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壹章

　　小灰所擬態的星艦經歷幾次航道跳躍，已經同星海聯盟十分接近。
　　這個距離已經屬於星海聯盟本部勢力的投射範圍之內，理應每分每秒的航線都被規劃得明明白白，同時也能在周圍觀測到同行的星艦，來自銀河的不同角落，奔向各自不壹樣的命運。
　　此時，若將公共頻道打開，便能聽見星海各地不同的方言，或是吵吵嚷嚷或是相互客套；銀河乃至宇宙本質是無比寂寥的，可這聲音卻能提醒屬於星海的生靈彼此並不孤單。
　　這聲音左吳還挺喜歡聽。
　　左吳敲敲小灰擬態出的星艦內壁，擬態出了壹個小小的收音機，每次結束對那戰艦靈魂的辛苦拷問後，他同金棉還有列維娜坐在壹塊“圍爐夜話”。
　　所謂圍爐夜話當然要有些“佐料”，或是享受彼此間的沈默，或是播放壹些來前所儲存的劇目，又或者從圖書館的湛藍碎片中所提取出的壹些失落知識之類的東西當做消遣。
　　公共頻道中能接收到的各類通信也是消遣之壹。
　　每樣消遣都是如此珍貴——劇目是來自良骨伶所收集的各類孤本，圖書館湛藍碎片中的知識更不必說；就連星海諸位文明在公共頻道中的家長裏短更是如此。
　　宇宙和太空如此廣袤且寂寥，什麽也沒有的虛無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色調，也因此，生靈在世間所活動所留下的每壹點痕跡都是如此珍惜。
　　左吳曾在某次夜話中如此感嘆，卻被列維娜狠狠的翻了幾次白眼。
　　然後精靈會掰著手指為左吳計算，他這短短的幾個月究竟見證了多少文明的滅亡，從那死寂的工業行星到鶯歌索，再到舊帝聯和最近的圖書館文明，走到哪哪裏就會發生滅絕事件，簡直是十足的災星。
　　左吳也只會懶洋洋聽著，偶爾露出幾個誇張的表情，這種程度的交流已經是“夜話”的日常。
　　小灰此時也會悄悄加熱三人圍坐在壹起所用的椅子桌子，氤氳的光能將列維娜烘托的像是虛幻的身影，也能在金棉的毛皮中烤出壹種好聞的味道。
　　在銀河中旅行原本沒什麽晝夜之分的，說這是夜話，全因為左吳把它定義成了下班時間的談話。
　　他這壹路上的工作就是持續進行針對仁聯戰艦的審問，左吳提問，仁聯戰艦在因為“人類至上”的信條而不得不開口時，卻也在用諸如連珠炮般的勸諫之類的方法，來防止自己繼續泄露有關仁聯的情報。
　　畢竟左吳只有壹個，而那邊卻是純血人類的家園。
　　這種審問已經成了他倆某種意義上的交鋒。
　　同仁聯戰艦的交鋒已經讓人乏味，它對純血人類無時無刻的勸誡左吳根本聽不進去，並不是他心懷若谷，而是戰艦靈魂無時無刻不在勸誡左吳遠離金棉和列維娜這兩位異形女性，是純純的三觀不合。
　　要不是其帶來的消息太過勁爆，什麽仁聯已經收集了壹整個博物館數量的地球之類，繼續深挖指不定還能得到多少消息，否則左吳才不會繼續在它身上浪費時間。
　　可惜，戰艦靈魂似乎也發覺了自己的失誤，面對左吳的逼問時雖幾乎是以頭搶地，卻再也不願透露任何消息；無論左吳向它問什麽問題，都是用聲淚俱下的勸諫堵住了它自己的嘴。
　　左吳雖早就聽得耳朵疼，卻也將每天的審問當成了日常的工作，對地球、仁聯還有自己眷顧的好奇也讓他時常自願加班，也因此，每天下班後的夜話也成了他放松的必須。
　　這回原定是把公共頻道中，星海間各個文明的通信聲當做圍爐夜話的白噪音。
　　可這次有些不壹樣。
　　小灰擬態的收音機打開，小灰擬態的頻道跳轉了壹次又壹次，卻只能收聽到壹陣令人窒息的蒼白，偶爾會閃過幾聲竊竊私語，卻也會飛快中斷，那聲音仿佛從未出現過。
　　金棉抖著耳朵，繼續擺弄收音機，偶爾會聽到幾聲壓抑的細小呼吸，可這便已經是極限。
　　列維娜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整個人趴在桌上享受小灰烘出的溫暖，繼續朝左吳打趣：“嗚哇，老板，會不會是妳災星的天賦發了威，滅絕的災難也對妳不離不棄，這回是來到星海聯盟的頭上了？”
