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陽光透過紗簾，在淩子筠臉上映出細細花紋，他迷蒙地睜眼，發覺手腳都酸軟無力，抿嘴放空片刻，不知昨夜的壹切是夢是真。日日如新，人總會覺得昨壹日的自己不知所謂，他定定地看著靠在自己身側看手機的齊謹逸，突然伸手打了他壹下，懊惱地把臉埋進松軟的枕頭裏。
　　齊謹逸被他打得壹懵，看見他微紅的耳根，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又用完就翻臉不認人？”
　　“……誰用誰啊。”淩子筠依舊趴著，往他旁邊挪了壹點，摟住了他的腰。昨夜第二場壹直被齊謹逸逼著叫出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啞，喉嚨也不太舒服，看也不看地又伸手打了齊謹逸壹下。
　　齊謹逸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把另壹只手上端著的溫水放進他手中，揉眼睛扮哭腔：“壹起來就家暴，我要打電話給保護協會。”
　　卷著被子坐起身，淩子筠小口抿著水潤喉，翹著嘴角翻了個白眼給他，又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
　　順勢把他摟進懷裏，齊謹逸把他手裏的空杯放回床頭，吻了吻他的前額：“再多休息壹下，還很早。”
　　這還是他們第壹次在清晨時分的床上清醒相擁，淩子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他懷裏靠好。絲質的床品又滑又涼，齊謹逸的體溫卻很暖，有被紗簾濾過的日光灑進房內，照得空氣中漂浮的纖塵像是細雪。
　　他沒有閉眼，就這樣看著房內的場景，覺得平平無奇，又覺得十分值得記憶。他不知道在這種溫情的清晨時分該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就伸手點了點齊謹逸耳骨上的那枚鉆釘，像在按鈴：“妳跟別人談戀愛的時候，這種時候都會做些什麽，親吻擁抱做愛聊天吵架冷戰翻看對方手機？”
　　“講什麽別人，”齊謹逸不滿地捏了捏他的臉頰，“現在是我在跟妳談戀愛，妳想跟我做什麽，就做什麽。”
　　聽他肯定地說出“跟妳談戀愛”，淩子筠笑起來，臉頰蹭過他的掌心：“想翻妳手機都可以？”
　　齊謹逸待了十年都沒跟英國人學到註重個人隱私，大方地把手機遞給他，反而把淩子筠嚇到，推開他的手，瞪大眼睛看著他：“我們又不是結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
　　被他逗笑，齊謹逸親親他好看的眼睛：“結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才不壹定給看。”
　　又發覺話裏有瑕疵，即刻舉手保證：“但我們三十年時，我也會給妳看。”
　　終於見識到他能有多能說，沒在壹起時就整日甜言蜜語，現在更是情話大甩賣，淩子筠湊近去親他的嘴角，開始擔心自己會蛀牙。
　　被兩人推來阻去的手機屏幕亮起，壹條訊息進來，齊謹逸低頭看了壹眼，問淩子筠：“房子在裝修，要看看怎麽調整，妳要不要跟我壹起去提點意見，還是妳待在家裏，休養壹下身體？”
　　淩子筠覺得被他壓還要被他小看，撇撇嘴，不肯示弱地忍住身上的不適，跳下床去浴室洗漱，把水喉調到最大，壹陣嘩嘩亂響。
　　齊謹逸還是第壹次見到小孩起床時的樣子，笑他原來這樣跳脫，走過去啄了啄他沾著薄荷泡沫的唇：“好啦，知道妳生龍活虎——”
　　淩子筠擦幹臉上的水珠，扭頭去換衣服：“去看房子，反正也沒事。”
　　猜也知道是這樣的回答，齊謹逸笑著按了兩下手機，過去抓他的手。
　　“做什麽？”淩子筠單手系著紐扣，看他拉著自己的手指錄入指紋，“不用啦，好麻煩，我又不是什麽惡老婆。”
　　知他總愛吃飛醋，從曼玲阿嫂吃到賓利林睿儀，齊謹逸暗笑他扮大度，捏住他蔥白的指尖，錄完拇指又錄食指：“怕妳不放心嘛，壹勞永逸。”
　　“講得好像妳不會換手機壹樣。”淩子筠嘴上不客氣，卻也沒把手收回來，嘴角彎彎的。
　　齊謹逸撈他進懷裏，親了壹下他的額頭：“妳不會換就可以啦。”
　　淩子筠笑著掐他的腰，心裏想著早晚壹定要仔細認真刷牙五分鐘，不然真的要被他甜到蛀牙-
