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南榮 by 迷幻的炮臺
2025-2-17 21:24
越青:“公子!”
遂鈺盯著銀筷半晌,沈默地俯身撿起,對天樞道:“自己吃吧。”
說罷,他將盤中剩下的肉放在天樞腳邊,沈聲:“父王和大哥呢。”
“世子在京郊大營,為了護送我們回王府,抽調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大都外已不剩多少了。”
越青凝重道:“徐仲辛趁禁軍防備薄弱,交接換班之時帶兵潛入,恰巧陛下同王爺宮中議事……王爺也,也在玄極殿。”
歷朝歷代王侯將相,皆有篡位登基之念,只是欲望深淺,以及審時度勢,絕大部分人沒有改天換地的勇氣。
遂鈺:“世子妃知曉此事嗎?”
“世子差人留下壹封密信,請公子過目。”越青將壹直攥在手中的巴掌大的竹筒交給遂鈺。
兩指寬的紙條,其中只寫四字。
[盡在掌握]
遂鈺反復將四字斟酌許久,道:“這東西是何時送至麗州的。”
越青:“許是幾日前?”
“陛下放任將軍府與侯府的命案不管,壹反常態地挑釁徐仲辛,或許便是想等待這壹刻。”
多日不解的疑惑,此刻聽得徐仲辛造反,瞬間煙消雲散。
蕭韞最喜將人逼至絕境,無論是利用理智還是情感,只有將其逼迫至忍無可忍,即將發瘋之時,才是最佳下手時機。
越青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麽,失聲:“皇帝是故意為之?”
遂鈺:“拖著不審徐家庶子的命案,避而不見苦主,皇後查出侯府通敵也壹並按下,叫我在宮門挑釁壹軍主將。”
徐仲辛縱橫海上多年,聽說他管轄的那片區域,多少年都不見壹支海盜船隊,就連海上飛的鳥,大略多少只,每年都記錄在案。
這般心思縝密之人,看似沒有漏洞,實則處處破綻。
例如他對家中孩子異常偏愛,那死了的庶子更是捧在手心,視作衣缽傳承。
徐仲辛對待家室,比南榮府多了幾分柔情,遂鈺至今記得宮門前,徐仲辛雙目通紅,顯然是熬夜騎行,快馬加鞭回大都,只為了給孩子討個公道。
比起那個昌吉侯,當真是天上地下。
蕭韞要逼得徐仲辛不得不出手……不,或許也並非只是因此案,將軍府與侯府聯系密切,侯府又是怎樣與西洲聯系呢。
徐仲辛門下門生眾多,倒也有幾個駐守邊塞,那些人雖未同西洲相鄰,卻能從那些零碎小國前往西洲。
既然侯府被察覺,倒不如壹不做二不休,趁著南榮王也在京中,直接將南榮府壹鍋端?
越青道:“世子抵達大都後,頻繁出入禦書房,或許早已與陛下商議過,公子不必擔憂,即便沒有南榮軍,直隸皇帝的禁軍也會……”
遂鈺打斷越青,搖頭道:“徐仲辛謹慎,按照蕭韞的計劃,或許是用他自己做誘餌,引誘徐仲辛篡位。”
禁軍守衛薄弱,只要徐仲辛掌握其動向,再由禁軍故意放松警惕,極其容易直逼玄極殿。
“父王應該是捎帶。”遂鈺斟酌道。
與其放南榮王在京中救駕,倒不如直接將此二人困於玄極殿,即便南榮世子再有本事,也定不會用南榮王的性命做賭註。
況且,南榮王府將家中幼子交由大都做質子,與朝廷多有摩擦,此刻威逼利誘,或許也能說服南榮王府共反。
思量這麽壹會,遂鈺掌心便已全是汗,以他對蕭韞的了解,大抵事實真相不過如此。
竟真有人願意以身為餌。
遂鈺知道蕭韞氣人的本事,或許在他離開皇城之後,蕭韞又做了些令徐仲辛抓狂的事。
這都是南榮栩提前與蕭韞計劃好的,遂鈺將字條收起,捏成壹小團,握在掌心裏。
很快,他又把它展開,盡管小心翼翼,紙面仍不可避免地,在展開攤平時撕裂。
天樞的肉吃完了,落在遂鈺腳邊,用腦袋拱了拱遂鈺小腿,遂鈺低頭看著天樞。
獵隼瞳孔晶亮,帶著明銳的,野性的鋒芒。
遂鈺俯身,將最後壹點肉幹餵給天樞,領口藏著的銀哨自然而然掉出來,叮當作響。
天樞被遂鈺養得油光水滑,胸毛蓬蓬的。當然,它在蕭韞那裏也沒罪受,只是遂鈺更喜歡餵零嘴給它。
天樞,北鬥七星之首。
潮景帝什麽都想要最好,也不顧獵隼是否能當得起如此重的名字。
遂鈺盯著天樞,天樞歪頭,似乎是想理解主人的意思。
鳥兒做出這樣的動作,才是真正在動腦理解外物。
“……”遂鈺攏著下擺,緩緩半蹲,沒忍住動手摸了摸天樞的胸毛。
外表的羽毛有些紮手,但裏邊新生的羽絨溫暖柔軟,甚至觸到皮肉伴隨著心臟的律動。
天樞啪嗒向前兩步,遂鈺的手徹底融進羽毛中。
越青驚呆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天樞:“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天樞如此聰明?”遂鈺臉頰微紅,明顯是高興了,語氣也輕快起來:“看來也是獵隼中最優秀的隼。”
淡定縮回手,遂鈺認真道:“下次再摸,摸壹次給三塊肉幹。”
天樞抖了抖羽翼,待遂鈺後退,讓出振翅的空地,伸展羽翼從窗旁起飛。
“公子,我們繼續回鹿廣郡嗎。”越青突然問。
遂鈺抿唇,遙望青空,緩道:“此大嫂知曉嗎。”
越青:“來公子這前,世子妃將我攔在門口,已經看過字條了。”
南榮世子妃既嫁得世子,受世子多年愛慕,自然聰慧過人,洞察敏銳。
“她說什麽了嗎。”遂鈺問。
越青:“世子妃說,小事。”
逼宮篡位也算小事的話,遂鈺沈沈笑出聲,彎眸說:“大嫂若在戰場,或許比兄長還坐得住。”
只是……
麗洲已距大都極遠,若蕭韞安排得當,即便徐仲辛聚集其他將領逼宮,也定能被禁軍精銳擊敗,對於蕭韞訓練的禁軍,遂鈺從不懷疑他們的戰力。
哪輪得到在麗洲借兵?
