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壹起

　　燦金的惡神之眸睜開的壹剎那， 滂湃浩大的神明之威傾軋而下，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被迫屈膝，跪倒在地， 彎下了腰背，不受控制的戰栗， 無法擡頭直視神明——
　　教皇手中的權杖重重敲地， 星辰般的光點鋪開璀璨的星海， 籠罩於所有人上空，這壹刻，原本因為神明之威而被迫屈膝的人， 身上厚重如山巒的威壓無端減輕，令他們能夠再度仰首，恢復了行動自由。
　　眾人之中， 仍然不受影響的，只有這位教皇， 以及， 顧箋和伊洛斯。
　　眼前的混亂、耳邊的嘈雜只是出現了很短的數秒，顧箋聽到伊洛斯的聲音，睜開清明的眼眸。
　　兩雙眼睛對視的那壹剎那，無需多言， 森黑的火焰與無暇的光芒交織， 光與暗化為銳不可當的利箭，箭尾拖出浩瀚的光暗之海， 攪亂惡神降下的晦暗。
　　瞳孔中映出幽黑的暗與熾烈的光，卻爾特高舉權杖——下壹秒， 他的頭顱與身軀分開了。
　　在惡神面前， 無視神明， 截殺祂的信徒！
　　頭顱騰空高懸，卻爾特仍然在微笑：“沒用的，我早已將壹切奉獻給偉大的黑暗神，神明的光輝庇佑著我……”
　　說話之間，他黑袍之下的身軀飛速重組，連接上頭顱——然而，不熄的黑焰再次吞噬了他。
　　森寒的黑焰暴漲，伊洛斯從火光之中踏出壹步，直接出現在卻爾特身邊。
　　對上那雙金芒璀璨、卻沒有壹絲溫度的眼眸，卻爾特的眼皮無端壹跳。
　　恐怖的威壓襲頂而下，他的頭顱伴隨著身軀被瞬間擠爆，沒有血肉，便化為壹灘潰散的黑煙。
　　伊洛斯握住了那根紫水晶的權杖。
　　高空之中，那雙同樣燦金的眼眸似乎並沒有在意下方的壹切，只是漠然而冰冷地凝視天空，盯著那片正在被黑暗吞沒的純銀。
　　然後，兩道身影，阻斷了這雙眼眸投向天空的視線。
　　凜冽的風卷過衣袍，顧箋輕輕握住紫水晶權杖，權杖於他指間化作光星，同樣還有那枚紅寶石戒指、綠色的吊墜——三份不壹樣的光點交匯，最終，融於他的體內。
　　年輕的魔法師身後，壹只純銀無暇的眼睛緩緩睜開，宛若為他授予神聖的冠冕。
　　他想起，多年前，惡神復蘇，聖維亞大陸即將覆滅。
　　他想起，也是那壹天，他前往深淵，獨自面對惡神。
　　最終，以生命為代價，將神明封印。
　　這三件禮物，蘊含著他最初的壹份力量。
　　也是曾經的他留給多年後的自己的禮物，為的就是現在這天。
　　顧箋平靜無瀾地垂下眼眸，惡神的燦金之眸望見他身後的純銀之冠，似乎陡然憤怒了起來。
　　“區區凡人……”
　　低沈而陰冷的男聲，從黑暗至深之處響起。
　　“區區神明，”伊洛斯神情冰冷，眼眸璀璨如金色的烈陽，“滾回妳該去的地方。”
　　兩雙相似的燦金眼眸對視的壹剎那，整個世界，暗了下去。
　　黑暗，象征著惡神的至暗，淹沒了世界。
　　永遠不熄的森黑火焰於黑暗之中掀起顛覆的颶風海嘯，破裂了大片黑暗，相似而同源的黑焰與惡煞蠻橫地相撞與撕咬，令大地崩陷，天空傾塌。
　　深暗之中，顧箋輕輕闔眼。
　　過去的種種記憶浮上心頭，空白得到填補，缺失的力量，也再度回歸。
　　他想起了他掌握的第壹個魔法。
　　光之魔法。
　　光明，從第壹天開始，就回應著他。
　　淡金長發與白金衣袍微揚，年輕魔法師緩緩睜開眼眸，眸底，是壹片流淌的銀色之海。
　　光芒，如破開黑夜的漫漫晨曦，溫柔地，堅定地，無可更改地，降臨。
　　伊洛斯似有所覺，側首，望著那雙純銀的眼眸，輕輕捧起顧箋的手。
　　他俯身，虔誠地垂下頭顱，額頭貼上顧箋指間。
　　熾烈的光與純黑的暗再度交融，化為壹片無暇的銀。