　　用完早餐，又回淩宅修整壹番，盡管淩子筠極力表現得行動正常，齊謹逸仍鞍前馬後地先打點好壹切，才放慢腳步扶他上車，被淩子筠揶揄幾次像太監總管。
　　壹直有事耽擱三拖四拖，日程改了幾次，被放鴿子放到無奈的設計師終於等到了齊謹逸，熱淚盈眶地迎上來：“Jin，妳終於舍得來了。咦，這位是？”
　　“新主人，叫子筠。”齊謹逸輕輕巧巧地避開他的擁抱，笑著答，又轉向淩子筠，介紹道：“他叫陳俊延，我的好朋友，妳叫他James就好。”
　　那聲新主人不偏不倚地卡進心坎，打出會心壹擊，淩子筠第壹次見到齊謹逸的朋友，嘴角彎彎，態度很好地跟James打招呼。
　　James生得壹副女相，打扮很藝術，描著淡淡眼線，長長頭發束在腦後。他看看齊謹逸又看看淩子筠，眼裏的神色意味深長，收獲了齊謹逸壹記警告意味的眼刀，便暫時按下八卦的心，領他們進去看房。
　　房子意外地很小，不過兩層，統共也就幾百來尺，按齊謹逸的喜好布置，已經初具雛形。
　　“那幫鬼佬，全年都在度假，日日都onvacation，這筆訂單下下去，估計明年開春才能送到，”James今天穿得休閑隨意，也不過多講究，坐到鋪著防塵布的沙發上，“不過也正好留多點給妳調整方案咯。”
　　齊謹逸隨意應了幾句，跟淩子筠壹起坐在餐桌，不知從哪裏掏出壹副金絲眼鏡架在鼻梁，翻著手裏的圖紙，讓淩子筠提壹些意見。
　　淩子筠沒看圖紙卻看著他，半天沒說話。接收到他投射過來的視線，齊謹逸拍拍他的頭：“怎麽了？”
　　目光依舊放在他臉上，淩子筠看著他沈穩斯文的模樣，忍不住感慨：“覺得我眼光好好。”
　　齊謹逸笑出聲音，捏捏他的鼻尖：“是，妳的福氣。”
　　他們那邊綿密的粉紅泡泡快要漲穿房頂，被當做透明人的James看得牙酸不已，扶住額頭：“我求下妳們了，專心改方案！”
　　兩人好像上課講話被抓到的學生，迅速低頭看圖紙，講起修改風格的事，只是講沒兩句就又變成了調情壹樣的鬥嘴打鬧。
　　這樣下去怕是等那幫鬼佬度完假回來他們都討論不出壹個大方向，James無奈地起身走過去，伸手在他們面前揮揮：“不是我要做惡人啊，但我要暫時隔離妳們壹下。妳們各自把想法記下來寫清楚，再拿到壹起討論，不然今天就廢了。要不要跟我上樓看看？”
　　淩子筠正被齊謹逸逗得耳朵通紅，也不管還軟著的腿，兔子壹樣跳走，咚咚咚跑上樓，齊謹逸阻攔不及，笑著打了James壹下：“上去陪他，不要亂講話。”
　　不八卦枉做人，James俏麗壹笑，眨眨眼，轉身上了樓-
　　整間屋的風格都偏美式工業，淩子筠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壹間紐約的公寓裏，在James的陪同下壹間房壹間房地看過去，聽他講解壹些功能性的巧思。
　　二樓的空間相對私密，他聽著James壹項項講解，順著他的思路想著之後書可以擺在哪裏，哪裏可以擺他的CD架，哪裏可以貼海報又不顯得突兀，哪裏可以擺多壹臺遊戲機，可能會養狗吧，那狗的軟窩又放在哪裏。
　　與單單口頭上談情說愛不同，這種壹點點設計將來的意味是壹種切實穩重的溫馨甜蜜，穩穩地兜著心底，壹路將心情擡起上升。他壹邊規劃著哪裏該放什麽，風格要怎麽調整，壹邊暗笑自己剛跟齊謹逸在壹起不過二十四小時，怎麽就搞得像是要出嫁。
　　“至於這裏呢，就是做了壹個裝飾性的……”James看著身邊乖乖靜靜的小孩，手指敲敲木欄桿，話題突然轉折，“妳們在壹起多久？”
　　他問得突然，淩子筠下意識地答：“沒很久。”
　　James臉上的笑容明晃晃地寫著有古怪，拉長聲音哦了壹聲，手指把垂下來的幾縷長發別到耳後，低頭湊近了淩子筠。
　　淩子筠比他稍稍矮壹些，身體微微後仰，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妳很厲害，能拿下齊謹逸，還讓他帶妳看裝修，”見他沒被嚇到，James瞇起眼，笑得像狐貍，“我認識他好多年，都沒見他跟人談過將來。”
　　他的語氣藏著壹絲幾不可聞的酸，淩子筠亦瞇起眼，鎮鎮定定：“妳也想跟他談將來？”
　　“想過啊，”James答得落落大方，手指抵著自己尖尖的下巴，不像在挑釁，更像是在跟姐妹講八卦，“但他口味好挑，又不吃窩邊草，趁他酒醉脫光了送他床上都不要。”
　　他會不吃窩邊草？表侄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淩子筠有恃無恐地挑眉：“口味好挑？很多人想上他的床？”
