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三章 日月城

　　老頭站起來，帶著左小多往前走。
　　終於到了壹片墓碑前。
　　這壹片墓碑明顯卻又與之前的那些不大壹樣，上面沒有名字和照片，只有編號。
　　“星魂魔君三十六，壹！”
　　從壹壹直到三十六，壹個不少。
　　老者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郁了起來。
　　這裏，自己的班底，壹個也不剩的全都在這裏了。
　　壹個個酒壇子淩空飛起，無數的酒水，從半空，如同瀑布壹般的澆了下來。
　　“老兄弟們，我來看妳們了。”老頭輕輕的說著。
　　壹壇壇酒，隨手而出，仿如應命而動，各自去到壹個墓碑之前，自動打開，自行傾瀉，三十六個墳頭，儼如山洪暴發，激流傾泄。
　　老頭坐在墓碑前，久久壹動不動，閉著眼睛。
　　當年那壹戰……
　　巫盟出了壹個那種類似於現在的這小子壹般的絕世之才，自己秘密派遣八大魔君出手，在巫盟內地將之擊殺。
　　然而此子身上卻有冰冥大巫的靈魂分身守護。
　　致令冰冥大巫與烈火大巫齊齊出手，自己帶著麾下魔軍接應；壹輪苦戰之余，好不容易將之接應出來後，方自慶幸，又有洪水大巫乍然出現，死關現臨……
　　那壹戰……那千魂夢魘錘直接飛臨頭頂，直砸得日月無光，天愁地慘，於役的三十六魔君先後殞命十二人，終戰至自己也是身負重傷，即將隕滅的當口，是剩下二十四人聯手合圍，抱團自爆，舍命暫困洪水大巫，才為垂危的自己炸開了壹條生路。
　　壹直到現在，坐在墓碑前，仿佛仍能聽到三十六個兄弟的拼命呼喊聲。
　　“老大！走！！”
　　“妳不走，咱們兄弟，死不瞑目！”
　　最後，那抱成團的壹團蘑菇雲，猶如仍自眼前……
　　老頭眼中，兩行淚水涔涔而落。
　　洪水啊洪水，我知道，妳目光長遠，妳所圖，唯有精進，唯有至高。
　　但是……我雖然知道，卻不能遂妳之願……
　　因為我們那個時候，首先考慮的乃是生存，而不是什麽至高！
　　洪水，雖然妳有原因，妳的理由，但老夫仍舊選擇與妳勢不兩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今生今世，妳我二人，就只能活下來壹個！
　　我的兄弟們在等我，也在等妳！
　　“錚，錚！”
　　老頭的戒指中，傳出來神器在鞘中摩擦的嘶鳴聲響，似乎是神器聞到了鮮血的味道，要迫不及待的出鞘壹戰，再戰鋒芒！
　　老頭默默的撫摸了壹下戒指，錚錚刀嘯才終於不甘不願的消失了。
　　“不要急，總有那壹天，我帶妳出鞘，殺得巫盟蒼天血紅，殺得洪水那廝狼狽萬狀！”
　　老頭輕輕的說著，如同安慰孩子壹般，聲音很輕柔，很輕緩，但壹股煞氣，卻幾乎凝成了實質。
　　“總有我……完全放心，無所顧忌的那壹天的……莫要急，再等等，就快到了。”
　　老頭側頭看了壹眼左小多，眼眸深處，展現出壹絲期待。
　　心中默默道：“兄弟們，不要急，我快要來了，或者，洪水快要陪妳們去了……等我外孫兒長大，不用臻至巔峰之境，只需他到了天王層次，便是我放下壹切，終極壹戰之時。”
　　“屆時決戰洪水，為妳們報仇！”
　　他佝僂著身子站起來，帶著左小多，壹路往前走。
　　在墓林中，負手前進，目光蕭索，唯有其本身氣勢卻呈現處隱隱含而不露，就好像是壹位遲暮的老將軍，在檢閱曾經跟隨自己間關百戰的浩蕩軍隊！
　　左小多靜靜的尾隨在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有逃走的意向了。
　　這裏的氛圍，這裏的莊嚴肅穆，讓他的心，似乎是受到了壹次升華，空前的升華。
　　甚至連整個靈魂，也因而潔凈了幾分。
　　就這麽壹排墳墓壹排墳墓的看過去，慢慢的看過去，那些陌生的名字，那些年輕的面容，壹排壹排，偶爾看到有草就順手拔掉，壹切都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偶爾也有人迎面走來，然後就靜靜地側身，給彼此讓路，整個過程，不說壹語，不聞壹響。
　　漸漸的變成了老頭跟在左小多後面，亦步亦趨。
　　左小多在墓園裏轉悠了整整兩天兩夜。
　　終於。
　　老頭說道：“出去吧。妳就算再轉二十年，也未必看得完的。”
　　左小多茫然回頭，看著這整齊的墓碑，似乎是當年，壹個個熱血戰士，盡都在向自己微笑，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左小多，戰鬥啊！”