　　教皇撐起的璀璨星河之下，所有人低頭。
　　他們的祈願，他們的力量，統統匯聚向高空，匯聚向那兩道身影，匯聚向降臨的晨曦，唯壹燦爛而盛大的光。
　　“原來如此……”
　　黑暗之中，福珀斯低低地說。
　　“原來，是妳……”
　　那雙燦金的眼眸，再度湧起不甘與怒火。
　　“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
　　光芒，覆蓋了世界。
　　……
　　溫暖灑落於身，就像壹個陽光充沛的春日清晨，坐在花園裏，抱著小龍悠閑地喝茶。
　　顧箋緩緩睜眼，純銀的湖畔，雪白的神殿，然而，並沒有他的小龍。
　　切割了光暈的樹蔭下，白袍男子隨意地坐在那裏，金色長發垂及腰間，壹雙無波無瀾的純銀眼眸，靜靜地註視著他。
　　多年前，顧箋也曾與這雙熟悉的眼眸對視，那壹次，福珀斯毀去了封印，將黑暗席卷整片大陸。
　　當他最終以生命為代價，重塑了破損的封印之後，也是這雙眼眸，於模糊的意識中睜開，靜靜地凝望失去生機的他。
　　被神明註視，唯壹的神選之人，可以擺脫生與死的輪回。
　　傷痕累累的靈魂被送往異世，不同的世界，時間流逝也不相同。依靠時間與空間的錯位，他的靈魂得到安養，直到再度重歸。
　　而現在，那雙純銀的眼眸依然寧靜、平和地映出他的身影，壹如當初。
　　顧箋輕輕開口：“我有壹些疑惑，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赫利俄斯：“說吧。”
　　他的聲音悠遠，高渺，仿佛沈澱了千萬年的歲月。
　　顧箋：“《滅運紀》，是什麽？”
　　“是福珀斯被妳封印之後，親手編織的，原本屬於這個大陸的命運。”
　　赫利俄斯說。
　　“我將它送到妳的面前，希望妳能夠以此來改變原定的壹切。”
　　顧箋：“那麽，作為‘顧箋’，我所生活過的那個世界呢？”
　　赫利俄斯的袍袖拂過身邊的銀色之湖，泛起的漣漪之中，每壹朵浪花，就是壹個微縮的世界。
　　“延伸的時間，編織的命運，不同的可能所誕生的枝丫。”赫利俄斯道，“身攜光輝之人，哪怕是不同的世界，也會有相似而同源的倒影，再由此，影響到身邊之人。”
　　顧箋：“我明白了。”
　　“伊閣”與“顧箋”，兩個世界人生軌跡的相似並非巧合，而是因為，他是那個“身攜光輝之人”。
　　所以，當他來到現代世界，原本的聖維亞大陸也產生了投影，為他映照出壹條相似的道路。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在不同的世界，亦不會遠離他。
　　“這壹次，和上次不壹樣了。”顧箋道，“有我的小龍在，福珀斯不會被再次封印，他的存在，將不再出現於大陸之上。”
　　赫利俄斯的眼眸依然無波無瀾：“我們誕生於最渺遠的虛無，是最初的光與暗。”
　　“因此，我們不會消逝，只會在力量散盡之後，陷入長眠。”
　　“等到漫長的光陰重復輪回，時光的指針撥轉到原點，那壹天，我和他或許都將再度蘇醒。”
　　顧箋目光輕動：“您也要離開了嗎？”
　　赫利俄斯輕輕頷首。
　　“原本，我早於福珀斯誕生，為了維持聖維亞大陸的運轉，我耗去了更多力量。”
　　“當我感知到了自己的長眠將近時，也將這壹切的因果告知了他，不過，福珀斯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
　　“誕生於暗，他同樣繼承了壹份高於壹切的傲慢，認為自己可以跨越原定的因果。”
　　顧箋：“或許，他是無法接受和您的分別。”
　　赫利俄斯靜默。
　　“新的光與暗，已經誕生。”
