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章 情挑張案首

　　來到十字街酒樓下，小奚奴武陵大叫壹聲：“停。”那班吹鼓手頓時停下各自的樂器，銅鑼鐃鈸還有余音裊裊——
　　武陵仰頭對著酒樓上憑窗下望的張原喊道：“少爺，府試案首啊，又是案首啊！”
　　張原心裏抱著的壹塊石頭隨手拋去，也不知會不會砸到樓下的人，微笑起來，越笑越歡，到後來是哈哈大笑，不容易啊，壹千六百名山陰縣儒童參加府試，通過的僅壹百二十人，案首更是可遇不可求，這算是鬥姚復的意外所得，不鬥姚復難得府試案首，這可是他當初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鑼鼓鐃鈸又沸沸揚揚起來，吹吹打打上樓來了，秦民屏大喜道：“賢弟，妳是山陰縣試案首，現在又是紹興府試案首，紹興才子如雲，賢弟能在這樣的大府奪魁，實乃大才，來，愚兄敬妳壹杯，祝賢弟科舉連捷，狀元第再出狀元。”
　　張原心道：“狀元第是西張，我是東張，秦老兄不清楚山陰張氏還有東張和西張之分。”笑道：“承兄長吉言。”舉杯壹飲而盡。
　　酒樓老板過來了，連連向張原道喜，並說這兩桌酒席算他請客，只盼張公子日後多多光顧，通過府試的張原雖然還只是壹介童生，但府試案首是必補生員的，也就是說張原現在等於是生員了，酒樓老板如何能不巴結——
　　這班吹鼓手繞席吹打個不休，吵得耳朵痛，武陵對張原大聲道：“少爺，他們是要迎少爺回去討賞錢。”
　　秦民屏哈哈大笑：“那就壹起回去。”與張原把臂下了酒樓，酒樓老板和夥計壹齊恭送，壹班吹鼓手簇擁著張原幾人吹吹打打過了十字街，往東張宅第而來。
　　張原家的竹籬門前已經聚集了壹大群人，魯雲谷兄弟、張岱、張萼、張卓如、張定壹等張氏年輕子弟都在，就連張岱之父張耀芳也來了，都來道喜。
　　熱鬧了壹番，吹鼓手得了三錢銀子的賞錢，磕頭而去，這班吹鼓手已在張原家報了四次喜，所得賞銀超過壹兩銀子，現在要等到明年道試時再來報喜了，相約到時要搶先，莫被其他班子搶了去。
　　秦民屏在張原家喝了壹杯茶，又隨張原、張耀芳去拜見了張汝霖，張汝霖對祖父張天復當年施恩秦民屏先祖之事並無記憶，但心裏是很愉快的，更愉快的是張原果真中了府試案首，山陰張氏增光添彩——
　　秦民屏拜見了張汝霖之後，婉辭宴請，便即告辭上路，張原送秦民屏壹行七人出了縣城西南的常禧門，秦民屏道：“賢弟不必再送了，這次出川原本壹腔悲憤，今日能歡喜而歸，全拜賢弟所賜，愚兄口拙，感激的話愚兄不會說，也不敢說什麽報答，唯願妳我兄弟還有相見之日。”
　　張原道：“來日方長，定然有相見之日。”以後對陣努爾哈赤，哪裏能少得了勇猛的石柱白桿兵。
　　在常禧門外珍重而別，秦民屏領著六名土兵大步而去，張原和武陵、穆敬巖回東張，走到八士橋，張原想起壹事，對武陵道：“小武，妳現在就去會稽向商小姐報喜，定有賞錢。”武陵興沖沖上船去了。
　　張原回到宅中，卻見魯雲谷、魯雲鵬兄弟還在廳上坐著，張原知道魯雲谷是要問義倉之事，上回的那些田契和銀子都還在魯雲谷那裏保管著呢，張原便說了前日族叔祖張汝霖已答應襄助，義倉取名陽和義倉，待他稟明了侯縣令之後便可選址建倉，魯雲谷喜道：“這是大善舉，介子賢弟促成此事，必有福報。”
　　魯雲谷兄弟走後，範珍、詹士元、吳庭等五名西張清客聯袂而來，這五人都是曾給張原讀過書的，範珍說關王廟邊有座酒家酒食精美，要請張原去酒樓小酌兩杯，慶祝張原得了府試案首，張原推托不得，便去內院稟知母親，母親呂氏今日極是高興，兒子是童生了，而且是案首，是該與友朋慶祝熱鬧壹下，便叮囑兒子莫要貪杯，早些回來——
　　武陵還沒從會稽回來，穆敬巖與後園造屋的工匠去購買木料去了，張原便讓穆真真跟他去，剛出門，張萼帶著健仆能柱和小廝福兒來了，張萼笑道：“我就知道老範他們要請介子吃花酒了，哈哈，這豈能少得了我張燕客。”
　　範珍、吳庭等人笑道：“燕客公子，壹起去，壹起去。”
　　黃昏時分，壹行人往南行了大約壹裏路，來到關王廟邊那家名叫“百花樓”的酒家，上到二樓臨街的雅室，圍著紅木圓桌團團坐了，張萼便叫道：“花姐們呢，都叫上來。”
