力收攝心神,任由周身真元震動不休。七震之後,他周身真元忽如萬流歸海,席卷而回,盡數歸於玄竅。
  真元七震,即是太清至聖訣功行圓滿之兆。
  片刻之後,紀若塵才掙紮著從石墊上站起。盡管經脈中余痛未消,然而他心中歡喜實在是無法抑止。他本來只想在七日清修中吸納得自於紫晶卦簽的靈氣,可萬沒想到真元融匯後,竟然壹舉突破了太清至聖境界。
  他來到石洞壹角的寒潭前,向下望去。潭水無波,其光如鏡。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紀若塵的面容。轉眼間,他入道德宮已近半年時光。與半年前相比,這張臉清朗俊雅依舊,只是去了稚氣,多了飄然出塵之意,壹雙清澈星眸也隱隱有瑩潤之澤。
  壹時之間,紀若塵竟然有些認不出自己,他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半天,才敢確認那潭水中映出的,的確就是自己。
  ※※※
  “這真的是我嗎?”張殷殷盯著銀鏡看個不停,越看就越感覺鏡中人根本不是自己,就似是壹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壹般。她又開始將鏡中人容貌的每壹個部分分解開,壹個壹個地看下去,從那如煙似黛的眉,到若星如水的眼,細潤如雪的肌膚,以及壹點櫻唇。
  可是這樣壹來,她更加不認識自己了。
  “小姐,這是妳要的畫。”身後傳來丫環略顯緊張的聲音。
  張殷殷接過丫環遞上來的數個畫軸,壹壹打開,仔細觀瞧。所有畫軸上繪著的都是女子,姿態各異,講述的均是些女仙故事。張殷殷壹幅畫壹幅畫細細地看過去,比讀道經時不知要認真了多少倍。可是直到看完最後壹幅畫,也沒見她看出什麽結果來。實際上她琴棋丹青均是壹竅不通,此次要畫來看,也不知是想看些什麽。
  看著看著,張殷殷忽然怒火上沖,抱起那堆畫軸,狠狠砸到了墻上。
  丫環險些被這些熟銅為軸的畫卷砸到,臉色蒼白,縮在墻角裏瑟瑟發抖。但這種事她可不是第壹見遇到,是以忍著沒有驚叫。張殷殷這數日極是古怪,若是驚叫聲惹到了她,還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張殷殷怒道:“出去!沒用的東西,讓妳找些畫也找不來,再去給我找!”
  那丫環如蒙大赦,忙不叠的溜出房去。
  小丫環轉過回廊壹角,正好遇上緩步行來的景霄真人夫婦,慌忙上前行禮。黃星藍問道:“殷殷在房間裏嗎?這幾日好點了沒有?”
  小丫環回道:“小姐這幾日天天在房間中攬鏡自照,又差我去尋了許多女仙故事的古畫來看。也不知為什麽,小姐看完畫後往往就會大發脾氣。不過小姐每日都有修道練劍,不曾荒廢了功課。”
  此時從張殷殷房中又傳出隱隱的砸東西聲音。
  黃星藍與張景霄相視壹望,微笑道:“看來女兒是長大了。”
  張景霄撫須微笑,面有得色,道:“是啊,這壹轉眼,就是十三年過去了。”
  西玄山連接數道山脈,綿延千裏,莫幹峰與十二側峰之間其實也相去甚遙。此時南方五峰尚為壹片晴空,北方三峰卻是鉛雲滿布。
  丹元峰位於最北,峰上丹元宮與其它諸峰略有不同,恢宏瑰麗不足,典雅精致有余。丹元宮傳至玉玄真人手中之時,已經是連續十壹代皆由女子出掌了。不過丹元宮中女弟子雖然眾多,但也不禁男徒。
  丹心殿中,香煙繚繞,異獸徜遊,壹派仙宮模樣。玉玄真人坐在丹心殿暖閣中,望著閣外層積鉛雲,雙眉緊鎖,面有愁色。在她左右坐著壹男壹女兩位真人,分別是她的師姐玉靜和師弟玉真子。
  玉玄真人膚若嬰兒,眉似彎月,望上去不過二十五六年紀。她只是在這丹心殿暖閣中這麽壹坐,就似是將整個暖閣都映亮了少許。在她右手邊,另有壹條長二尺余、通體火紅的靈蛇,它背上生著壹副薄薄蟬翼,腹下卻又伸出四足,不知是何方異獸。這條靈蛇緩緩在玉玄真人的手臂上遊動著,偶爾也會振翼飛起,在空中懸停片刻,再行徐徐落下。
