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點

　　許深第壹次看見墟，是三個月前的早上。
　　他如往常般起床，來到客廳，吃上媽媽端上來的早餐。
　　那壹頓早餐濕濡而伴隨著淡淡的腥味，許深詢問媽媽這是什麽，得到的答案是新鮮的草莓。
　　盡管感到怪異和疑惑，但對媽媽的無條件信任，許深還是忍著不適吃了下去，畢竟，草莓他只聽說過，但從未吃過。
　　這對生活在底層的霧民來說，是壹種極奢侈的昂貴水果。
　　通常是那些大人物們才會隨意享用的……
　　那壹刻，他人生中第壹次對那些大人物們的生活，失去了向往。
　　考慮到草莓的奢貴，許深還是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艱難地吞咽了下去。
　　但很快便覺壹陣燥熱，從腸道、從胃液中翻湧出來，壹直延伸，順著從心臟中泵湧出的血液，蔓延到全身四肢末梢。
　　他以為這是吃草莓的正常感受。
　　但緊接著，奇跡般的事發生了。
　　在他常年感受的虛無中，模糊的光亮出現了。
　　那光亮越來越清晰，許深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能“看見”了。
　　而那壹次，也是他人生中第壹次後悔，自己居然能夠看見。
　　因為他眼前的“媽媽”，就是那模樣猙獰醜陋、僅僅外表便足以令人做噩夢的育魔姬。
　　他才明白，自己吃下去的“新鮮草莓”究竟是什麽。
　　盡管是第壹次看見，但許深自然不會將育魔姬視作自己真正的媽媽。
　　因為他知曉自己媽媽大概的“模樣”，或者說，知曉媽媽的身材和體型，是與自己相似的。
　　即便是天生的瞎子，也不代表毫無常識，何況眼前的……僅僅是外型，僅僅是他第壹次“看見”這個世界，甚至對顏色都沒有判斷和認知，卻能由衷地從那可怕的外型上，感受到恐懼！
　　但他第壹時間沒有大叫。
　　也許是懵了。
　　也許是“看見”和“媽媽”等強烈沖擊同時襲來，讓他壹下子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等他再次緩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能夠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了，於是他強忍著恐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自己第壹次真實“看見”的世界……
　　再往後，他便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媽媽，已經去世了。
　　家裏被這個怪物侵占。
　　此後的每壹天，這個怪物都會帶來壹些新鮮的“菜”，給自己做早餐、午餐、晚餐，偶爾還會有壹些“水果”和“零食”。
　　“媽媽”說自己還在長身體，要吃壹天三頓。
　　許深想說，大可不必……
　　但他不敢拒絕，不敢激怒“媽媽”。
　　他試過抗拒，但看到憤怒的“媽媽”在家裏四處爬動，在墻壁、在天花板、在臥室，到處的撞擊著，敲打著。
　　他感到恐懼，生怕對方壹怒之下，壹巴掌甩到他的身上。
　　他感覺自己的小身板，未必承受得起那能夠拍裂墻壁的手掌。
　　於是接下來，便是長達三個月的封閉式營養餵養……
　　……
　　……
　　許深的思緒慢慢回到墟秘局，記錄室。
　　“關於這次事件，還有壹些疑點，希望妳能配合我們記錄壹下。”這時，年輕女子凝視著許深說道。
　　雖然她看不見許深的眼睛，也知道許深看不見她，但她還是保持了平常的動作習慣。
　　許深心頭壹跳，“看到”對方的凝視，有些壓迫感傳來。
　　但很快他便慢慢安慰自己，自己沒有眼睛……這是壞事，但有時也是好事，無法讓人從他眼神中讀取到他的想法。
　　就像這年輕女子眼裏先前浮現過的憐憫、同情，許深都盡收眼底，也能由此感受出對方的內心。
　　“希望妳不要有所隱瞞，這些都是要入檔案的，也是為往後類似的事情，提供壹種參考和借鑒，有貢獻價值。”年輕女子認真說道。