　　他再次開口，表情似乎始終沒有變化。
　　“無論是光，亦或暗，都該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顧箋對上那雙純銀的眼眸，片刻後，輕輕地搖搖頭，後退壹步。
　　“抱歉。”
　　“我還不能留在這裏。”
　　“我的小龍，我的朋友，他們都在等我。”
　　赫利俄斯平靜地道：“如若有壹天，妳所熟悉的壹切都歸於塵土呢。”
　　顧箋：“那壹天，我會再次來到這裏。”
　　赫利俄斯：“我知道了。”
　　“感謝您為我解釋疑惑。”顧箋真心地道，“那麽，我先回去了。”
　　他向赫利俄斯微微頷首，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後的聲音：“光，是永恒的，亦如暗。”
　　“新生的光與暗，或許，經過漫長的時光之後，將重現過去的輪回。”
　　“到那時，妳會怎麽做。”
　　顧箋：“我的小龍，不會做讓我不高興的事情。”
　　“就算真的有那壹天，我也會和他共同沈入深淵。”
　　他的眸底似有溫潤的淺光，微微地笑了起來。
　　“畢竟，我的小龍害怕孤單，又喜歡撒嬌和黏人。”
　　“我會壹直陪著他的。”
　　“……”
　　赫利俄斯純銀的眼眸，似乎有什麽停止了壹瞬。
　　“對了，”顧箋回頭，再度望向這位神明，“還有最後壹個問題，想請教您。”
　　“我究竟是誰？”
　　“妳就是妳。”
　　赫利俄斯道。
　　“並非命運選擇了妳，而是妳自己，走到了命運之前。”
　　誕生於微末，從孤兒院走出，追逐魔法與信仰，最終，站在大陸的頂峰。
　　當他的光輝穿透了深淵的黑暗，照亮了世界的每壹寸角落之後，命運的眼眸，開始向他投去註視。
　　顧箋輕笑起來：“多謝。”
　　雪白的神廟於眼前化為淡去的風雪，他再度回歸現實。
　　“伊閣。”
　　壹雙手臂緊緊地抱著他，顧箋聽到緊貼的胸膛之下，那急促的心跳，輕輕拍撫這只大龍：“我回來了，別怕。”
　　“壹切都結束了。”
　　伊洛斯：“嗯。”
　　他沒有問顧箋去了哪裏，像是已經知道了什麽，將臉龐埋進顧箋發間。
　　“赫利俄斯，我的兄長！”
　　坍塌的深淵之中，金色眼眸、銀黑長發的男人瘋狂地大笑，他的身軀被重重光輝構成的鎖鏈困鎖，拖往深淵之下，那壹片仿佛能夠消融壹切的銀白之海。
　　“妳又要殺了我嗎！就像千萬年前那樣！”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往顧箋和伊洛斯那邊看任何壹眼，哪怕他們才是真正擊敗了自己的人。
　　那雙燦金的眼眸仿佛燃起了吞噬壹切的火焰，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上方，那片存在了上千萬年的銀白天空。
　　然而，他的憤怒，他的聲嘶力竭，似乎依然傳不到那片銀白之中。純銀之眸，似乎始終沒有註視他。
　　最終，舊神裹挾著滔天的怒火與絕望沈沒於足夠吞噬神明的長眠之淵，徹底地陷入永眠的靜默之中。
　　銀白的天空，靜靜俯瞰大地，沈默而無聲。
　　……
　　“不可能……不可能！”
　　塌陷的深淵，因為失去了神明而逐漸黯淡褪去的惡煞之中，壹道身影仿徨四顧。
　　卻爾特。
　　這位惡神的信徒，此刻只剩下壹顆蒼老的頭顱，連接著頭顱的是壹團扭動而淡薄的黑霧，失去了黑袍遮擋，看起來就是個醜陋蠕動的畸形。
　　“偉大的黑暗神是不會敗的！規則之下，必有光與暗兩位神明長存！！”
　　“難道……難道……是新神……”
　　噗嗤。
　　利刃沒入體內，也中斷了卻爾特瘋魔般的嘶吼。
　　失去了魔力，失去了惡神的註視，只要壹把簡單的匕首，就能奪取他的性命。