  其實玉玄真人早已年過五旬,但她修道有成,駐顏有方,是以看上去仍如妙齡。那玉靜真人則已近百歲,但望去竟比玉玄真人還年輕了壹分。玉真則看上去似是三十許人,頜下數縷長須,說不盡的俊朗瀟灑。
  修道之士多有長生,如紫微真人就年已過百,紫陽真人更是百五而有余。玉玄真人能以五旬之齡出掌道德宗丹元宮壹脈,實是件足可自誇之事。但她如今雙眉緊鎖,面凝鉛雲,顯是遇上了難決之事。
  玉玄真人沈吟良久,終於道:“再過壹個半月,今歲宗內小考就要到了。今日將師姐師弟請來,是想聽聽妳們對這次小考的看法。”
  玉靜和玉真互望壹下,面有難色,都不答話。
  玉玄輕嘆壹聲,道:“這裏也沒有外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玉靜先是嘆壹口氣,然後才道:“目前我丹元宮前後四代,壹共壹百壹十三人,除了兩三個弟子外,並無特別傑出的人才。年輕弟子中唯有含煙資質絕佳,將來可成大器,但依我看也難和常陽宮姬冰仙、玄冥宮李玄真、司空宮尚秋水和太璇宮明雲相比。尤其我丹元宮人丁單薄,說來說去,也唯有含煙拿得出手,不似其它宮脈人才鼎盛。本來紫微真人的常陽宮壹脈弟子尚不過百,人脈比我丹元宮還要單薄。可是那姬冰仙驚才絕艷,紫微掌教又飛升在即,常陽宮實不可能被我宮壓過。紫陽真人本來年歲最長,道行卻不大夠,但他德高望重,是以太常宮中的弟子數目反而最多。玉虛真人又向來與紫陽真人交好,時常代他指點太常宮中弟子。就算含煙可以穩勝壹場,但太常宮倚多為勝,我們也無可能壓過他們。是以這壹次小考,恕我直言,我們丹元宮怕是要和上年壹樣在諸宮中墊底。”
  玉玄真人沈默片刻,長嘆壹聲,道:“丹元宮在我手中積弱已久,若今年小考再敗,那就是連續十七年位於九宮之末了。自先代祖師創下歲歲小考,十年大考之制時起,歷今已有壹千壹百年,還從未有過任何壹宮連續二十年皆居末座。但目前看來,我丹元宮三五年內也難有起色,這二十載連墨之恥,今番怕是難逃了。”
  玉靜和玉真皆垂首不語。他們自是知道當前形勢,只是也苦無解決良策。如今丹元宮弱勢已成,修道又非是吃飯喝水,沒有速成之法。這壹兩年中,又到哪裏去找那許多資質絕佳的弟子去?
  似是感應到暖閣中的陰郁氛圍,那條玄火羽蛇悄悄升起,然後若壹道紅電,無聲無息地飛到閣外去了。
  玉玄望著玄火羽蛇逝去時留下的壹抹淡紅尾影,苦笑壹下,道:“此次小考敗也就敗了,這等羞辱,由我玉玄壹人承擔即是。可是眼下我丹元宮或有壹個壹舉中興的良機,卻是令我十分為難。”
  玉真插道:“難道說的是那紀若塵?”
  玉玄點頭道:“正是他。”
  玉真眉頭微皺,疑道:“我也曾見過紀若塵。他資質倒是不錯,可是還遠稱不上天資橫溢,為何自紫微掌教以降,各位真人都對他青睞有加?”
  玉玄擡首望向天頂,輕嘆壹聲,道:“此乃我道德宗宗門之秘,唯有各脈真人方能知曉。玉真,妳雖是我的師弟,具體細節我也不能說與妳知。不過……”
  玉靜和玉真知道玉玄真人尚有下文,全都屏息以待。
  玉玄頓了壹頓,似是在猶豫著什麽,隔了許久才道:“此事事關重大,但我也只能透露些許給妳們。那紀若塵天資雖然壹般,但福緣卻厚。何況他真正天資如何,我等道行不夠,其實是看不清楚的。紫微掌教甘冒誤了飛升之險,半途出關,又令三位真人率眾弟子趕赴塞外收了紀若塵回宗,如此大的陣仗,只是說了壹句,紀若塵今生飛升有望!”
  “飛升有望?!”玉真和玉靜都倒吸壹口冷氣。
  紫微真人前次短暫開關,曾詳論過數名弟子前程,其中對姬冰仙評為苦修百年後,有望修成屍解之果。以此壹句評語,姬冰仙立即被推許為道德宗千名年輕弟子中天資第壹。
  紀若塵竟是飛升有望!