　　貢獻價值……貢獻出去了還有價值麽？許深心中默默想著，嘴上卻答應得很快：“我壹定會配合的。”
　　“首先，第壹個問題，妳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媽媽被墟替換了麽？”年輕女子語氣慢慢變得淩厲起來。
　　空氣瞬間變得緊繃。
　　許深忽然感覺這不是記錄，而是審訊。
　　那種缺乏安全感的感覺再次襲來，他桌子下的手指微微攥緊，但兩秒後又緩緩舒松開來。
　　略微沈默了壹會兒，許深說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這幾個月，媽媽的性格有些變了，但我以為，或許是媽媽發生了某些工作上的事，才導致性情變化。”
　　“工作上的事？它……還能跟妳聊工作？”
　　年輕女子壹楞，狐疑地問道。
　　許深微微搖頭：“媽媽三個月不去上班，就算它不說，我也能猜到啊……”
　　年輕女子：“……”
　　“好，那第二個問題，墟餵給妳吃的東西，正常人都能吃出不對吧，妳為什麽能吃得下？而且，妳就沒有懷疑過嗎？”年輕女子眼神再次銳利起來，似乎要為自己找回氣場。
　　許深回答道：“當然吃不下，我第壹次吃的時候，差點吐出來，但媽媽生氣了，發了很大脾氣，逼著我吃，我壹直都很聽媽媽的話，媽媽照顧我很辛苦，所以我不想惹媽媽生氣，雖然難吃，但我還是吃了。”
　　“至於懷疑……為什麽要懷疑自己的媽媽？”
　　年輕女子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這麽說……這小子是個大孝子？
　　似乎也是。
　　根據她得到的資料，眼前的少年從小失去父親，其父親在外面務工遇難，從小被母親拉扯大，在這底城的險惡環境下相互取暖，的確會跟媽媽感情很深。
　　“妳已經16歲成年，參加分配下來的工作兩年了，每天上班穩定，忽然妳媽媽讓妳曠工三個月，妳難道不質疑嗎？”年輕女子再次問道。
　　要是他有眼睛就好了……年輕女子緊盯著眼前的霧民少年，心中感到暗暗惋惜，眼睛能暴露很多東西，雖然她同情這少年的遭遇，但從這次事件中的信息來看，有太多疑點，讓她覺得，這少年也許早就知曉，其母親被墟獸替換了。
　　盡管……這樣的猜測很不可思議。
　　畢竟若是當真知曉的話，這少年肯定會驚動墟獸，然後被殺。
　　不可能如此和諧相處三個月。
　　“我也覺得奇怪，但媽媽壹直說外面很危險，不讓我出去，我總不能不聽媽媽的話吧？”
　　許深嘆氣，有些低落地道：“何況工作沒了還能再找，但媽媽就只有壹個啊，而且它是為了我好……”
　　年輕女子有些無言以對。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
　　旁邊的男子看到許深低落的情緒，給年輕女子使了個眼色，搖搖頭道：“他畢竟剛剛經歷這麽多，又接受了這麽多新的信息，別再為難他了，他只是霧民，又看不見，何況那可是C級墟獸，偽裝的本事就算是我們，都未必能分辨得出來，更別說閉著眼了……”
　　“可是……”
　　年輕女子有些不甘心，她總感覺裏面有些蹊蹺，沒有原因，也許僅僅是女人的第六感。
　　“而且再過兩分鐘，就下班了，我可不想加班。”
　　男子擡起手臂舒緩了壹下身體，對年輕女子笑了笑道：“別忘了他以後也會是咱們的同事，而且還是作戰部的人員……”
　　年輕女子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無奈：“好吧。”
　　二人起身，跟許深客氣了兩句，將他送出了記錄室。
　　望著少年被外面等候的作戰部同事帶走，年輕女子依然心有不甘，道：“我總覺得裏面有些奇怪的地方沒問清楚，從現場拍來的照片，妳也看到了，簡直是地獄！
　　在這種環境下跟墟獸生活三個月，怎麽可能毫無所覺？除非他真的心大，而且是個大孝子！”
　　“嗯。”男子點頭，看了看手表，問道：“下班想去吃什麽，我請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