　　卻爾特緩緩地扭過了頭。
　　銀發金瞳的年輕女子站在那裏，對他微微壹笑。
　　“涅墨西斯，向妳問好。”
　　卻爾特瞳孔微微壹縮。
　　仿佛很多年前，壹位銀發的少女微微提起裙擺，美麗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嘲弄笑容。
　　“主教大人，我的名字是，涅墨西斯。”
　　那位少女如是說。
　　——此刻，多年前的那張年輕臉龐與面前的這張重合，還沒等他來得及看清，鮮血，遮蔽了他的視野。
　　這位惡神信徒，在徒勞的掙紮之中，化為壹灘無人在意的、骯臟的黑液。
　　“……我好像想起了什麽……”
　　另壹邊，斯黛雅輕輕按住額頭，壹段關於十多年前的記憶，逐漸浮出水面。
　　“我也是……”
　　“原來聖維亞大陸多年前……就差點被惡神覆滅嗎？”
　　也許是因為遺忘的記憶太過繁雜，不少人的大腦依然空茫，尚未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教皇走到了所有人中間。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他，正在他們以為這位光明神最虔誠的信徒、剛才那壹戰中始終庇護他們的神眷者要發表什麽高見時，就見這位教皇不緊不慢地掏出壹個破爛的小布包，抖了抖，沖眾人展開：“請把碎片還給我。”
　　眾人：“……”
　　從高空之中輕輕落地，顧箋發現伊洛斯把他帶到了壹個遠離人群的地方。
　　並且依然抱著他，不肯撒手。
　　顧箋摸摸這只大龍，就聽見伊洛斯有點委屈地說：“總感覺，有些關於哥哥的事情，我又不知道了。”
　　顧箋聲音輕柔：“妳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妳。”
　　“好。”伊洛斯很快輕笑起來，“不過，等我們回去之後，哥哥再慢慢地和我說吧。”
　　然後，他退開壹步，單膝跪地，輕輕捧起顧箋的壹只手，親吻他的指節。
　　“伊閣。”
　　俊美的黑發青年仰起臉，目不轉睛地直視顧箋的眼眸。
　　“嫁給我。”
　　顧箋：“……”
　　顧箋望著那雙灼熱的燦金眼眸，片刻後，輕輕地說：“我們，好像，似乎，還沒有在壹起哦。”
　　“哦，”伊洛斯飛快地說，“那，伊閣和我在壹起吧。”
　　顧箋：“……”
　　總感覺這只小龍是不是故意先提壹個更過分的要求，然後再退而折中……
　　心機小龍。
　　不過……
　　他微微低頭，伊洛斯的眼眸含笑，專註而虔誠地仰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不由自主的，顧箋的聲音也染上了笑意：“好。”
　　作者有話說：
　　大概兩章內完結，然後就是番外啦～今天留言的小天使發個小紅包～
　　感謝在2024-01-15 09：07：13～2024-01-16 09：18：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鹵煮萬歲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KA絕世大美女 31瓶；腦子很好，多少要點、朝俞、九九九殿、41557055 10瓶；冬天到了誒 6瓶；韓小笨 5瓶；蔣先生家的蔣納米 2瓶；霜燈鹿、努力做到更好、琥珀核桃壹斤多少錢、沐、沈墨凝淵、Salt、黎明烈炎、等甜酒泡果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