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縣長也敢打（壹）

　　雖然說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眼前的場景還是讓趙長風震驚，彎月形的沙灘壹片烏黑，沙粒的眼色和北方常見的糖炒栗子大鐵鍋中的沙子有壹拼。十多個巨大的排汙口沿著海岸壹字排開，發黑發黃的汙水從碩大的汙水管中排出，在沙灘上沖出壹道道三四米寬的水溝，流向壹百多米外的大海。那刺鼻難聞的氣味正是從這些汙水口散發出來的。
　　沙灘被十多條汙水溝分割的七零八落，加上岸邊積滿了各種生活垃圾，看著就像是壹個地地道道的垃圾處理廠。海水也被汙水染地壹片烏黑，壹排排渾濁的海浪湧向沙灘，發出巨大的響聲。海浪退卻之後，在沙灘邊緣留下壹堆堆白色的泡沫和壹坨坨漂浮物構成的垃圾。
　　“長風，真沒有想到啊，這銀月灣看起來比渤海灣那邊汙染還要嚴重呢！”出於記者職業的敏感，江文靜舉起照相機照了幾張相。
　　趙長風搖著頭，沿著海岸走了壹段路，越走越是憤怒。現在的社會究竟是怎麽了？難道發展經濟壹定要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嗎？
　　忽然，方忠海跨了兩步，追上趙長風，低聲說道：“老板，那邊幾個人有點不對勁，壹直在盯著我們。”
　　趙長風扭頭看了壹下，只見五六十米開外，有三四個人壹邊說話，壹邊往這邊看。趙長風倒是沒有太多吃驚，他對方忠海說道：“也許是慕名而來的遊客吧？肯定是和我們壹樣失望。”
　　他扭頭又看了壹下遠處的大海，天際處還有壹抹藍色，他輕輕搖了搖頭，對方忠海說道：“走吧，叫上江記者，鎮上去看看。”
　　方忠海就跑過去幾步，對正在專心致誌的拍照的江文靜說道：“文靜姐，老板說走了，到鎮上去看看。”
　　江文靜這才想起她這次過來的目的，就收起了相機，轉了回來，三個人壹起向來路走去。在路過那三四個人的時候，那三四個人肆無忌憚地盯著江文靜，其中壹個平頭青年還輕佻地吹起了口哨。
　　方忠海眼中冷光壹閃，兩拳已經緊握，眼睛看著趙長風，只等趙長風發話。趙長風卻壹臉平靜，不理會那些人的挑釁，步履從容地和江文靜並肩走著。方忠海只好松開了拳頭，跟在趙長風身後。
　　到了停車場，上了車，趙長風這才意味深長地開口道：“小方，我們是來旅遊的，明白嗎？”
　　“是！我明白！”方忠海回答非常幹脆。
　　趙長風又對江文靜抱歉地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話，江文靜就笑著說道：“長風，不必要解釋什麽了。我整天在外面采訪，什麽情況沒有見過？沒有功夫和那些爛人生那個閑氣。”
　　沿著來路往回走，到了十字口，往後沙鎮裏開去。後沙鎮果然是個鞋城，兩邊的店鋪都是以經營制鞋機械和制鞋原料為主，很少見其他店鋪。
　　“小方，找個地方停下，我們徒步在鎮裏轉壹轉吧。”
　　聽了趙長風的交代，方忠海就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下了車，方忠海替趙長風夾著手包，又在後備廂裏拿了兩瓶礦泉水。這才跟著趙長風和江文靜向前走去。
　　江文靜走在趙長風身邊，眼睛不停地看著街道兩邊，準備尋找壹家比較大的制鞋廠，在外面蹲點。忽然間，看到前面有四五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蹲在路邊哭泣，身邊還堆放著壹些簡陋的行李。趙長風壹拉江文靜，就來到這幾個少年身邊，彎下身子問道：“小夥子，為什麽哭啊？遇到什麽麻煩了？”