　　花姐就是妓女，張原道：“三兄，叫什麽花姐，喝酒就行了。”
　　張萼問範珍諸人：“今日妳們誰宴請張介子？”
　　範珍道：“我等五人醵金共請介子少爺。”
　　張萼撇嘴道：“這麽麻煩，還要五個人湊錢合請，等下妳們算賬怕要吵起來吧，這酒我請了，花姐我來叫，七個人叫七個花姐來陪，嘿嘿，介子妳就等著樂吧。”
　　範珍等人素知張萼豪爽，不要他們掏錢而有得吃花酒，那還有什麽話說，壹個個喜笑顏開，張原笑了笑，也就不作聲，花酒就花酒吧，怎好掃眾人的興，扭頭看了身後的穆真真壹眼，問道：“真真，要不妳先回去？”
　　穆真真臉有點紅，她生長在三埭街，自然知道叫花姐是什麽意思，少爺也要叫花姐了，這讓她很是尷尬，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怎好把少爺壹個人留在這裏，等下還要護送少爺回家呢——
　　張萼這時註意到穆真真了，見這墮民少女衣裙破舊，便道：“介子，妳可真是吝嗇，家裏的婢女穿得這麽寒酸，還打補丁，妳自己卻衣裳楚楚，這也太不像話了。”
　　穆真真忙道：“我家少爺給婢子制了新衣的，是婢子沒舍得穿。”今日出門太倉促，穆真真沒來得及換上。
　　張萼顯然欣賞不來破衣舊裙的另類美，說道：“別不舍得穿，張介子現在有的是銀子，上回不都有那麽多人送田產送銀子嗎。”
　　說話間，酒菜擺上來了，七個花枝招展、鶯鶯燕燕的妓女魚貫而入，張萼是見多識廣了，壹聽口音就皺眉道：“怎麽都是本地的私窠子，有沒有揚州姐、蘇州姐啊？”私窠子又稱土妓，有別於樂戶官妓，不隸屬於官府，不納脂粉錢，私自為娼。
　　那酒保認得這是大名鼎鼎的紈絝張三公子，這酒保也是個能說會道的，說道：“燕客公子，咱們紹興的女娘哪裏會輸給揚州、蘇州的女娘，論起來什麽臨清姐、揚州姐、蘇州姐，還有什麽直隸京幫姐，其實都不如咱們紹興的姐兒風騷得趣——”
　　壹個伶牙俐齒的妓女接口道：“酒保哥哥這話說得是，尤其是那些南直隸的京幫姐，喬裝喬畫，拿腔作調扮清高，稍微有點人樣，就被壹幫士子尊之如王母，譽之如觀音，稍微能唱幾句，就以為是鳳鳴鸞響，贊為名妓，其實都是見面不如聞名，虛擡身份罷了。”
　　這個妓女壹番話說得張萼、張原等人都笑了起來，張萼打量著這妓女，說道：“妳這女娘倒是有點識見，妳叫什麽名字？”
　　那妓女有點姿色，福了福道：“奴家賤名武陵春。”
　　酒保介紹道：“武陵春是關王廟這壹帶的花魁了，能酒善曲，酒令猜枚都來得——”
　　張原、張萼面面相覷，張萼大笑，問張原：“小武呢，他怎麽沒跟來？”
　　張原笑道：“我差他有事去了。”
　　張萼對那妓女武陵春道：“好極，妳是花魁，這位是我族弟張介子，今日剛剛放榜的府試案首，花魁對案首，武陵春妳就坐在他身邊，今日要歌酒盡歡。”
　　那武陵春聽張萼這麽壹說，頓時眸子壹亮，含情脈脈凝視張原，盈盈施禮道：“原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張公子，鬥倒了姚黑心的張公子，又是縣試、府試雙案首，賤妾何幸，今日能侍候張公子。”
　　張萼笑道：“妳是不是見我這族弟才高英俊，想要自薦枕席？”
　　武陵春眼波流動，瞟著張原道：“賤妾庸脂俗粉如何入得張案首的法眼。”那眼神頗為火辣，顯然很想攀上這新鮮出爐的府試案首。
　　張原心道：“妳壹個關王廟私窠子也想情挑我，我是那麽隨便的人嗎。”淡淡道：“坐吧，有什麽好曲子說唱來聽聽。”
　　武陵春見張原不冷不熱，心知自己果然入不了他法眼，也不氣餒也不幽怨，先與其他六妓壹起敬了在座諸人壹杯酒，然後壹人彈琵琶，武陵春曼聲開唱：
　　“有緣法哪在容和貌，有緣法哪在前後相交，有緣法哪在錢和鈔。有緣千裏會，無緣對面遙。用盡心機也，也要緣法來湊巧。”
　　張萼嫌這曲詞不甚風騷，便要那武陵春唱個騷浪些的吳歌，武陵春含笑道：“奴家擔心張案首少年人臉皮薄，等下惱了奴家。”
　　張萼道：“不會不會，我這族弟有點假道學，裝少年老成，其實是愛聽淫詞艷曲的，《金瓶梅》他都倒背如流啊，嗯，妳盡管唱。”
　　張原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