　　左吳嘆氣：“怎麽可能，剛才我還和鈍子通話來著，聯盟完蛋了這通話又怎麽能建立。”
　　“嗚哇，聽不出來我是在開玩笑？怎麽，只和那臭AI說了話，沒能和良骨伶又或者房諾魯他們多說說話？”
　　說著，精靈伸懶腰般，讓自己的腳在桌下伸了伸，機械義足碰到了左吳的膝蓋，其冰涼讓左吳縮了縮；這動作被列維娜發覺，她壞笑著將義足收回，朝左吳伸出了自己的肉腿。
　　兩顆膝蓋緩緩觸在壹起。
　　金棉狐疑的回頭，鼻子嗅嗅，好像聞到了什麽味道。
　　像幾種激素交織於壹起，對獸人小姐來說稍稍有些刺鼻。
　　左吳輕咳：“當然有，可惜良骨伶和房諾魯忙得足不沾地，只有鈍子比較閑。”
　　列維娜臉上的笑還有她膝蓋的入侵越來越肆意：“他們在忙什麽？”
　　“忙著給咱們擦屁股，”左吳接招：“咱們從圖書館文明走的時候不是把支援兵團全部幹掉了嗎？這事引發的外交危機壹茬接壹茬，良骨伶的壹家子律師和房諾魯麾下的職業官僚，都在為了這事疲於奔命；”
　　“我想，我們到的地方公共頻道集體沈默，大概是咱們強硬的名聲傳了出去，讓別人不想碰我們的黴頭——現在大家只知道咱們有不低的底線，卻不知道底線高到了什麽程度。”
　　沒準在公共頻道中吐露出的壹句冒犯之話，都有可能引來新帝聯的雷霆打擊呢。
　　聽著。
　　列維娜忽然抿嘴，其膝蓋的進攻方向忽然壹變，不再和左吳正面交鋒，而是往旁邊壹掠，朝他最脆弱的部分長驅直入，卻如寸止般停在了跟前說：
　　“是嗎，我還覺得老板妳太軟弱了，放過了他們所有的逃生艙，也拉著小灰不讓她對同壹艘星艦進攻復數次，若換作我，不把同壹個地方犁上那麽幾次還能罷休的？”
　　左吳視線往下看了看後才膽戰心驚的擡起頭：“好殘忍！”
　　“嗚哇，”精靈眼睛瞇起：“您是說哪方面的殘忍？”
　　“都有。”
　　“可小女子只能聽懂壹個方面的，”列維娜把頭稍稍昂起，讓暖烘烘的光在她臉上灑下壹個完美的光暈：“再說了，這點小事，我不信您身為堂堂陛下都承受不了。”
　　金棉終於有些忍不住，捂臉想要逃走；可是擡起頭時，才發現周圍的環境被小灰悄悄更改，唯壹的出口離這裏無限遙遠。
　　獸人小姐咬牙切齒，抓起眼前的收音機低聲：“小灰，妳是和列維娜傳統好了？非要在他倆這樣的時候讓我在旁邊瞧著！”
　　“唔嗯，妳也可以加入的嘛，我……也不能說是串通，”小灰有些委屈：“列維娜說會教我做飯，我也想學學唄。”
　　“哈，我還能教妳做炸彈呢！”
　　“這個我會，嘿嘿，”小灰甚是靦腆：“但咱們也能交流壹下經驗的……唔嗯，金棉，妳確實該加入的，”小灰的聲音揶揄：
　　“妳看列維娜，我給她準備的嘔吐袋都沒用上，說明精靈尚可進步，何況妳呢？另外不要再瞪妳手上的收音機啦，我的眼睛不在那裏。”
　　金棉恨恨將收音機放回桌上，視線悄悄往桌下壹探，旋即收回：“這就叫有進步？列維娜就這點能耐了喵！生理問題是這麽好克服的？妳看著，只要她和左吳接觸的面積大於膝蓋見方，保證她吐得稀裏嘩啦。”
　　“唔嗯，那嘔吐袋我就不收回來了，”小灰猶豫：“可是我沒有感受到列維娜身上有任何厭惡的情緒呀。”
　　“是嗎？可列維娜不吐，妳也應該感受不到陛下身上有多少興奮的感覺才對，哈，讓我在旁邊看，也不來壹點……壹點大的。”
　　小灰的疑惑越來越深：“我有些不明白，妳到底是想看還是不想看？”
　　金棉則將眼睛徹底埋入懷中：“別問我這個，妳……妳先問問陛下為什麽會喜歡列維娜的嘔吐吧！”
　　小灰只覺得對自己身邊這些血肉生靈的認識更深了壹些。
　　……
　　無論如何。
　　雖然沒了星海生靈的互相通信當做背景音，但左吳這次的夜話依舊頗為愉快——僅僅止於膝蓋的相互觸碰雖有些像過家家壹樣，可接觸的深入與否也得看對象是誰。
　　如果是那仁聯戰艦，左吳指向離它遠遠地。