　　幾個少年擡起頭驚恐地看了趙長風壹眼，身子往裏縮了縮，不敢說話，只是壹個勁兒的掉淚。
　　趙長風和江文靜交換了壹個眼神，覺得這裏面有問題。於是趙長風就蹲了下來，笑呵呵地對這幾個少年說道：“妳們不要怕，我們也是外地過來的遊客，看見妳們哭得傷心，就想問問是為什麽。妳們說說吧，也許我們能夠幫妳們。”
　　幾個少年互相看了幾眼，其中壹個年齡稍大壹點的少年問道：“妳們是哪裏人？”
　　“中原人。”趙長風說道。
　　“中原人，真的麽？”幾個少年都面露喜色。
　　“小夥子，我有必要騙妳們嗎？”趙長風用標準的中原腔反問道。
　　“大哥，妳真的是中原人啊。”大壹點的少年也用中原話說道，“妳們是中原啥地方的？”
　　“山陽的。”趙長風按照中原省的習慣，報上了老家所在地，“妳們幾個呢？”
　　“我們是平原人。”大壹點的少年說道。
　　“不遠嘛！鄰市，才幾十公裏！”趙長風笑道，“妳們幾個怎麽了，大夏天的，蹲在馬路邊哭啥呢？”
　　壹聽這個問題，少年們又傷心了起來，大壹點的少年說道：“大哥，我們是平原市化工技校的學生，今年三月份被人騙來這裏鞋廠來打工，說好的是包吃包住，壹個月工資壹千，加班費另算。可是我們辛辛苦苦地在廠裏幹了五個月，壹分錢工資沒有領到，每人還欠了工廠壹千多塊夥食費。我們不想幹了，就對他們說我們想回家，他們壹分錢不給我們，把我們趕出來，還扣下我們的身份證，說是等我們把夥食費結清楚之後，才會把身份證給我們。我們身上沒有壹分錢，怎麽回家啊？我們想找工廠的經理，讓他給我們壹點回家的路費，那些保安就打我們，根本不讓進去。現在我們已經被趕出來三天了，壹頓飯都沒有吃過，也不知道怎麽回家，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啊……”
　　說著這個少年就哭了起來，其他幾個少年也跟著抽泣起來。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是哪壹個工廠？我帶妳們去找他經理。”江文靜義憤填膺，發揮了記者的本能。
　　“別，妳不能去，千萬不能去。那些保安很厲害的。”少年們驚恐地哭了起來，“上次有幾個江西人去幫他們老鄉要工資，差點被保安打死。”
　　“這麽囂張啊！”江文靜冷笑起來，她伸手摸出記者證讓這幾個少年看，“不怕，我是記者，他們不敢怎麽樣的。還有這位大哥哥，他是……”
　　趙長風連忙打斷江文靜的話，說道：“我也是記者，妳們不要怕。”
　　“妳們是記者也不行啊。他們不敢動妳們，等妳們走了，他們會收拾我們的啊。我們不敢去……”
　　趙長風嘆了壹口氣，和顏悅色地說道：“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們不給妳們惹麻煩。對了，我還有壹件事情不明白，妳們年齡多大了？看著年齡都很小啊，滿十八歲了嗎？”
　　幾個少年又互相看了壹下，還是那個大壹點的少年說道：“我十八歲了，他們都不到。”
　　“那不是雇傭童工嗎？當地勞動部門也不管？”趙長風問道。
　　“不管，他們什麽都不管。因為工廠告訴他們，我們是技校的，過來實習的，不是正式上班。勞動局的人還說，實習不給工廠實習費就是好的了，怎麽可能反過來向工廠要工資呢？”
　　“原來是這樣！”趙長風點了點頭。他沈吟了壹下，對方忠海說道，“小方，妳領著這幾個小兄弟去吃頓飯。然後找個火車票代售點，給他們買上回平原市的火車票。另外再給他們壹些錢路上零用。”
　　“好，老板，我馬上去辦！”方忠海連聲答應。果然沒有跟錯老板，講義氣，夠意思啊！