父王同樣被困玄極殿,思索了這麽壹陣,竟只想到蕭韞的事,遂鈺被自己逗笑了,莫名噗嗤笑了幾聲。
“越青,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兒子。”
“啊?”越青沒反應過來。
遂鈺:“行了,我自己待會,妳下去歇息吧。”
客棧倒還算偏僻,卻仍能聽到官兵跑動的聲音,遂鈺起先趴在床邊仔細聽他們說話,後來,後來便睡著了。
再度清醒,已是暮色四合。
寒意順著袖管鉆進身體,遂鈺甩了甩壓麻的胳膊,仰頭喝盡越青離開前倒好的茶水,盯著茶底的茶葉,俄頃,將茶杯隨手放在書架二層,推門走出客房。
葛桐靠在門旁,見遂鈺要出門,連忙站直:“公子。”
“今夜是妳值守。”遂鈺頓了頓,意識到這些天總是葛桐,搖頭笑道:“總叫妳守夜也太累了,夜裏若無事便也回去睡吧。”
左雲卿是幕僚,沒了任務便繼續回南榮栩身邊謀劃,而葛桐才是王府真正派給遂鈺的侍衛,負責遂鈺的安全,在這方面,他遠比越青更老練。
葛桐:“晚膳時世子妃來看過公子,發現公子正在歇息便未打擾,公子想吃些什麽。”
“我想吃——”
遂鈺舌尖抵著上顎,略思索了會,說:“我們從宮中帶走的木箱在哪。”
“搬來我看看。”
離京後,四公子便再未提及有關大都的任何事。
那宮裏的木箱太金貴,裝車還得用軟布墊著,前幾日手底下的人沒輕重,表面劃了道口,葛桐本想匯報,卻被越青攔著。
葛副將壹副請公子責罰的表情:“公子恕罪!”
遂鈺滿頭霧水,怎麽才說了壹句話,人倒跪下了,問:“有話好好說,別隨便亂跪。”
“公子,宮裏的木箱被劃花了,還請公子降罪。”
遂鈺無奈,扶起葛桐道:“只是個破裝物件的箱子,有什麽可金貴的。”
“但那木箱所用的木是——”
遂鈺:“再怎麽金貴,也被做成了箱子,又是皇帝的開銷,不必替他心疼。”
即便在後宮那個小院子住著,遂鈺也沒羨慕過什麽金貴物件。東西被造出來,便得是利於使用才行,再金貴也比不得實用重要。
故此,他根本沒在乎過蕭韞送給他的那箱子重物。
剛拿回府他打開蓋子看過壹次,就是些自己尋常用得順手的東西,蕭韞都叫陶五陳收拾起來了。
當時遂鈺還覺得好笑,他們明明並非情人,分別的時候卻像是有情人般,還得由對方將自己用過的物件收起來,送走,免得日後見了礙眼。
箱子由小廝搬進房中,遂鈺席地而坐,將箱子放倒,箱內歸置整齊的物件聽令哐啷,頓時撒了壹地。
雖零散著,卻分門別類用綢布包裹著。
外裳,氅衣,喝水用的琉璃盞,發飾頭繩……
有些是遂鈺常用的,有些是遂鈺見過卻沒時間用的,甚至還新添了不少發飾,都是蕭韞喜好的顏色。
哢噠——
距離遂鈺最遠的角落,忽然發出壹聲極輕的開鎖聲,遂鈺疑惑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那是個並不起眼的盒子,巴掌大,許是從箱中滾出來的時候,鎖正好撞在凳腿,觸發其中卡扣,盒蓋自己彈起來了。
遂鈺放下茶盞,將擺在腿面,嵌著湖藍寶石的玉簪輕輕放下,雙手支撐著身體,半爬過去。
待看清匣中四方的物件,瞳孔微縮。
大都,叛軍圍城。
皇宮宮門大敞,裏外包圍著徐仲辛手下士兵,朝中諸臣被關押至宮女太監休憩之處,而他本人,則已在玄極殿住了十日有余。
“陛下,軟筋散喝著可還可口?”徐仲辛笑道。
皇帝身著湖藍寢衣,半倚在軟塌中,唇角還有未擦拭的藥漬。
蕭韞勾唇,指腹緩緩劃過碗壁:“確實不錯,就是苦了點。”
“撐了這麽些天,仍妄想有人救駕?”徐仲辛從皇帝手中接過藥碗,瞇起雙目,冷道:“交出玉璽,乖乖寫下禪位詔書,本將軍或可留妳壹命。”
“玉璽?”
蕭韞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氣含著笑意。
“世上還有徐將軍找不到的東西?”
“朕都在將軍手中,玉璽……得將軍自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