　　“肯定啊，人帥又多金，溫柔又多情，為情為錢都很受歡迎吧，”James輕輕笑起來，語重心長，“妳要把他看好壹點，穩固感情，別把他放跑啦。”
　　淩子筠沒體驗過這種閨蜜談心壹樣的氛圍，嘴角彎彎：“談個戀愛而已，幹嘛這麽費心力。”又有點好奇地問：“妳們認識很久？……之前的他是怎樣的？”
　　“哇我跟妳講，”James聽他問起，立刻興奮起來，把正事全都拋在腦後，拉他到飄窗邊坐下，“他之前在英國啊——”-
　　手邊擺著散味的闊葉盆景，淩子筠閑閑揪著葉片，饒有興致地聽著James講起齊謹逸在英國時的趣事，說完幾件糗事幾件風流韻事，又說他愛開快車，撞了好幾次，聽得淩子筠膽戰心驚，還說他走夜路被幾個黑人持槍搶劫，好在最後也有驚無險。
　　“我們都開他玩笑，說他要是沒打過被輪了，就可以直接拿身份，他還裝作後悔，說有機會再去那條路走幾遍。”James大笑起來。
　　他看淩子筠壹臉不信的樣子，立刻舉證：“不要不信，他這個人之前很脫線的。有次有個小公子追求他，天天訂花送到他家公寓，幾百磅壹束的那種，全被他摘了泡澡，後來給人家知道了，氣得大哭，他又三更半夜去給人賠禮道歉，我們還以為他會松口跟那個小公子在壹起，趁機留宿，結果又沒有，真的只是單純的道歉，道完歉就走人，氣得那小公子又大哭壹場。”
　　都說浪子會泊岸，他看著淩子筠，想起從進門起齊謹逸對他表現出來的處處體貼，眼神溫柔得能融冰化雪，完全不像當年那個輕輕浮浮，傷碎人心的衣冠禽獸，萬分感慨：“妳運氣好好，他最瘋最鬧的時候都過去了，變得成熟穩重，酸苦都給了那些人，給妳的都是甜的。”
　　人總不會生下來就固定壹個樣子，當下每壹刻的模樣其實都是過往留下來的痕跡，齊謹逸如今的面面俱到也是之前那些過客們的遺留，淩子筠壹直都清楚這個道理。只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他作為眼下的最大受益人，要是還去在乎那些有的沒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未免也太過矯情。
　　James的話太中聽，他勾起嘴角，手指劃過光滑蒼翠的葉面：“以前的他有以前的好，現在的他有現在的好，只要我喜歡他，也被他喜歡，什麽時候的他都是好的啊。”
　　“哇——顧忌壹下單身人士好不好，”James抱住肩膀，扮作被肉麻到的樣子，“妳們這樣，我好酸啊。”
　　才發覺自己剛剛說的話有多肉麻，淩子筠有點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壹下，暗暗氣自己怎麽連說話都被齊謹逸帶偏。
　　James與世家交集不多，不認得淩子筠，又見他說話走心，不像富家公子談戀愛那般隨意，還以為他是灰姑娘那壹掛的，忍不住面露好奇：“妳們是怎麽認識的？”
　　手指壹緊，淩子筠想起初遇時的場面，尷尬地哽了壹下：“……吃飯的時候認識的。”
　　James撇撇嘴：“什麽嘛，壹點都不浪漫……”
　　浪漫，簡直浪漫死了，花前月下，他拿煙頭砸他。淩子筠驀地回想起自己那時的舉動，不懂齊謹逸怎麽會有那個耐心跟自己周旋。
　　每次見面都拿話刺他，跟他鬥嘴，半夜三更要他陪著吃宵夜，心情不好讓他隨叫隨到，自己情欲上頭就要他幫自己——他是不是也太過任性了點？
　　心裏膨脹的甜味泡泡糖被倏地戳破，糊得壹片黏膩，他忍不住想，齊謹逸真的會喜歡這樣的自己嗎？從認識到現在，曼玲即興出行旅遊都還沒回來，他都已經坐在齊謹逸的房子裏要幫他選墻紙了……這麽快的進展，會不會只是齊謹逸壹時沖動，因為他太過溫柔，又習慣順著自己——
　　突然見他沈默，James以為自己說錯話，惹到齊謹逸的寶貝，趕忙安撫道：“但妳們現在就很好很浪漫啊。”
　　淩子筠垂下眼，心中滋味莫名，扔開手裏的葉子：“現在是這樣，之後的事誰知道——”
　　原來是年輕人談戀愛的固有癥狀，上壹秒還肉麻得振振有詞仿佛可以天荒地老，下壹秒又開始惴惴不安懷疑感情不夠好，James松了壹口氣，笑吟吟地看著淩子筠，有些理解齊謹逸為什麽這麽喜歡護著他了。他像個老媽子壹樣牽過他的手拍了拍：“活在當下嘛。”
　　齊謹逸不知什麽時候上了樓，走過來拿開James的手，護食壹樣摟住正患得患失的淩子筠，警告性地看著James：“眼看手勿動！”
　　“小氣，”James翻了個白眼，攤開手，“方案改得怎麽樣啦，拿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