　　“謝謝妳們，謝謝妳們！”幾個少年聽說有飯吃，還有路費回家，眼中都冒出了激動地光芒，領頭的少年就要帶著他們給趙長風和江文靜磕頭。趙長風連忙攔著說道：“別別別，都什麽年代了，不時興磕頭這壹套了。妳們先去吃飯吧啊，放心大膽的吃，絕對管飽。”
　　幾個少年感激地擦掉眼淚，背著行李站了起來，他們整整齊齊地向趙長風和江文靜鞠了壹躬，說道：“大哥，嫂子，謝謝妳們。妳們把地址留下來，我們到家了，把錢給妳們寄過去。”
　　江文靜俏臉緋紅，低著頭不敢看趙長風，卻向少年們解釋道：“妳們誤會了，我們不是、不是……”
　　趙長風心中暗笑，口中卻壹本正經地說道：“地址壹會兒妳們向小方哥哥要吧。現在妳們的任務是吃飯，快去吧。”趙長風當然不會指望少年們會還他這壹點飯錢路費，但是趙長風還是想讓方忠海把地址給這些少年。只要這些少年中有人能夠像他們說的那樣把錢寄還給趙長風，那麽將來趙長風壹定會想辦法給還錢的少年安排壹個穩妥的工作。現在的社會，講誠信的人太少了，即使是弱者，也不見得會講誠信。趙長風只是覺得既然在這裏遇到了這些小老鄉，也算是緣分，他們能不能把握住這個緣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趙長風又把方忠海叫過來，低聲向方忠海交代，壹定讓方忠海想辦法從這些少年口中套出他們在什麽工廠打工的。現在趙長風當然不會處理，但是等趙長風正式上任後，肯定是會整治這些害群之馬的！
　　方忠海領著少年們去吃飯。趙長風陪著江文靜繼續往前走，心情越發沈重。看來粵海縣這個地方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著那麽光鮮啊。趙長風心中還記得粵海縣那些誘人的經濟數據，粵東省縣域經濟排行第五，人口雖然比邙北市少十幾萬，但是國民生產總值和財政收入都相當於邙北市的四五倍。但是現在看來，粵海縣這些誘人的經濟數據至少有部分是建立在對環境的過度破壞上和拼命壓榨外來農民工血汗錢上。這樣的經濟數據，不光彩啊！
　　過了壹個街口，忽然看見前面聚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
　　又出什麽事情了？趙長風和江文靜對望壹眼，快步向前走去。只見路左邊有壹個氣勢宏偉的廠房，樓頂上鑲嵌著幾個巨大的銅字：興日制鞋有限公司。就在興日制鞋公司的廠門口，聚集了幾十個工人，扯著壹個巨大的橫幅，上面寫著：工傷不賠償，老板喪天良！在仔細看去，這些工人多少都有些殘疾，有些是只剩下幾根手指，有些人幹脆是整個手掌都沒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腕。
　　在工人們前面，站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保安，排成壹排，手裏拿著警棍，虎視眈眈地盯著工人們。
　　就在對峙的雙方十幾米遠，還站著幾個警察，壹臉輕松，交頭接耳地嘀咕著什麽。
　　趙長風拉了身邊壹個看熱鬧的摩托拉客仔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哦，這個啊，興日制鞋公司的工人來索要工傷賠償唄。”拉客仔說道，“興日制鞋公司經常會發生工傷事故，可是老板太黑心，把出了事的工人往醫院壹送，交上醫藥費，然後什麽都不管了。工人出院之後非但拿不到工傷賠償，而且連工作也失去了。這不，這些殘疾的工人聚集在壹起，找老板索要工傷賠償了。”
　　趙長風這邊聽著，那邊江文靜已經取出相機開始拍照。有兩個人就走到了幾個警察的身邊，沖江文靜的方向指了指，低聲說著什麽。