  這豈不是說,道德宗在前後百年之間,就要連出兩位飛升真仙?這是何等盛況!自此道德宗領袖天下,攝伏群魔,那是自不待言。也難怪諸位真人對紀若塵如此看重,又明爭暗鬥得如此厲害。這飛升有望四字,已經足釋玉靜和玉真壹切疑惑。
  此時不必玉玄真人明說,玉靜和玉真也明白了丹元宮中興有望是何含義。只要紀若塵在四年後的大考之後肯入丹元宮門墻,哪怕丹元宮此後再有個連續五十年排在諸宮之末都不再是問題。壹個飛升真仙,足以使丹元宮名留青史。
  玉靜和玉真震驚之色尚未全消,哪知玉玄真人又嘆壹口氣,悵然道:“只是想讓紀若塵入我丹元宮門墻,卻是千難萬難。且不說玉虛真人的仙劍,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以及太微真人的道法,他即使是對紫雲真人的丹鼎之學都興趣多多,唯獨對我丹元宮絕學沒什麽興致!紫陽真人又是近水樓臺,妳們說,我丹元宮又拿什麽來和別脈相爭?今年小考,我宮再位列諸宮之末,這就更不必指望四年之後他會選擇丹元宮了。”
  玉靜和玉真面面相覷,都知玉玄真人所言是實。可是這天大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要就此憑空放棄,著實是非常艱難的壹個決定。若紀若塵真能如紫微真人所言羽化飛升,那丹元宮可絕不僅是得壹些虛名,其實對在座三人的修行都會有莫大的好處。大道前易後難,修到玉玄等三人這種境界,每進壹步都會平添無數兇險。是以對他們來說,任何能讓修為有進益之物,都會是絕大的誘惑。
  玉靜和玉真壹轉念間,又都明白玉玄真人其實已經有了計較,只是找他們兩人來商議而已。他們也明白應該如何去做,可是要下這個決心,同樣是千難萬難。只不過事已至此,三人其實心底已有了決定,唯壹不同的,就是誰先將這句話說出來而已。
  丹心殿暖閣中忽然陷入壹片死寂。玉靜和玉真眼觀鼻,鼻觀心,皆進入心如止水之境。玉玄則端坐不動,面色凝重。
  過不多時,玉真究竟道行稍差,忍不住道:“玉玄師姐,我丹元宮女弟子眾多,若想壓倒其它八脈,依我看,或可從這上面著手……”
  玉真話未說完,玉靜就咳嗽壹聲。玉真立刻醒悟,閉緊嘴巴,不肯再說下去了。
  玉玄真人終於嘆息道:“我丹元宮本就勢微力單,若我們師兄妹三人尚且不能壹心,又拿什麽去和外人相爭?我受先師遺命執掌丹元宮,將來壹切汙名,自都會由我來承擔,妳們大可不必擔心。紀若塵年方十八,正是血氣方剛,知好色而幕少艾之年。我苦思良久,唯有自此入手,方可誘他來投。”
  玉真謙然道:“師姐說得極是,方才是我不夠識得大體。我丹元宮是起是落全在此壹舉,所以我以為不妨更進壹步,比如說若有弟子能與紀若塵合籍雙修……”
  聽到合籍雙修幾字,玉玄真人和玉靜的面色都略顯尷尬。她們雖知玉真說得有理,自己心中其實也是如此盤算,但直接這麽說出來,顏面上終究有些過意不去。
  玉真斟酌了壹下詞句,續道:“兩位師姐莫怪,我反復思量,覺得只要有我丹元宮中弟子能得與他合籍雙修,哪怕四年後他不肯入我門墻壁,待飛升之日,與他雙修的女弟子道行真元必有極大進益,我們丹元宮也當能從中獲益匪淺,總好過壹無所獲。”
  玉玄真人遙望天邊陰雲,緩緩點頭道:“玉真師弟所言甚是,我其實也正有此意。只是這其中有壹件為難處,雙修之事講求緣份,我宮弟子雖然眾多,怕只怕與那紀若塵無緣無份。”
  玉靜終於開口道:“此事要雙管齊下。其壹是挑壹個得力的弟子,與紀若塵親近。其二,我那裏還藏有壹塊得自南蠻的異香,名為幻夢霓裳,功用……這個……很是玄妙。若我宮弟子與紀若塵共同清修時燃上壹爐,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玉真面有詫異之色,向玉靜望去,全然未曾預料相處幾十年的師姐竟然也會下此連環計策。
  玉靜臉上微微壹紅,目光壹偏,望向了別處。
  玉玄真人怔怔望著閣外,許久,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玉靜師姐,玉真師弟,此事說起來雖是為了我丹元宮千年中興,但與道德宗宗旨實在不大相符,萬壹傳了出去,勢必鬧得沸沸揚揚。玉靜師姐,那幻夢霓裳今晚妳送到我那裏去吧。自此之後,妳們再也不要插手此事,壹切均由我來處理。這樣萬壹事機泄露,自會有我壹人承擔。只要有師姐師弟在,丹元宮仍有東山再起壹日。玉真師弟,妳去把含煙叫來,我有話要對她說。”
  玉真壹怔,道:“含煙?”
  玉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正是含煙。”
  玉真再望了玉玄真人壹眼,輕嘆壹聲,搖了搖頭,自出暖閣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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