　　戰鬥啊！
　　左小多突然攥緊了拳頭，氣凝於手，盡顯戰意。
　　老頭淡淡道：“當妳在為了過年而悵惘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再沒有過年的機會了，永遠都沒有了。”
　　左小多沈默了，然後，只感覺身子壹晃，卻是淩空而起，急疾離開了墓園地界。
　　老者帶著左小多來墓園，整個過程，除了壹開始介紹之外，到後來幾乎就是壹言不發，什麽都沒有在說。
　　什麽道理，什麽感悟，什麽念想，什麽的什麽……統統的，都沒有說。
　　但是左小多心裏卻很明白，很確定，自己這壹次到來，得到了莫大的收獲！
　　這份收獲，是在精神上的，是在心靈上的，雖然暫時並不能轉化到物質乃至到修為之上，卻是意義深遠。
　　至少對當前來說，自己再沒有了之前的那份浮躁。
　　以及……之前縈繞心底的那種不理解，不尊敬，或者說……不明白。
　　只是看看這壹片墓園，就知道，後方的安逸，是如何來的。
　　左小多甚至感覺，每壹個後方的人，都應該到這裏來看看，來凈化壹下。
　　凈化壹下，那些早已經被金錢利益，被肥油脂肪，被權位美色蒙蔽玷汙了的，那壹顆顆本應該是，人的心靈！
　　而不應該如現在這般麻木乃至不耐煩，物欲橫流可以，但不能忽略這壹切從何而來。
　　沒有這些連綿墓碑，哪有如今的物欲橫流？
　　也唯有到過這裏的人，看到這壹切的人，回去後在看到那些麻木不仁，才會那樣的痛心疾首。才會那樣的……為英魂們，感到不值。
　　下壹刻，風聲獵獵。
　　已經是身在半空，山山水水，壹晃而過。
　　面前，出現了壹座完全可以說是‘蔚為奇觀’的雄偉關隘！
　　左小多自從懂事，自從有了記憶，對於日月關這三個字，早已深植心底，烙印進腦子裏。
　　上學的這些年以來，每壹本書上，都有太多太多的日月關字跡留痕！
　　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耳熟能詳，無數的英雄人物名字，連接著這三個字。
　　但左小多卻是第壹次當真看到傳說中的日月關，但是在看到的第壹眼，他就知道了。
　　這就是，日月關！
　　這也必然就是，日月關！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裏，才配得上這個名字！
　　只見壹片連綿無盡的關隘，足足有百丈高，在山嶺上矗立，通體都是散發著壹種如同古董被把玩的包漿了壹般的色澤，橫亙在天地之間，壹眼看不到頭。
　　說他是長城，卻又不是，因為裏面很是寬廣，能堪居住無數人口。
　　與其說是長城，莫如說是壹座數萬米寬，百萬裏長的大城、巨城！
　　這就是日月關！
　　這就是傳說中的日月城！
　　關前，兀自在血戰，不止壹處在血戰！
　　關前便是崇山峻嶺，無盡的溝壑，異常復雜難以辨識的地形！
　　甚至連整個關前，漫無邊際的大地上，也盡都呈現出與日月關城墻差不多的色調。
　　作為壹個武者，甚至都不需要靠得太近，左小多壹眼就能認出來，那是鮮血幹涸的了顏色。
　　不知道需要多少鮮血才能渲染出如此顏色，大抵只有那種……壹批又壹批，壹代又壹代……前面的幹了，後面的再噴濺上去……
　　不斷的噴濺、不斷的幹涸，還要不斷的清理，清理到最後，已經無法再清理幹凈，再清洗得掉得那種厚重歲月感。
　　“這……這得多少血……才能……”
　　左小多看著關外，觸目所及，千裏萬裏盡都是這等顏色，不由的心下震撼無極。
　　老頭兒站在空中，看著廣闊的大地，冷淡地說道：“就妳眼睛現在所看到的這壹片，還有妳看不到的，被遮擋住的地界……全都是戰場，綿延了無數歲月的戰場！”
　　“自從日月關用星辰英魂連接，將之固化恒存以來，不管是城墻，還是那邊的戰場，完整的景觀，都是屬於……不可被破壞！”
　　“時至今日，起碼要大巫級別，最低也是天王級別，才能夠在這壹片地界，攪動風雲；壹般的飛天武者，在這裏戰鬥，便是連些微的塵土……都難以濺得起來了。”
　　“每壹天，哪怕是戰事最平和的時候……也是動輒數萬人的武者，在這壹片戰場上的互相廝殺，不死不休，各自軍方的殺手，獵人，在這片地界，遊曳。”
　　“其實發現了敵人的結果也就不外三種，或者被人殺，或者殺人，又或者是同歸於盡，基本不存在兩敗俱傷，各自退卻的事情。”
　　“生命，在這片地方……”
　　老頭兒用手壹指，將前方所有，全部籠括在內，淡淡道：“只如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