　　離星海聯盟本部越來越近。
　　周圍人畏懼的目光也越來越如有實質，壹路上去聯盟的同行者盡量與左吳的星艦保持了距離，實在避不開的，則主動成為了註視左吳的眼線中的壹份子。
　　他們編織成的眼線沒什麽敵意，最多只是像草原上的狐獴般在小心翼翼警戒絕不可敵的掠食動物；左吳展示力量可以讓自己贏得威名，卻無法贏得別人的友誼。
　　新帝聯崛起的還是太快了，根基太淺；此次原蟲的入侵沒有造成什麽災難性的後果，或許某種意義上來說，突然出現又覆滅了支援兵團的左吳，才是真正宛如蟲群的天災。
　　左吳對此也無所謂，再怎麽說，自己也不能剝奪別人害怕自己的權利吧？
　　壹路上如此靜默。
　　但有壹方勢力似乎是例外。
　　其如此熱情，為左吳展現了較之以往更加隆重的重視——就是星海聯盟本身。
　　哪怕是由AI所控制的交通指引廣播，左吳也能感受到自己被賦予了壹種似有若無的特權。
　　交通有優先級，讓左吳覺得自己壹路上都暢通無阻；順著AI指引，小灰也漸漸靠近了停泊星艦的位置。
　　只是左吳有些驚訝的發現泊位處居然還有別的星艦。
　　不應該的，交通上的特權都有了，難道星海聯盟想不起給自己安排壹個專門的“車位”？小灰也看見，直覺的開始睜大眼睛去觀測。
　　先左吳壹步到達的星艦上，有形形色色的生靈從其上走下，雖每個都有兇神惡煞的氣質或體格，卻又無壹例外的在垂頭喪氣。
　　還有手銬腳鏈之類的東西束縛著他們的行動。
　　他們全是作戰人員之類，絕非平民。
　　小灰也看見了這艘碩大星艦上所繪制的圖案，有大片留白，似乎是將用作日後的旗幟，而文字部分則確定了星艦的歸屬——
　　新帝聯。
　　這運來了被銬住的武裝人員的星艦，居然是屬於自己的船？
　　小灰成功停泊，把左吳壹行放下，在興沖沖上前來的聯盟技工的目瞪口呆下變回人形，同時她給左吳指了指隱沒在人群中的壹個閃亮光頭。
　　是鈍子。
　　左吳呼氣，無比懷念的上前，把鈍子從人堆中揪出後揶揄：“鈍子，妳頂著‘常務副皇帝’的頭銜還能混成這樣？居然會被人群擠在壹邊過不來的。”
　　鈍子掙紮幾下：“我是想把儀仗帶來的，可又想了想，妳應該不會喜歡，只會覺得吵吧？不如我親自過來，擺好姿態，沒準還能讓妳忘了要揍我好幾次的事。”
　　“……忘不掉的，也對，在儀仗隊面前追著妳揍有失我們的威嚴。”
　　鈍子捂住腦袋：“啊哈哈，您還真會開玩笑。”
　　左吳搖頭，朝旁邊那星艦指了指：“這又是什麽意思？”
　　“噢，這就是咱們威風凜凜的艾山山皇後的戰績啦，”鈍子把雙手枕到光頭後：“他們都是咱們的囚犯，是艾山山為您整合領土時順手抓到的俘虜！”
　　“……俘虜？”左吳訝然，想起被自己放過的那些救援兵團的逃生艙：“怎麽來的，抓他們又有什麽用？”
　　鈍子搖頭晃腦：“很簡單，您不會真以為咱們沒有武裝力量駐防的領土沒有別的勢力覬覦吧？咱們領土之內沒有通信粒子的特性，是能阻擋大規模的入侵，可擋不住這些散兵遊勇呀！”
　　“這些就是過來的入侵者咯，或是獨立的探險家，或是其他文明的偵察兵又或者間諜之類，至於抓回來的用處嘛……要麽給他們本家換錢，要麽去換些人情呀把柄呀之類的東西，用處可多了；”
　　“連良骨伶還有房諾魯都在感謝艾山山，抓回這些俘虜終於讓他們手上有了些籌碼，不至於和其他文明交流時太過被動……左陛下妳可要小行了，就算艾山山真成了第三女皇，也別忘了我才是第二個。”
　　左吳不置可否，看著俘虜隊列垂頭喪氣的走遠，而遠處隸屬自己的律師和職業官僚們則像菜場上爭白菜壹樣在爭奪俘虜的所屬。
　　而左吳忽然想起壹件事：“對了，窩金熱不也是咱們的囚犯嗎，他怎麽樣了？”
　　窩金熱就是當前占據著星海中那個地球的政權的部族。
　　既然要決定去探索地球，是時候把他撈出來當自己的向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